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頂層的辦公室裡,唐仁修聽到顧敏這麼說,他突然就沒了聲音,“她現在怎麼樣?”
“醫生說暫時沒事了。”顧敏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是如何通紅了雙眼的樣子,這讓他心裡一揪,過了許久後,他低聲說,“這幾天你好好照顧她。”
顧敏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恩”了一聲後,她就掛了線。
唐仁修又是靜默了許久,他取了支菸來,靜靜抽着,彷彿是要平息一些什麼情緒。
沉思了片刻後,他拿出了手機,一個電話撥給了唐允笙。
唐允笙此刻並不在公司裡,這兩天他遠赴外地出差去了,接起電話的時候,卻也知道是誰打來的,他在那頭喊道,“唐總。”
唐仁修握着話機,他默了下,緩緩說道,“就在剛纔,我接到了電話,陶思甜住院了。”
唐允笙也同樣沉默了下,下一秒道,“唐總,這種事情,和我沒有關係……”
他的話音未落,唐仁修又是道,“她做了流產手術,昨天晚上血崩。”
因爲是通過電話,所以看不見唐允笙的神情,只是在僵持裡,那頭竟然是死寂一般,什麼聲音也沒有。
突然,他又冷笑了一聲,“呵,和我沒關係。”
“那就當我沒說過。”隨即,唐仁修也將電話掛了,沒有再等唐允笙多說一句。
緩慢之中煙抽了半截,唐仁修吞吐着煙霧,那些過往繚繞起來。
突然之間,也想到了一些過往,是曾經,他所做的一切。
如果當時,孩子真的沒有留下來,如果當時,紫陌沒有隱瞞,如果當時,衛玲沒有包庇。
那麼是不是,發生同樣事情的人,不是陶思甜,就會是她。
唐仁修竟然不敢設想下去,那半截煙,被他狠狠折斷!
因爲陶思甜這邊出了事情,所以顧敏這幾天就沒有來公司上班,派了方揚去護理陶思甜,連帶着衛玲也去了,她是這方面的權威,如此一來就可以從他們的口中聽到一些情況,比如說陶思甜已經在休養了,只是精神狀況非常不好。又比如說,嶽華也有去探望,回來後對他說起顧敏,顧敏連着陪了幾天,臉色很差。
唐仁修沒有阻攔顧敏,也沒有再打過電話,只是對着嶽華道,“讓她陪着吧。”
又過了幾天後,顧敏終於離開了醫院,重新回到了五洲。
那是一個下午,陽光不是太過燦爛,十二月已經進入冬季,有些陰霾霾的。她穿着套裝,正在助理辦的辦公間裡忙碌着。唐仁修經過的時候,就看見了她。回到辦公室後,他凝眸拿起話機,“徐秘書,讓顧助理進來。”
立刻的,顧敏接到命令就進來了,“唐總,您找我。”
唐仁修看着她,他可以清楚瞧見她的疲憊,動了動脣說,“這份文件,我批過了。”
顧敏點頭拿過,“我立刻送去嶽主管那裡。”
“不用這麼急,我還有一些公事要問你。”唐仁修打斷了她,顧敏靜待,等着他的下文。
可他又突然說道,“先去吃個午餐吧。”
顧敏一愣,“我,吃過了。”
唐仁修微笑,低聲說道,“那就陪我吃吧,我還沒有吃,一邊吃一邊再說。”
如此一來,顧敏也沒有了異議,於是就和他一起下樓。也沒有特意選哪家餐廳,連車子都沒有取。公司附近就有餐館,隨意的進了一家。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所以餐廳里人不多。
樓上靠窗的一角,兩人也沒有進包間,直接坐了下來。
“想吃什麼?”唐仁修詢問。
顧敏沒有心思,“我不餓,你自己點吧。”
“是吃過了,還是根本不餓?”他犀利問道,顧敏沒有聲音,他將餐單遞到她的面前,“阿敏,總要吃東西的。”
顧敏這才隨意指了餐單上的道,“就這個全餐吧。”
唐仁修吩咐了侍應生,“兩份全餐。”
顧敏是真的沒有胃口,想到之前在醫院裡,想起陶父和陶思甜的對話,想到陶父憤怒質問後那樣的傷痛和自責,又想到陶思甜在醫院裡,跪倒在她父親的面前,哭着說着自己錯了,是她錯了的場景……那一幕幕,讓她想到就難受,讓她無法寧靜。
顧敏盯着那餐盤,食物散發着熱氣,心裡那麼涼。
突然,誰的手一下握住了她。
顧敏看見了他的大手,骨節分明,細長而有力,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慢慢的,對上了他的眼睛。這不是錯覺,是他全然的溫柔包容,是他的關切和擔憂,她看見了。
唐仁修溫聲道,“今天天氣不大好,明天就會好起來的。我看了天氣預報,這兩天就放晴了。就算不信我,也要相信天氣預報吧。”
大抵是他掌心的溫度,綿延的傳來,讓她也是心底一暖,她緩緩點了個頭。
“那好好吃飯,好嗎?”他又是哄勸着說。
顧敏應了一聲,“好。”
天氣總會轉晴的,也許是後天,也許就在明天,顧敏也相信,這樣相信着。
顧敏在五洲公司裡,不是沒有遇見唐允笙。唐家三少,依然俊美的不像是凡間的人,妖孽如斯。她沒有再提起半句,有關於陶思甜的一切,一絲一毫也沒有。她不想再去提,因爲沒有必要,更因爲不值得。
