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奼紫小龍女熟悉天族禮儀,我馬上想起那次熱情奔放的龍族宴會上小丫頭啃骨頭的架勢確實比我和白素斯文許多。我與白素是口撕手扯無所不用其極,把肉吞到肚子裡是正經;而奼紫小龍女,我確然記着她是先拿了把銀質小刀將手邊的肉切成一口大小再撕扯進嘴裡的。
我頭頂三隻盤子手挽兩隻花籃腳掂兩隻紅果踩着絕世妖姬一步三搖的步子,心裡對當年紅遍天下豔冠羣芳的芙蕖仙子很是佩服,也略略有些懷疑不知我通過這些禮儀規範以後眼睛還能不能剩她那麼大。
龍女說是與我一同學習,此時卻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端莊品茶。
我耐着性子又在博伊麪前走了四五個來回摔掉二三十隻上好白瓷盤子踩爛七八籃鮮花碾暴百八十隻紅果,直弄得賢英殿裡一片花果香氣一地繁花四散飄逸。然後直直走到與龍女一同品茶的博伊麪前,理理衣物,粲然一笑道:“殿下與龍女慢品,這雲海毛尖味道可還醇?啊,若沒什麼事的話,本夫人先告辭了!”
博伊冷着臉道:“我好像還未請夫人休息。”
我掏出扇子扇掉一頭不清爽的汗水,也撕下虛僞的假面具,露出本來面目冷然道:“本夫人也不記得曾答應過殿下學習天族禮儀。”
龍女黑着臉站起來說:“那你剛剛扭來扭去又在丟什麼醜?!”
我與龍女本來無甚交情,不過本着不與小輩計較,加上在龍宮時我以爲不小心做了破壞人家美事的惡女,是以一直不想再刺激她柔弱的心靈;現下肚子裡邪火正熾,偏偏的她又撞上來,我便放下臉扁着嘴說:“龍女可是在與本夫人說話?”
“是又如何?”
“不如何,”我搖着扇子說:“只是論輩分,你該先叫紫蘇聲姑姑。”
龍女撇嘴半晌,沒有作聲。
“怎麼?心下不服不願認我這個姑姑?”我偏偏頭,想初時你兩個巴巴喊我來存心整我想給我個下馬威,怕是沒想過本夫人偏不下馬時怎麼辦。請神容易送神難,我初時在仙塾也不是白混的,那仙塾裡的元始天尊常被我們衆師兄弟氣得七竅生煙口斜眼歪;滄海桑田,本夫人現下已不像萬年前那般任性妄爲,若非如此,今天非把這賢英殿掀了纔夠本。
龍女黑着臉望向博伊,博伊只低頭喝茶,龍女磨磨蹭蹭,憋出一聲“姑姑”,蝦米大小。
“乖!”我回答的甚親切,“即叫了我姑姑,今日姑姑便說與你,長輩說話,晚輩應整衣冠,肅容側立斂衽恭聽纔是;若是殘了病了果不能站,亦當坐在下手纔是;你禮出大家,像手裡捧茶與長輩接話這事應是斷不能出現的。禮節這回事,最是怠惰應付不得,回家以後還需時時謹記纔是。唔,姑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該站起來答個諾表示表示?”
龍女終歸出身龍族,面上的禮節還是不少,聽了我的話倒沒端出小姐脾氣,只是臉色沉沉風雨欲來,卻真站起來答了個諾。
然後終歸受不了這窩囊氣,梨花帶雨的跑後面去了。
這麼容易大水衝了龍王廟,這奼紫跟清音倒有得一拼。
接下來呢……我轉向博伊,果然三叔他老人家的聲音闆闆正正朝我襲來:“侄媳也將龍女氣走,接下來該老實學習了罷!”
老實?我紫蘇在元始天尊的仙塾帶了一千年,最當不得的便是老實二字,當年與我拼一張桌子的十九師弟便說過,我若老實,除非天地異位,徒弟跳上講壇去教師傅。
連元始天尊也曾摸着幾縷貼上去的假鬍子,顫顫巍巍的怒道:“此頑劣之徒!”
順便說一下,直至今天我仍不大明白,師傅他老人家明明生得俊容飄逸氣度不凡,做什麼老是要學人間的崢嶸大叔往臉上貼鬍子。
我端起扇子擋在眼前。在這裡磨蹭了大半天,連個紅果都沒咬到,我已經沒力氣囉嗦了:“學習?我不是已經學習一天了麼?其實三叔,我早就想說了,雖然說我是你未來的侄媳,好歹我也是個神族不是修行得道的仙身,這禮節什麼的似乎不歸您管吶!至於嫁進來以後該怎麼的,自有奴家的夫婿操心。”我拈起落到花籃裡的一隻紅果咔嚓一口,“三叔慢品茶!侄媳婦本夫人不陪了!”
然後毫無新意的,被一羣怎麼都不像禮儀維護者的天兵圍住了。
我嘆氣,灝景,你今日爲何沒留條子讓我午時回去呢?
正自想着,外面傳來一聲輕笑。
“三叔這是怎的了?莫非看上了侄兒媳婦,想要搶親?”
