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無忌最後灰頭土臉的走出了主帥營賬,他被劉牢之訓丨斥了一頓,“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帥令已經明明確確地下了,他一個小幢主卻來諸多質疑,豈不是罪行
劉牢之沒有處罰這個外甥,卻責令他不要再過問謝靈運的事了。
何無忌回到了新兵營,向謝靈運等人悶悶的說了結果,讓他先委屈着入王恭軍,也許劉都督有其它的安排,過幾天就會另行調動。
謝氏子弟們哪個服氣的,只得望向了忠叔,有什麼深意?還是沒有?
然而忠叔不予評價,也沒什麼主持公道的意思,他叫着謝靈運來到單獨一旁,老臉平靜,說“四少,北府都督的安排,老奴無權過問。稚鷹不離開老鷹的保護,是不可能真正成長起來的,老奴回去會把這情況稟明康樂公,但康樂公多半也不會插手,你不要寄望於他人的幫忙。”
駝背老頭在這一天就回京而去了,也許康樂公還要早一步收到這邊的消息,孫無終等老將都不是閒着的,但時間證實了忠叔的推斷,幾天之後,仍無康樂公的批示。
謝靈運精兵小隊也已經編入王恭軍幾天了,不接受亦得接受,他每天都帶着五百士兵到軍營校場出操,修煉性命、演練戰陣,一點沒有鬆懈怠慢,嚴格地要求着自身。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打食”,不過如果沒有做好準備,就算機會來臨,也無法抓住。
五百士兵同樣非常努力,他們有聽聞到一點風聲,卻不放在心頭,謝公義是誰?需要擔心不能上陣殺敵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謝靈運小隊就像一把刀,越磨越快,越磨越亮
王恭軍其它的五支小隊的士兵看在眼裡,頗不是滋味,在這一軍裡,如此努力有用麼?而隊主、幢主等軍官多有感觸,謝靈運小隊天天拼命操練,他們總不好偷懶,於是漸漸也勤奮起來,也生起一份希望,這回王將軍不打食都不行了吧?
但這份希望維持了沒多久,就破滅了……
初入立秋時節,北府又開始新一輪的打食行動,孫無終、何謙、劉毅等十幾支大軍舉着旌旗、亮着刀槍,渡過了將軍江,向着北域深處鋪天蓋地而去。
而王恭一軍留下來守營。
守營的軍隊還有不少,包括着都督劉牢之,可他們要麼在上個月,要麼上上個月,都有過出徵,而王恭軍繼續延長几年不挪窩的紀錄。
看着別人轟轟烈烈地渡江打食,自己卻只得在校場上繼續操練,王恭軍的將士們都泄了氣,謝靈運小隊的士兵們也有點按捺不住了,他們希望謝隊主說些什麼……
“奶奶個熊俺不想吃白飯,俺想宰殺那些妖魔”
王恭軍軍營校場,今天只有謝靈運小隊在演變戰陣,這讓寬闊的校場看上去一片空蕩蕩,喝喝哈哈的喊聲中,突然暴起了一把唐突的粗吼,卻是熊力忍不住了,他擅自停了下來,喊着:“謝隊主,俺們這樣天天苦練,卻不能上陣,練個鳥啊?”
好像炸彈桶被點燃,整支憋屈得很的小隊都漸漸停了下來,羊惰之和荀雍喝斥了幾聲,卻不能阻止……
謝靈運目光深沉地望着衆人,看都不看熊力,卻道:“熊力,加練,直至明天全隊操練結束”
熊力立時憋紅了臉,急道:“隊主……”
“熊力,明天也加練,直至後天全隊操練結束。”謝靈運打斷他地說道。
“俺”
“加練到大後天”謝靈運的話聲突然加重
“卑職領命……”熊力這回不敢再有羅嗦,抱抱拳就退了回去,神情卻十分惱火……
“我對你們很失望。”謝靈運收回了看着衆人的目光,搖了搖頭,一臉失望之色,“我有說過讓你們停下來嗎?沒有半點紀律性是不是打仗之時,遇到什麼不如意的情況,也這般突然停下你們不是自己一個人,是一支軍隊吏士的天職是服從將領如果你們做不到這一點,你們永遠都不會是精兵
羊惰之、荀雍等一些人面有羞愧,而熊力等一些人則欲言又止。
“你們可以不理解,但一定要服從決定由將領來做,謀略由將領來想,士兵要做的就是聽令”
謝靈運再三地強調,緊繃的臉龐,表明此事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要有鐵軍,必有鐵令他的聲音越發嚴厲:“我要的是,就算面對着百萬魔軍,我說衝上去,大家就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若然有誰不喜歡這樣,現在就站出來,我安排你們調往其它軍,我這裡不要自以爲是的士兵”
校場上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沒有人說什麼,也沒有一個人出列,衆人的面容,不管先前是什麼神情,都漸漸地肅然起來。
“我何嘗不瞭解諸位的心情?”謝靈運放輕了話聲,臉色亦有所緩和,道:“我們出征的機會,總會到來的。而現在,練所有人都加練到明天黃昏
“是”一片堅定的響聲衝起,士兵們又開始入神地操練……
謝靈運小隊的苦訓丨在繼續,而在將軍江另一邊,北府兵的打食獵魔也在進行,每次打食的時長沒有規定,但一般十天左右就會回來。
心思閒暇之餘,謝靈運心繫着一衆兄弟們的情況,但願一切安好。
出征後的第十天,北府衆軍陸續回來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慷慨激昂的戰歌響徹了將軍江,然後是北府軍營,凱旋歸來的將士們受到熱烈的迎接,每個人的臉龐都洋溢着痛快開懷的笑容,打了個大勝仗
“哈哈哈,我們這次着實殺了個痛快,找到個妖人的老巢了”孫無終軍的士兵們,滔滔不絕地跟守營戰友講述戰況,“那些妖人聞風喪膽,我們還沒殺上去,它們就已經爭着逃跑了,哈哈都是沒卵蛋的傢伙”
“我斬下了三個妖人的首級,普通第一境的,不過算算都有一百多軍功了,哈哈,可以兌換一把新刀嘍下回再多殺幾個”
“爽啊下次打食是什麼時候?”
