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在袖子裡的動了動,還沒擡起來,就聽見一陣紛沓的腳步聲。
“八皇兄,你在幹什麼?”一道冷冷的聲音猶如從地窖傳上來,冷嘯臨心頭一震,不可思議地回過頭。
“老九?”他下意識地喊了聲。
“怎麼看見我很意外嗎?”冷嘯風一步一步緩慢而又矯健地走過來。
冷嘯臨連忙收起心裡的驚訝之色,掩飾道:“那個,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冷嘯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冷嘯臨只覺得心慌慌,他的目光像是有無盡的穿透力,可以看穿自己所有隱藏的情緒,趕緊岔開話題道:“對了,情況怎麼樣?怎麼這麼多人受傷了?”
他神色很快鎮定下來,狀似疑問又似斥責,冷嘯風不答,走到沈傾城跟前,牽起她的手:“這裡烏煙瘴氣的,你怎麼忍受得了?走,回去了!”
沈傾城猶豫地看了眼軍醫們,他們都在忙着,腳步就是挪不出去。
“放心,他們都是我帶出去的,我會好好安排。”冷嘯風知道她這是職業病又犯了,看到傷員就心裡不忍。
“好。”沈傾城點頭,對他道:“你等我一下!”
說着喊過鐵軍醫來。
鐵軍醫看冷嘯風來了,忙上前見禮:“小人見過王爺,剛纔小人沒看到王爺,怠慢之處,還請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冷嘯風隨意地揮揮手,讚賞地看他一眼:“你做得不錯,這些傷員就拜託你了!”
鐵軍醫心裡鬆了一口氣,連聲保證沒有問題,冷嘯風牽着沈傾城走了出去,路過冷嘯臨身邊的時候,腳步也沒有任何遲疑,像是當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冷嘯臨氣不打一處來,眼睛裡蓄着恨,直勾勾地看着兩人消失,更是新仇添舊恨。
“八王爺,請您讓一讓!”鐵軍醫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的身邊,大着膽子喊了一聲。
“混賬,你敢指揮本王?”冷嘯臨終於發作了。
鐵軍醫不卑不亢地道:“您擋住通道了,若是不讓一下,擔架擡進來恐怕會染上污物。”
冷嘯臨這才發現自己身邊有一副擔架,上面躺着的人讓他心裡猛地驚跳了一下,那人滿身的血,像是被砸到了腦袋,身上也被血染紅了,躺在上面不時哼哼,奄奄一息的樣子。
晦氣!他暗罵一聲,側身避讓過去,不知是不是看見他的冷臉太過慌亂,那擡擔架的士兵有一個腳下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藉着擔架的阻力才站穩了。
“該死!”冷嘯臨忽然咆哮一聲,本能地揮起一腳踢過去,那士兵一下子飛了出去,擔架重重地掉到地上,傷員“啊”地一聲慘叫,就沒有了聲音。
醫帳裡立即響起一片憤憤之聲,軍醫們和傷員都怒視着冷嘯臨。
原來,那個士兵不小心那一下,讓冷嘯臨身上沾上了血污,那傷員顛簸中下意識地伸手想抓住什麼,結果好巧不巧地揪着冷嘯臨的手臂,腦子還沒來得及轉動,腳就擡了起來。
“八王爺,這是傷員!”鐵軍醫看着地上痛哭抽搐的傷員,忿忿地抱怨了一句。
冷嘯臨本想繼續發火,卻感覺到周遭一道道視線都向自己射來,跟刀子一樣銳利,張開的嘴不由自主地就閉上了。
“寶娃,你怎麼樣?”鐵軍醫探身去檢查那個傷員的傷勢,額上血流如注,本來有些已經凝了痂的傷處此時汩汩地冒着鮮血,想來是剛纔摔得太重的關係。
忽然,那人劇烈地顫抖了一陣,像是極度地痛苦,突然呼吸急促起來,呼哧呼哧地加快停不下來。
鐵軍醫臉色大變,忙招呼人過來幫忙,衆人手忙腳亂了一通,最終還是沒有將人救下來,大家都義憤填膺,射向冷嘯臨的目光恨不得將他剜了,雖然敢怒不敢言,卻在心裡紛紛咒罵。
冷嘯臨見狀,再也呆不下去了,轉身落荒而逃。
沈傾城跟冷嘯風回了營帳,連忙拉着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視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不妥,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冷嘯風見她如釋重負的樣子,知道之前她定是擔心他了,戰場上冰冷的心劃過一道潺潺的暖流,眸光柔和起來。
爲了緩解她的焦慮,他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城城,不用擔心,我沒事!”