只是公司裡,卻也有傳聞傳來,“笙總和誰打架了?臉上都青了,可憐了那張臉喲,這麼漂亮的一張臉……”
出院那天,顧敏去接陶思甜,嶽華在替陶思甜整理東西。
顧敏和陶父就在迴廊外面,方揚說道,“陶小姐的病情已經穩定住了,接下來好好休息就可以了,要讓她的心情愉悅,快樂有利於身心健康……”
方揚叮囑了一番後,衛玲在旁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想需要告訴兩位。”
“流產手術後引起了血崩,對陶小姐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創傷,將來懷孕的機率會比正常體質要低。”衛玲說道。
陶父一驚,顧敏也是愣住,“衛醫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陶小姐將來很難再懷上孩子。”衛玲生性冷硬,在這個行業裡這麼多年,更是看多了這些,她直接解釋。
陶父彷彿無法接受一般,顧敏心中猛然沉重。
將來很難再懷上孩子。
這樣,就剝奪了一個女人當母親的權利,這太過殘忍,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顧敏重新進了病房,就看見陶思甜安靜地站在那裡,她沒有笑容,只是望着外邊的世界,天氣果然已經放晴,一大片的金光灑落在她的身上,也是金燦燦的,很祥和美麗。
可是,她心裡的天空,又要何時才能放晴?
十二月的下旬,五洲這邊對於泰和曼頓一案,召開了董事會。唐仁修作爲五洲的總經理,在會議中拿出了四億美金。
唐仁修道,“各位叔伯,這裡是四億美金。”
“四億?這次五洲可是損失了五個億的美金!”其中一位元老凝眸道。
下一秒,唐洛煥道,“還有一億美金,在這裡。”
立刻的,唐洛煥這邊也準備出了一億美金的資金來。在衆人的瞠目中,他緩緩說道,“我想各位叔伯都知道,這次的案子,前期調研由我負責,會造成今天這一步,我有責任,我對公司這次失利負責!”
原本虧損了五億美金,在這一刻由他們兩人全部傾囊彌補補足,幾位元老也沒了異議。只少資金回攏,公司運作不會發生動盪,那麼其他的事情,對於他們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
唐韓琛拍手鼓掌,“洛總能夠明辨是非,做出表率來,我們應該鼓掌!”
“不過,有些時候不是彌補了,就不代表自己沒有過錯了。”唐韓琛眼眸一緊,“我想這一筆,也要記住纔是!”
謝老是最具權威的元老,他開口道,“我希望今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次的失利,也是總經理管轄不周,不夠洞察犯的錯誤!我看馬上就要到年關了,這次還要看創收業績!”
一句話脫了口,讓會議室裡氣氛愈發凝重!
至於泰和那裡,唐仁修已然和對方老總私下會面,三億美金的補給,讓對方這才鬆了口氣。
如此,兩家公司同時向警察撤訴。只是雖然如此,公司要求撤銷立案只能撤銷附帶民事訴訟的賠償請求,犯罪嫌疑人仍要承擔刑事責任。案子至此,依舊沒有得到解決,至少陶思甜到現在,還不能被判定爲清白無罪。
緊接着,警方在掌握了現有證據後,正式起訴和這起案子有關的當事人,泰和公司的原經理沈方航,以及助理陶思甜。
明日就要第一次開庭,爲了穩固兩家公司,所以這次的開庭並不對外公開,也不容非親屬和直接關係人旁聽!
眼看落日黃昏,一天即將過去,夜色又要上演。
唐允笙道,“消息已經放出去了,我相信銀行那邊不會在這個時候鬆口。”
那些銀行的行長,可不是會講交情的人物,一切還要看實力看能力,在這個節骨眼上,唐仁修私底下用資金填補了虧空,補足那筆不知去向的美金,已然在圈子裡傳開,這無疑就像是一種自我認罪,縱然董事會沒有再追究,可是在公司裡的信譽和能力已經開始動搖,他的勢利和地盤已經不穩!
“只是老三,我還以爲他會熬到年關的時候才放。”唐韓琛沉聲說道,“這麼一來,你先前跟我說的打算,又要落空了。”
唐允笙眼眸一凝,他的聲音很頹長,“無所謂了。”
“衛玲告訴了我一些事情,你聽說了沒有?”唐韓琛又是問道。
唐允笙寂寂坐在那裡,他整個人好似浸沒於黃昏的昏暗裡,有一種寂寥感覺。
很快的,就迎來了開庭。
開庭當天,顧敏有去,在法庭的坐席裡,她看着陶思甜上庭,也看着沈方航上庭。這其中更包括有五洲的所有人,整場官司,牽扯到無數人,包括唐家的幾位全都有出席,然而口供以及證據,明顯都對陶思甜不利。可是陶思甜這裡,卻也出現了精神不佳的狀況,她沉默的讓律師無法詢問。
庭上陶思甜反應遲鈍,律師問了好半天,她纔回上一句。
基於這樣的情況,法官宣佈休庭十分鐘,醫生前來檢查陶思甜的狀況,卻發現陶思甜產生了抑鬱的情況,病症嚴重!
