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腆當即發愣,電光火石之間,陡然明瞭——這纔是裡應外合,這並不難想到,奈何他一葉障目,一心只想取陸長英的人頭,眼光只看到了城牆外的陸長英,而對在內城中似乎已經如喪家之犬的陸家軍忽略大意...
陳腆怒擲茶盞,厲聲呵斥,“他們爲何知道是今日發難?”
下頭人答不出來。
一個在城外,一個在城內,城牆如銅牆鐵壁般將內外隔開,城牆守得連只鴉雀都飛過不去!陸長英要集合兵力,那他是怎麼破開城門遞信的呢?陳腆眼睛一眯,開口下令,“城牆上的人馬一個都不許離開,連小卒子都不許動彈!待今夜這場戰役一過,所有人都要被清算!”副將看了陳腆一眼,悶下心氣,如今場面如此難堪,他的眼光與重點便放在清算上!陳老太爺費盡心力佈下的這個局便被他的這位眼高於頂而處事平庸的長子給毀了!
當務之急是什麼?
是平定內城與外城!
要麼集中兵力先不管內城的那支兵馬,只要能把陸長英的項上人頭取下來,內城就算有上萬人的兵力也無濟於事。要麼就把城門關上,專心打狗,這是陳家的地盤,是他們的主場,慢慢來,一個人一個人的殺,總他媽有殺完的時候!
副將應了聲喏,試探問道,“那城門關是不關?內城的兵馬還能頂一炷香的功夫...”
陳腆心一橫,“不關!陸長英...”陳腆看向城下,血腥氣與火石硝味撲面而來,“陸長英就在城下...”陳腆拿過傳聲筒,大聲鼓舞士氣。“生擒陸長英者賞金萬兩,封萬戶侯!取下陸長英人頭者賞金千兩,封千戶!擊殺蒙拓者,賞金千兩,封千戶!”
城下當即如熱鍋沸油般,兵將拿刀的氣力都一下子足了起來。
蒙拓揹負長槍,頗爲不忿。憑啥陸長英比他值錢這麼多!而且連生擒他的價格都出!
“斬殺陳腆者。獲封邕州都督掌內城事宜,再賞金千兩!”蒙拓爲人一向少言訥行,如今慨然出言。甚至未曾藉助傳聲筒,因練家子底氣足,聲音當下傳得極遠,“另。頭一個闖入城門者加封百戶,世襲職銜!今晚誰戰亡在此。我蒙拓舉天發誓,定安頓好諸卿家眷老小,不叫他們受一日飢寒之苦!”
“噢噢噢噢——”
城外氣勢陡然大漲,論是陸家的兵馬還是蒙拓麾下的將士皆士氣大振。
鏖戰終起。箭雨密密麻麻從天空落下,城牆外的兵士浴血向裡擠,別人的血就這麼擦在自己的袖口上。刀尖血流如注,人與人之間除了你死我生。便再無他物。內城裡,小秦將軍舉刀破空而下,八千兵士背水一戰,要麼客死他鄉,要麼榮歸故里,所有的人心裡都只有一個信念,活下去...活下去!人如野獸般嚎叫嗜血,只是爲了像人一樣地活下去罷了!
夜空那麼黑,隱約間有鋪天蓋地的火光與人影,城牆上有壯士射出弓箭,“咻”的一聲,高擊長空,破開幾乎凝成水汽的空氣,“噗嗤”一聲,血肉綻開,人影向後倒下,面頰在昏黃的光影中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面容。
“蒙拓!”
內廂一聲驚叫,滿秀當即掀開簾子進了內廂,卻見長亭滿頭大汗地靠坐在牀榻邊,滿秀趕忙倒了一盞溫水遞過去,溫聲安撫道,“姑娘可是夢靨?”
長亭小口小口喝完,驚魂未定。
夢裡頭不吉利,有人中箭,有人死了,有人從城牆上倒栽了下去,摔了個頭破血流,戰場叫人作嘔,可那個在夢中看不清面容中了箭的人卻叫她惶惶,夢裡頭哪裡看得清楚是誰啊...
“夢到戰場上的情形了,許多人都死了,滿城都是火光...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長亭緊緊握着茶盅不放手,平定了心緒,卻再無睡意,喉嚨酸澀,不由擡眸問滿秀,“我將才是不是叫嚷了?”
滿秀點頭,“喚了蒙郎君的名字。”
長亭胸膛裡砰砰地大跳。
有人說夢是徵兆,是未來的徵兆,也有人說夢是預警,還有人說夢裡頭的場景是在現實中的某一個地方真正發生過的...
長亭一想腦仁發疼,語聲乾澀,“哥哥走了幾天了?”
“近十日了。”這些天,研光樓上上下下都數着日子在過活呢,滿秀一口答出,“三日前送來信箋,說是已與蒙郎君匯合,請姑娘與大夫人都莫掛心。”
這條戰線不能拉長,陸陳兩家誰都不希望爲別人做了嫁衣,一旦兩家勢均力敵拖長戰線,便難保沒有人趁虛而入打兩家一個措手不及。故而無論是陳家還是陸家都希望能儘快完成這個局,越快越好。十日...算算日頭,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長亭提起一口氣。
蒙拓...你一定要活着呀...
你若不爭氣去見父親了,我便也只好隨你一同下去拜見雙親了。
次日,長亭起得很早,準確來說,從她做了那個夢開始她就沒大睡着了,滿秀安撫她了大半夜,安撫着安撫着,滿秀倒是靠在牀榻邊睡意迷濛,長亭只好喚了珊瑚進來服侍她在暖閣將就着鋪牀歇下,一個兩個都不靠譜,長亭只好自己個兒自我安撫,奈何心事太重,自我開解沒見成效,長亭只好決定第二天收拾東西去祠堂靜心。
長亭跪祠堂跪了有三日,抄了半部心經供了四盤貢品,謝之容也跟着過來跪了跪,一邊上香一邊輕聲同長亭說話,“阿嬌,你應當明白這只是爲了尋一個慰藉罷?”
長亭笑一笑,“當然知道。”
謝之容便不再言語了,陪長亭跪了半日,終是打起精神來磕了三個響頭後返回正院處理雜務——這纔是適合陸長英的女子,生來便是做當家主母的材料,遮掩下惶恐,上位者不能惶恐,上面的人一惶恐,底下便會亂了套。
長亭暗惱,她再過八輩子也變不成謝之容。
小長寧與玉娘倒是一直陪着,玉娘磨墨,阿寧點香,待跪到第十日,滿秀來報,神容不知是喜是憂,看起來像是哭過,可嘴角又不可抑制地在向上挑,“來信了來信了!大郎君倒都還好,只是蒙郎君,只是蒙郎君...”
長亭手一抖,墨水直直滴在了灑金宣紙上!
ps:答應了書友堅決不虐了!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