“可是,死了好多,也傷了好多!”沈傾城親眼目睹醫帳中的傷員,有的傷勢太重,挨不過去,她就眼睜睜地看着好些人閉上了眼睛,此時一想起來,就覺得十分悲愴。
冷嘯風知道嚇到她了,嘆口氣道:“今天是我失策了,看來敵軍此戰下了重藥,力敵不行,只能智取。”
沈傾城一聽,從他懷裡出來,“你想到辦法來了?”
他搖搖頭,有些頹廢的樣子。今天打了敗仗,他很是鬱悶,心情煩亂,一時還沒想到好的辦法,所以先帶着人回來了。
“敵軍怎麼一下子突然那麼厲害了?”沈傾城覺得很是蹊蹺,前些日子,他們平靜無波,讓人從心理上放鬆了警惕,所以今天去攻城的時候,將士們都以爲勢在必得,沒想到敵人會勇猛如此,還有些謀略,不但是城牆上不去,他們撤退的時候,四周突然圍上來大股的敵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冷嘯風奮力抵抗,好不容易脫險衝出一條血路,不然後果還不堪設想。
沈傾城見他神情凝重,默默地陪着他,冷嘯風腦海裡也還沒有轉過神來,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對無語。
梅丫回來的時候,快嘴快語道:“王妃,嚇死奴婢了!”
沈傾城忙問怎麼回事,梅丫嘰裡呱啦地將自己聽來的消息說了一通,沈傾城臉色變了幾變,難怪傷亡那樣慘重了,此刻她才知道今天的戰況到底有多慘烈。
冷嘯風已經去向雷寬請罪,打了這場敗仗,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必須承擔。
雷寬聽完他的彙報,面色沒有一絲變化,冷嘯風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元帥,都是我的失策,願意接受任何處罰!”
“王爺不必太過自責,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這段時間過得太安逸了,爲今日埋下了禍患。
原來果真如來將軍所說,敵人猛於虎啊,難怪來將軍也要吃敗仗了,這下咱們都扯平了!”
雷寬的安慰讓冷嘯風心裡更是難受,他不是懵懂的少年,自己手裡也養着一批人,每次出任務也有傷亡,但今日這樣大批死傷還是讓他心裡梗堵得慌。
這一晚,大家都難以成眠,冷嘯風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沈傾城也很不好受。
她索性坐起來,點了燈,心疼地看着他。
“我吵着你了?”男人這才發現身邊的人似乎受到他的影響,忙也跟着坐起來。
沈傾城認真地看着他,“九郎,勝敗如家常便飯,你既然決定出徵,就應該是做好了思想準備,不要太過自責了。”
他微垂了頭,過了片刻才自嘲道:“這些道理我以前也懂,但今日才真正感覺到,要接受還是很不容易。”沈傾城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手心傳來的陣陣暖意,冷嘯風心底微安,攬住她的肩膀:“我還不如城城看得開。你放心,我很快就適應了。”
沈傾城也明白他需要一個過程,默默地抱緊他,希望給他力量。
這一晚兩人都不成眠,直到天色發白,兩人才抵不住層層倦意,眯了一小會兒。
沈傾城醒來的時候,牀鋪上已經只剩她一個人,冷嘯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身出去了。
她心裡一慌,連忙一骨碌爬起來,也沒叫人進來伺候,簡單將頭髮綁成一個馬尾匆匆地就出了帳子。
“王妃您醒了!”兩個丫鬟候在外面,見她出來,不約而同地喊道,待看見她怪異的頭髮之時更是驚呼一聲:“王妃,您怎麼弄成這副樣子?奴婢給您梳頭吧。”
沈傾城擺擺手:“不用了,王爺呢?”
