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再一扭頭,連玉娘都起來了...一看更漏,辰時都過了!
長亭趕忙一個翻身起牀,將珊瑚與碧玉喚進來,漱口潔面換了衣裳,再搽了層粉便出門,臨到門邊,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對着雕花銅鏡,輕手拉開小木匣子,雙脣一含,輕抿了口脂,對着鏡子瞧了瞧,嘴脣紅紅的,臉蛋兒也紅紅的,長亭臉往衣襟口一埋,抿嘴笑起來。
她好看的樣子,每次蒙拓都沒瞅見。
蒙拓每次瞅見的都要不是她在殺人,要不人在殺她,要不她就是在哭,哭得眼淚鼻涕直往下流...
就沒正正經經地見過她穿着好看的衣裳,畫好看的妝容...
長亭指腹在下脣上輕輕摩挲兩下,看着廊口柵欄間擺放着的牡丹花兒,大朵大朵的跟碗口一般,紅豔豔的花瓣子,綠茵茵的蕊兒,色兒一點跟一點往下變淺,富貴榮華,好看極了。
指腹上沒一會兒便暈了點殷紅,長亭笑問珊瑚,“看着會不會太紅了啊?”
珊瑚魯直,忙搖頭,“好看!紅點好,紅點氣色好!”
同樣覺得好看的還有正襟危坐在真定大長公主左下首的蒙拓。
早筵擺在水榭,長亭到水榭的時候,蒙拓與跪了祠堂回來的陸長英一早便來了,長寧與玉娘也端坐下首,往前在建康城夫人們就喜歡擺早筵,把筵擺在水河邊上,糯米糰子與燻肉拿寬竹葉包着承在水裡的荷葉上,侍女挽袖皓腕一撥水,水波便將荷葉送到客人的跟前去。
這吃不飽。吃的是個派頭和意境。
長亭卻覺得這哪是吃呀,分明是比。比誰家的湖大,比誰家的侍女好看,比誰家的庭院更美,就是不比糯米糰子和燻肉哪家好吃...長亭一撩簾,隔着屏風聽裡面正說話,是真定大長公主在訓人。
“...你要上城牆。行。你上。你可見大母攔着你?大母明白事理,沒攔着你。男兒漢要建功立業當然要以命相搏,誰豁得出去誰贏。大母明白。可阿嬌好好一個姑娘家,被有心人一傳,名聲本就成了個大問題,就怕夫家嫌...”
蒙拓見縫插針。趕緊諂媚,“大長公主。小生不嫌。”
“本就不該嫌,阿嬌的性情你是明白的。”真定大長公主語氣軟了軟,轉了話鋒又訓陸長英,“男人在這亂世大不了一個死字。女人的結局卻能比死慘一萬倍!阿嬌上什麼城牆,見什麼將士!男人才該將這家頂起來,你父親在時。可沒叫我和你妹妹衝鋒陷陣去!”
蒙拓立馬錶態,“往後決計不讓女眷衝鋒陷陣!”
“符稽的兵馬攻到豫州城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貿貿然去了外城,若一個不小心,符稽攻破了城門,你怎麼辦?你若隨你父親去了,丟下這一屋子孤兒寡母怎麼辦?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個媳婦兒沒娶,兩個妹妹沒嫁呢!”真定大長公主再訓陸長英,“凡事多想想!一門心思全用在瞞我上頭了,行事別衝動!”
“凡事三思而行,決不衝動行事,否則女眷們的日子便極難過!”蒙拓立刻總結陳詞表忠心。
長亭隔着屏風的縫隙見真定大長公主啜了口清茶,再長嘆了一聲,“咱們陸家的姑娘都是金尊玉貴養大的,拿過最重的東西就是吃飯的碗,喝過最涼的水就是泡了半個時辰的茶,沒經過大事兒,個性嬌嬌。阿嬌不一樣,阿嬌受的苦遭的難比往上數幾代的陸家姑娘們加起來的還多,幼年喪母,少艾喪父,什麼苦都吃過,你便當心疼你妹子,別叫她攙和進男人爭名逐利這檔子齷齪事裡了罷。”
長亭心裡一酸,不知該說什麼好。
真定大長公主分明是在借陸長英來敲打蒙拓。
陸長英默默地承受真定大長公主的怒火,私心卻覺得自己無辜極了。
憑什麼每次都是他當靶子呀...
陸長英在心裡癟癟嘴,委屈。
蒙拓當然也聽懂了,語聲向下一沉,“是,便看阿嬌想不想,若她想,做什麼都可以。若她不想,我便護她周全便可。符稽留不得,就看他這番行事便可知他是一個小人,錙銖必較且胸無成算,可成小業擔不得大任。”
“不只是符稽。”真定亦沉聲,“還有你的姨父,石猛。若陸家與石家談崩了,談裂了該怎麼辦?若長英與石猛對峙互不相讓怎麼辦?若石猛希望從阿嬌身上挖出陸家更大的利益怎麼辦?石猛娶的就是士族女,石家借與庾家那門姻親才站穩的腳跟,石家看重女眷的家世,如果他們在阿嬌身上什麼也挖不到了,你卻有你的仕途經濟,你又該如何自處?”
這些問題叫蒙拓怎麼答嘛。
總不能叫蒙拓在這兒發誓吧?
長亭輕咳一聲繞過屏風走了出來,笑着同真定大長公主問了安,“...昨兒回來得便有些晚了,陳嫗來接的人,本想當時就來同您問安的,可陳嫗卻說您睡了。”長亭笑盈盈說着,一道說一道在玉娘旁邊落了座兒,笑道,“哪知今兒早晨,我又沒燒着頭香!”
真定笑着指了指陸長英,“他最快,從祠堂過來快得很,一來就討了碗桂花藕粉吃,不是來請安,分明是來討飯的!”
爲什麼活躍氣氛也拿他做靶子啊...
陸長英在心裡又癟癟嘴,委屈。
長亭一來,將才那話題自然戛然而止,真定喚人上菜,食不言寢不語,早筵吃得也還算盡興,碗盤一收,白總管躬身向裡遞了封帖子,真定大長公主一目十行看完便笑起來,“這下湊一塊兒了,庾郡君明兒一早到豫州,蒙拓你若是不忙慌回邕州便在這兒待一待吧。”
長亭手心一下子抓緊。
說真的,她是真有點害怕真定和庾氏打起來。
親事走到這兒黃了的人,也不是沒有呀。
長亭看向蒙拓,只聞蒙拓語聲恭謹,應了聲喏,“邕州自有二哥親征鎮守,我回與不回,意義都不大。姨母來豫州,我自然應當在此待候。”
ps:哥哥膝蓋中了好多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