重大奶奶啊...
哦,是陸長重的妻室。
長亭選陸長重過繼給陸三太爺的時候,考慮了許多,她不方便頻繁進出二門,人選的把控上多是託了白總管與黃嫗掌眼估摸,陸長重是陸家子弟,這一點絕對沒有錯。可他的血緣離長亭、長英很遠,若認真往上數,恐怕也要回溯到上上上輩去了,若照着時人的算法,說他們是兩家人,這話也不算爲過。
陸長重,旁人也喚他一聲陸十七,在族裡的輩分排到十七號去了,他父親生前是位郎中,在平成開了家藥坊。陸十七不過十二、三的時候,生父便過了身,他吃百家飯長成的,難得沒長歪,到十五六的時候子承父業,接下了藥坊,再由族親說了樁婚事,這才成親沒到一年。
說的是平成一位小里長的長女,姓聶,家風蠻好,雖然出身不算高,可一家人都爲人正派,聶大姑娘在家的時候便以賢德聰明著稱,持家有度,樣貌也好,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這樣的姑娘最吃香,裡裡外外多少家去說了親,家裡頭有錢的不佔少數,可聶里長仍舊選了陸十七,直說了“全看在平成陸氏士族門楣家風的好處上”。說親的時候,陸十七啥也沒有,就只有個藥鋪子,小小少年還不知道能不能盤得活,人家也願意把女兒嫁過來,全當作是同甘共苦。
當初備選有十來個,長亭卻一眼瞅見了陸十七。
就衝他有這麼位知進退又聲名在外的妻室,長亭都願扶他一扶。
扶得起算是積了德行,扶不起...
長亭倒沒真正想過扶不起的後果。
不會扶不起吧?有正經的家世,也有正正經經的父親母親,還有正正經經的妻室和岳家。吃百家飯還沒長歪,自學醫書接管藥鋪說明陸十七有韌性也聰明。聶家女看得上也答應嫁過來說明人的品貌也挺不錯,一個年紀正好,做事認真且堅持。行事聰慧,又娶得賢妻的郎君,就差有人幫扶一把了。長亭不介意成爲幫扶他的那個人。
真定看向長亭,也是光德堂連陸十七都不太知道是誰,又哪裡會聽說過新晉冒出來的重大奶奶呢?
“十七哥,哦。也就是陸長重將過繼到陸三太爺膝下。算是廣德堂的長孫,給三太爺上香火繼承家業的。”長亭一邊就着帕子將眼淚拭乾淨,一邊招手示意讓小丫鬟把聶氏請進來。“十七嫂嫂才嫁進來還沒滿一年呢,便也知道真心實意地來向您問安悼念。五高祖活了這樣大的輩分,卻只知道胡亂掰扯,叫人難堪。”
反正都撕破臉了,誰還顧忌臉面好看不好看呀!
陸五太夫人見識過長亭嘴上厲害,本不欲與小姑娘胡扯些閒話,可長亭要拿話去刺她。再加上一聽陸十七,陸五太夫人心上便冒出一陣無名火——前些時日,他們一家子被陸長亭逗弄得鞍前馬後地跑,最後廣德堂卻落到了一個無名小卒的手裡頭,他們平白無故地給旁人做了嫁衣,還不能發出火來!
“亭大姑娘要擡舉人好歹也選一選吧!這屋子裡頭身份最低的原本是那起子僕從。現如今老十七家的進來了。便可成了她聶氏最寒酸!”
陸五太夫人話音剛落,門口聶氏恰好埋首進屋來。
看上去便是個賢妻!
質流婉和。形容不卑不亢,聶氏充耳不聞陸五太夫人的話,先朝真定大長公主福了一福,“小輩聶氏給真定大長公主問安,昨兒夜裡驚聞此噩耗,逝者已逝,生者卻不能叫逝者難安,您節哀順變。”
話卻是對着真定與陳氏一起說的。
真定大長公主又問了聶氏兩三句話,當下賜了座兒,轉身看向陸五太夫人,重提舊話,“五夫人當真要重查廣德堂大火一事?”
陸五太夫人倨傲頷首。
“那就查吧。”真定大長公主長眸微垂,語氣譏諷,“不查,老身便不知五太夫人還要鼓搗出什麼幺蛾子出來噁心人。只是若要查,老身不許五房插手去辦這樁事。五房心眼太重,老身怕防不勝防,最後一條老命交待在歹人手裡。”
“那大長公主希望誰查?”
五房大兒媳婦謝氏扣住五太夫人的手腕,婉和出言,“光德堂頂好也別攙和進這樁事裡,否則就算什麼也查清楚了,旁人的唾沫星子照舊也能淹死人。找中間人着手查證這樁事,又屬家醜外揚,我平成陸氏丟不起這個人。”
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光德堂不能插手,五太叔公一房照舊不能插手,那誰來?