她四處張望,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心裡十分不安。他不會躲起來自我療傷了吧。
梅丫伸手一指:“奴婢剛纔看見,王爺朝那個方向去了。”
那是榆通關的方向!
沈傾城暗道不好,毫不猶豫地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兩個丫鬟連忙跟上,墨青看見了,也連忙帶了幾個侍衛跟上。
榆通關附近已經不全是沙漠,倒是一大片戈壁,地上到處是凸起的砂礫,硌得人生疼。
沈傾城堅持走了一段路,就開始香汗淋漓,墨青不放心地勸道:“王妃,前頭十多裡就是榆通關了。”
沈傾城擦了擦汗,笑道:“沒關係,我正好去見識一下。”
別處沒看到人,冷嘯風一定是去了那裡,沈傾城咬咬牙又繼續走,墨青見了,悄悄命人走在前邊,將大顆的砂石除到一邊,形成一條不寬的小路。
沈傾城心中動容,感激地看了墨青一眼。果然走起來沒有那麼費力了。
過了一會兒,遠處有一道身影飛快地跑近,沈傾城一喜,可等人來到近前,她不由失望起來。
跑來的根本不是冷嘯風,而是墨青派去探路的侍衛吳開,他興沖沖地跑來,跪地稟報道:“王妃,王爺就在前面,大概還有一里地。”
沈傾城心裡鬆了口氣,總算是找到他了。
又走了一段路,才遠遠看見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背對着她而立,正眺望着遠處那一片綿延巍峨的城牆,籠罩在一層輕紗似的薄霧中,讓他明明是挺拔如鬆的身軀,卻分明讓人感覺到似乎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她的心緊緊一揪,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身後柔軟溫暖的觸感讓男人高大的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震,他沒有轉身,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樣頹廢的樣子,只是伸手握住環在腰間的那雙細白如瓷的小手。
“怎麼不多睡會兒?”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
“你不在,我怎麼睡得着?”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着絲絲嗔怪。
冷嘯風轉過身來,對上她有些薄怒的小臉,解釋道:“我就是出來走走,本來打算待一會兒就回去的。”
沈傾城撅起小嘴道:“你知不知道,醒來沒看見你的時候,我心裡有多不安?”
她得理不饒人起來。
男人只得連連保證:“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她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轉過身道:“走吧,回去吃早膳了,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肚子咕咕地叫,是不是我們的寶寶在抗議了?”
冷嘯風一下子連目光都柔和起來,攬着她的腰:“好,我馬上就去餵飽你們!”
說完打了個唿哨,踢踢踏踏地跑過來一匹馬,正是冷嘯風的坐騎。
他將沈傾城扶上馬背,利落地翻身上馬,雙手放開繮繩,讓馬自己緩緩地往回走。像是放開了一切束縛,愜意得很。
“九郎,我想去看一看榆通關!”沈傾城忽然心血來潮,榆通關給人一種磅礴威嚴的感覺,讓人一眼就被震撼到,光是離得遠遠的,她就深深感覺到這一點,像是前世去古蹟遊歷,油然而生的一種情感。
冷嘯風微微一愣,便撥轉了馬頭,速度加快了些,並不覺得很顛簸,這是冷嘯風考慮到她肚子裡的孩子,不然恣意縱馬的感覺更加讓人快意。
馬兒在城門處停下,沈傾城往上望去,榆通關長長的城牆橫亙在眼前,將去路攔了個乾淨,兩邊大山拔地而起,陡峭險峻,好像是專門爲榆通關而生,若是想要從此通過,除非是長了翅膀,否則幾乎是不可能。
沈傾城嘖嘖稱歎:“真美!”