話音未落,灝景端着手臂皮笑肉不笑的飄了進來。
博伊的眼角跳了兩跳,圍着我的天兵散開來。
快走……叔侄倆怕是要在這裡碼人,明哲保身,先撤爲妙!
我扒着隨後飄進來的白素的肩膀,笑眯眯的說:“啊對了三叔,上次匆匆一別,忘了問清音的好,多有得罪了!”
博伊哼了一聲道:“灝景,你這媳婦性子可有些擰。”
灝景也冷着臉說:“灝景沒什麼大本事,自家媳婦的性子卻還曉得幾分,不勞三叔費心。”
灝景平日總是嬉皮笑臉,乍見他這麼寒着臉,竟像是結了千年的冰霜,看一眼便覺着身上結層冰花。
“脾氣如此執擰的媳婦,將來怕是難配的上天妃的名號,”博伊話題一轉忽道:“倒是奼紫那姑娘明理又識大體,放在身邊倒省心。”
我瞥了一眼,奼紫不知何時又出來了,扒着柱子和灝景眉目傳情。
“人至賤則無敵。”白素站我前頭咕噥一聲。
以前也有人說過我人賤,但我始終沒到無敵之境,可能是因爲我還賤得不夠。
灝景斜眼看我一眼;“謝三叔替侄兒着想,不過灝景聽聞龍女已經許了東華上仙,擇日待嫁,真是可惜。”
我抱着身子抖兩抖。灝景一不帶感情不帶笑,便像萬年冰山,說的話像就冰刃,嗖嗖嗖的直扎心入肺。
小龍女一聽一個母龍出洞撲上來聲淚俱下道:“奼紫不要嫁!那個東華上仙長我幾萬歲,奼紫不要嫁……”
嚇……長几萬歲或者幾十萬歲對神仙而言有什麼差別麼?這龍女說得可憐兮兮委屈萬分,似乎忘了灝景就是公開年齡也長她個一萬歲。我搖頭,這龍女真是在龍宮裡面嬌生慣養得太過,這下算是徹底出局了……
造孽。
果然灝景繼續做冰山冷酷狀道:“龍女的家事灝景不便過問,有話還是對令兄說要好些。”說完往邊上一讓,一條白色的身影閃出來,正是豔名遠播的小白龍王。
“哥……哥哥……”龍女怔怔的看着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小白龍,怔了好一會,忽然撲向我,惡狠狠道:“你!是你對不對?!你是故意的!一定是你,是你喊這些人來,看我出醜對不對?!”
我後退一步,很識相的給小白龍讓個位子衝上去穩住失心瘋的妹妹,天可憐見,我纔沒那麼閒得無聊去給別人提供八卦,於是我搖搖扇子,誠懇的說:“龍女這話說差了,本夫人怎麼的也是個長輩,小輩們的風月糾葛,姑姑沒興趣摻進來。”
本來還想說,既是識禮識體的大家閨秀,就該曉得,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硬要把不是自己的東西佔爲己有,到頭來只會弄得自己丟了分子。不過看她一個姑娘家眼下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栽了跟頭,也甚是悽慘,未免她以爲我是幸災樂禍故意煽風點火,我還是閉嘴爲妙。
眼瞧着龍女折騰得甚有體力甚是歡騰,小白龍王一時竟不能對付得了,在一旁扎着手幹傷腦筋束手無策,我拍拍他的肩試探道:“讓本夫人試試可好?”
小白龍王愁眉苦臉的讓了個位置。萬年前我在元始天尊處學習時,後山上的天馬老是亂跑,踩壞不少仙芝靈草,那時我日日同一幫師兄弟們守着天馬出沒的洞口,一人捻個捆綁決,待天馬出洞遛蹄時,出來一個套一個,這才使得仙塾免於落到被天馬啃光的命運。
如今我仔細搜索試着找回當初的記憶,好在學來的東西還不算全還回去,很快龍女就被從頭到腳捆得嚴嚴實實像個蠕動的蟲繭。
我擦擦汗,慚愧道:“不好意思,我初時學的這訣是用來捆馬的,第一次用在大姑娘身上,大家將就一下吧,哈哈……”
龍女嘴上也被捂得密不透風,只好嗚嗚嗚的任她哥哥拖下去。
小白龍王撩起衣袖,邊拖邊說:“夫人這一招好實用!哪天有空也教教小神!”
……這小白龍王忒不厚道,拖走自己親妹妹之前還不忘撂狠話。
待到龍女嗚嗚着漸行漸遠了,灝景和白素轉向博伊。
“侄兒此次前來,其實有些問題想與三叔討教!”灝景上前一步。
博伊畢竟比龍女道行高多了,冷着臉道:“賢侄所謂何事?”
“放心……不是今日。”灝景扯起嘴角,語氣卻還甚冷然:“待有時間,小侄還要與三叔好好探討一下龍族之事……對了,順便回頭查證一下九千年前朱雀君慘死的事情……三叔可願撥冗?啊,”他咧嘴笑起來:“我是來找紫蘇回去用晚膳的,至於這禮節麼,讓這丫頭呆在這裡只怕會把三叔的賢英殿給砸了,還是侄兒帶回家去慢慢□□妥當!”
然後,我們一行人,甚是惡霸甚是無賴甚是流氓的,砸了人家的場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