這樣的狀況,不要說是開庭審問了,已然無法進行!
最後,法官只能終止了開庭,讓嫌疑犯先去休養!
陶父陪着陶思甜上車離去,顧敏看着沈方航被押送回警署的身影,她心中一定。
顧敏找到了沈方航的代表律師,提出要見沈方航,其實之前,這樣的請求,已經有多次,但是沈方航全都拒絕了。這一次,也果然沒有例外,沈方航的律師依舊拒絕。
嶽華道,“這下難辦了,如果沈方航咬死了陶思甜,她這次脫身也難了。”
唐紫陌蹙眉,也是無計可施。
唐洛煥不是不清楚這裡的利害關係,可是此刻卻也是沒有辦法。
“我要見一見沈方航,必須要見他一面!”顧敏沉聲說道,“不管有沒有用,我會再提出探視的請求!”
在衆人退去後,顧敏還在辦公室裡,她留下沒有走,唐仁修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見到他,不過要冒險,你要不要試?”
顧敏凝眸,“要!”
無論是冒怎樣的險,她都會去嘗試!
唐仁修幽幽說道,“我已經找沈方航的律師談妥了,他會帶你進去探視,你的身份是律師助理。但是,沈方航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就不能保證了。”
顧敏定睛,“我要去!”
唐仁修默默頜首,顧敏又是問道,“你是怎麼讓他的律師答應的?”
“有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沒聽過?”唐仁修笑着反問。
顧敏不知道唐仁修是用了怎樣的辦法,但是大概,的確逃不了的是金錢。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有錢能使鬼推磨,真的是逃脫不了的事實。約好了日子,對方王律師便和她說了清楚,也交待了一些事情,顧敏一一聆聽。她也刻意打扮了一番,讓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律師事務所的人。
這一次,顧敏更是借用了別人的工作證,此刻她是事務所的律師助理。
現在的沈方航,已經被關押在警署的看守所。由王律師提出探視請求,很是順利的,在警員的帶領下,一路進了去。看守所的內部,是一間小房間,裡面是慘白的顏色,唯有椅子和桌子,東西乾淨少到一目瞭然。
顧敏就跟隨着王律師,在房間裡等候着。
過了一會兒,沈方航被帶了出來,他帶着手銬。
沈方航本也是清秀英氣的男人,長得很好看,以前是公司部門經理,更是青年才俊。當時顧敏看見他的時候,只覺得他和陶思甜站在一起,那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很是匹配。更是從陶父口中得知,陶思甜帶過他回家過,想要得到陶父的認可。陶父是古板的人,絕對不允許陶思甜在婚前做出一些不體面的事情,比如說同居,更比如說亂搞男女關係。所以,陶思甜很認真的,將他帶回了家。
然而現在,就是這個被陶思甜帶回家的男人,他卻這樣欺騙出賣了陶思甜。更是聯合了另外一個人,就這樣設了一個天大的局!
顧敏回過神來,眼中也是一緊!
沈方航精神也是不濟,他沒有看向誰,拖着步伐走來,坐在了王律師的對面。
王律師是他的委託律師,是替他打這場官司的人。
警員道,“你們有二十分鐘時間,開始吧。”
已然開始倒數計時,王律師在旁詢問了一些話語,沈方航斷斷續續應答着。顧敏坐在王律師身邊,她拿着筆低頭在記錄着。突然,就在一些問題後,沈方航冷不防問了一句,“她怎麼樣了?”
這個她,還能有誰?除了陶思甜,還能有誰?
王律師答不上來,顧敏在此時擡起頭來,她輕聲說,“在家中靜休。”
沈方航一下子對上了王律師身邊的女人,那應該是律師助理,可是此刻,卻不是之前的那一位,那面容也不再是了。沈方航當然認得她,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唐家二少的女人,是她,她是顧敏!
沈方航十分錯愕,沒有想到會是顧敏,又是很快的,像是明白過來一些什麼!
顧敏又是說道,“她一直很想來探望你,也很想問問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沈方航眼中一緊,卻是沒了焦距!
“有沒有用過心,有沒有真心過。”她輕聲說。
沈方航似是不能自己,他僵坐着沒了反應!可是又是忽然,他也好似有了極大的觸動一般,猛地而起!那椅子的聲音很猛烈,讓人一驚!
顧敏的聲音更加輕了,夾雜在那椅子的拽地聲裡,“醫生說她抑鬱症,不過這樣也好,記不得一些事情,就不會痛苦了。”
“這輩子就遇見了兩個人,一個是傷了她,一個是徹底的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