她眼裡的驚顫神情讓冷嘯風低聲笑出了聲:“看你的樣子,像是什麼稀罕之物一般,咱們京城可不比這個更好看?”
沈傾城不以爲然道:“怎麼比?京城可沒有這麼高!”大概是由於這裡是北疆通往外邦的第一道屏障,所以修築得尤爲高大堅固,夾在大山中間依然不顯得氣量狹小。
只是此時,冷嘯風還在爲此煩惱,哪裡有空去欣賞它的美?
沈傾城知道他的心結,勸道:“九郎,這榆通關的確易守難攻,這件事就當是個教訓,戰爭在即,你必須儘快走出來,哪裡跌倒哪裡爬起,得儘快想法子破敵,不然就來不及了。”
她說完,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她的口氣,就像是一個訓導主任教訓學生一般。
冷嘯風心情好了許多,點頭道:“我已經緩過來了,剛纔對着牆垣,我想了很多,那麼高的城牆,想要硬攻定是難如登天,只是我想了一早上,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傾城回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垣,就算是隔得這麼遠,也立時感到一股強烈的威勢,目測看來,大概有十來個壯年男人那麼高吧?
想起昨日看到的慘景,心裡唏噓不已,榆通關果然名不虛傳。強攻不行,有什麼法子能勝出呢?
“好了,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讓你整日裡不得清寧,咱們回去吧。”冷嘯風岔開話題,讓她跟着操心,他感到很不好過。
沈傾城沒有反駁,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城牆,嘆道:“真想進去看一眼,裡面一定更美。
冷嘯風失笑:“好,那我可得加倍努力了!”
大漠的風光總是磅礴大氣的,如果單單以觀賞的眼光來看,沈傾城甚至有些迷戀。她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接觸這樣的生活,此時此刻,她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就是土生土長在北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出神間,腰間忽然一緊,攬住她的手臂忽然收緊,冷嘯風在她耳邊道:“坐穩了!”說着便勒住了馬。
沈傾城還沒回過神來,就見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彈繃子,手裡捏着一顆石子搭上去,“嗖”地一聲,石子就彈了出去。
天上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沈傾城詫異地擡頭,就見一隻鷹飛過頭頂,撲騰着翅膀,像是受了傷,在空中叫着,不停地轉着圈,看樣子傷勢不淺。
“你好厲害!”沈傾城頂禮膜拜道。
“真可惜,要是有一把弓,也許能將它射下來!”冷嘯風搖搖頭,收起彈弓。
”噗嗤——”沈傾城好笑地看着他。“你真可愛,竟然還玩這個!”
冷嘯風臉色一紅,有些訕訕地解釋:“這有什麼,前些日子出去狩獵,專門準備的。”
沈傾城揶揄地斜睨着他,用彈弓來射獵的王爺,沈傾城想,這恐怕是最奇怪的人了吧。
某人有些懊惱,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本來是想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精湛手藝,可是,弄巧成拙了!”
他的功夫一向都是頂尖的,騎射也不在話下,沈傾城怕他下不來臺,忙安撫道:“你已經很厲害了,那麼遠的距離能射中,只是隔得太遠,不然它一定跑不了。”
再次擡頭望了一眼,那隻雄鷹早已不知去向,她有點惋惜,這可是他們頭一回一起打獵呢。
忽然想到什麼,她眼睛一亮,轉頭看向後面,卻見冷嘯風也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兩人同時喊道:“我想到了!”
沈傾城見他一改之前的萎靡,興致勃勃的樣子,心裡一驚,他們不會想到一處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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