光德堂代表建康的勢力,五太叔公代表了固守老宅的地頭蛇,就這兩個派別,再爭也爭不出個花樣來,還能叫誰出面?難不成陸家這樁官司要打到衙門府邸去丟人?
長亭向後坐了坐,啜了口清茶,心裡默數三個數。
一、二、三。
“...可否容小輩插句話?”
聶氏落座在最末尾,手裡尚且還端着茶碗,衆位夫人都看向聶氏,聶氏也不怯場,聲音清朗,義正言辭,“小輩聽夫人們說起廣德堂大火一事,阿重正好是過繼到廣德堂的長孫,如今手上打理着廣德堂一應事宜。若廣德堂那場火還有異端,難道不應該叫阿重與小輩知曉嗎?如五太夫人所說,小輩確實出身蓬門,可如今說的是我們家的事,又哪裡有不叫我們參與的理兒呢?若當日的火災有疑點,小輩今日便挨個寫下來,回去好好查仔細查,定叫那人插翅難逃!”
立足的是大義大親。
要爲陸三太爺抱屈,誰最合適?
當然是已經過繼到他膝下的陸長重一家了啊!
他陸五太叔公站在什麼立場管這件事?宗族族長!?血脈至親!?還是純屬想借機生事呀?
長亭一揚手,不過片刻,白春便端了托盤來站在一旁靜候,托盤裡擺置着筆墨紙硯。
“小兩口年紀輕輕的,老身不放心!”陸五太夫人橫了聶氏一眼,“若真要查,我們遣人來與聶氏一道查證!今日將疑點盡數列出來,有個綱要,回去再整合分頭查證也快一些。”
白春反應極快,端着托盤便遞到了聶氏跟前。
聶氏沾了兩筆墨,挽袖提起長毫筆,靜待陸五太夫人說話。
“火究竟是從哪裡起的?火勢緣何躥得如此之快?爲何先從中庭出來,隨後再往火勢才往四面去?爲何那水去救火,卻像是火上澆油,不僅沒滅到火,火勢反而越躥越大?木料上頭可曾被人做了手腳——這是最大的疑點。查證到了之後,再細細地茶那晚進出胡弄裡的都有誰?可曾見到任何可疑的人士...”陸五太夫人年歲一大把了,記性還蠻好,頭頭是道地念出來,擡頭一看聶氏握着筆蹙眉似若有所思狀,陸五太夫人語氣不善,“聶里正可是連寫字描紅都沒教過你呀!”
長毫筆尖蘊了一團墨。
陸五太夫人聲量稍高,聶氏手上一抖,那墨便直直砸在了淨白的宣紙上。
聶氏若有所思,“那夜火勢躥得很快...水不僅滅不了火,火勢還一下子燃得更大....?”
陸五太夫人輕“哼”一聲,“還不快記下!既是光德堂信你,你便要讓旁人看得見他們信你什麼!”
聶氏仍舊沒動。
事已至此,長亭亦不知曉聶氏此舉意欲何爲了,她靜靜地看向聶氏。是,聶氏是她讓滿秀去叫進來的,陸五太夫人逼人太甚,長亭福至心靈陡然想起名正言順打理廣德堂一切事物的應該是陸長重一家子,她叫來聶氏也只是爲了留條後路,殺一殺陸五太夫人威風。
可聶氏好像不這麼想。
陸五太夫人連聲催促,聶氏怔愣半晌之後出乎意料地反而將筆放了下來,擡起眸光看向真定大長公主,“如果這便是陸五太夫人所說的最大的疑點的話,小輩想,小輩應當可以解釋。”
長亭眉梢一挑。
真定大長公主面色未改,手一擡,示意聶氏說下去。
“火勢要猛,無非兩點,油與酒助火催燃。那夜廣德堂火勢燒起來的時候,並沒有酒的氣味,酒燒在火裡氣味極大,壓根就遮掩不下去,這一點便可盡數排除了。要想火勢一下子竄得老高,且尋常的水滅不了,只有用油了。”
聶氏條理清晰地輕聲說道。
陸五太夫人不知聶氏究竟想說什麼,想張口打斷卻又怕錯過緊咬不放的好時機。
“近日來,小輩在整理廣德堂內外支出賬簿的時候發現,在正月將過之時,三太爺着人從內至外,從上到下,將廣德堂裡裡外外的木料畫樑全都重新刷了清油。”聶氏眸色一動,手上卻將長毫筆擱下,眼神不知看向何處,可語氣平緩得叫人信服,“三太爺素來好風雅,廣德堂是全部由木料撐起來的,廂房連着廂房。今年平成時常落雪,天氣溼且寒涼,清油刷到木料上不易乾透。正堂小兒生爐子的時候打翻了柴禾箱,燃着的火星濺到清油上,自然‘轟’地一下便燒了起來,因爲清油起的火,再拿水去澆滅,自然火勢不僅小不了,反而一下子衝了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