幾乎各個北府軍營的將士們都在暢快地談笑,凱旋的日子總是那麼高興,也是難得可以盡情喧譁的時候。
這一次打食,表現最優異突出的是孫無終一軍,他們深入了北域二百多裡,又找到一處妖魔巢穴,殺了七百多名各式的妖魔,而己方無一死亡,只有數十人的傷勢比較重。放在近年來說,這真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戰績,三千將士難免欣喜如狂。
其中謝瞻小隊的表現很出色,收下近百名妖魔的性命,他們可是初次踏上戰場的新兵有此戰績,足以爲傲。
另一邊,何謙軍收穫到了三百多妖魔,謝公信小隊同樣有着優秀表現,分得其中的四十多隻,亦是毫不怯戰,讓人爭相傳贊,不愧是康樂公的孫兒。
其它謝氏子弟小隊的戰果各有高低,但總體而言都在平均之上,沒有擔當不起隊主之職。
劉毅軍也回營了,帶着二百多妖魔的戰績,幾乎全是何無忌一幢的所爲,分頭行動之時,何無忌一幢找到了一處洞穴。
謝瞻小隊得了接近四千的軍功,謝公信小隊則是近二千,而何無忌一幢有着七千之多。
看樣子用不着一年時間,謝瞻、謝公信都有足夠的資格晉升爲幢主,何無忌更是有望封爲將軍。
整個北府都在轟動,除了一處地方,王恭軍軍營
這裡就好像一潭死水,平時本就活力不高的將士們今天越發懶散,這是他們最爲討厭的日子,他們不想出營,因爲不想成爲別人打趣取笑的對象。
也只有校場,還有些聲氣,“喝喝哈哈”的操練喊聲連續不斷,謝靈運小隊也沒有出營,訓練,訓練,再訓練
但士兵們始終還是會聽到那些凱旋的笑呼吶喊,他們沒有泄氣,心中憋着的那股勁越來越盛
在這一天操練解散後,謝靈運獨自前去了將軍營,是時候找王恭談一談了
通傳之後,他走進了營廳,只見王恭正坐在將案後面,撫着長鬚,似乎在想着什麼。
“屬下參見王將軍。”謝靈運拱手喊道。王恭如夢初醒般的晃了晃頭,問道:“謝隊主來見本將,是有什麼事嗎?”外邊的凱旋歡呼隱隱傳入耳朵,謝靈運不信王恭沒有聽見,認真道:“屬下是來請戰的,營中袍澤皆有出征意願,請將軍明鑑”
“呵呵……”王恭笑了一聲,“本將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謝隊主回去吧。”
謝靈運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將令就是將令,他要求士兵服從他,他這個隊主卻也要服從將軍,這就是軍人。如果他諸多糾纏,甚至和王恭吵鬧起來的話,合乎於情,不合于軍紀,這足以⊥王恭大做文章,說他自持是康樂公孫子就亂來,以下犯上,不適合從軍等等……
也給了朝廷橫插一手的機會,革除他這個“不忠不義”之輩出北府,還說並不是針對謝氏,因爲謝公信、謝瞻他們還在。
所以眼下,他也只能接受。離開將營後,謝靈運出了軍營去打聽了一圈,得知了衆人的戰績,又見着他們平安,心裡着實高興,但對自己的現狀不免有一些煩躁。
入夜,他回到了軍營隊主帳篷,喚來了荀雍和羊惰之,想要共商大計,“你們有什麼主意,可以⊥我們能去打食?”
兩位副隊主相視一眼,都沉思了起來,這些天他們不是沒有思索,本就有一些想法了。
“卑職認爲,還是需要王將軍改變心思,帶頭出戰才行。”荀雍皺着雙眉,頗有幾分祖上的風采,“王將軍性情孤高,好面子,我們用激將法,可以一試。”
“他不可能不知道整個北府都在嘲笑他是縮頭烏龜……”羊惰之臉容有所疑惑,激將法如何可用?
謝靈運不是沒有想過激將法,但此計必須一激即中,如果激了一次沒作用,恐怕王恭對他再說什麼都不理睬了。
“外邊的激,王將軍非但不在乎,還不屑。”荀雍說道,兩人都願聞其詳,他繼續輕聲道:“這人並不是一個武夫,而是自命高雅的文人,去跟這樣的人說軍功、說勝負榮譽,他只會反說別人粗俗野蠻。他在將營裡立有佛像,那說明他是非常尊奉佛門的,只一句衆生皆平等,就可以打發嘲笑了。”
“隊主,這些天閒時,我有向那些老兵打聽王將軍。在他們口中,王將軍並不是什麼奸惡之輩,他雖然瞧不起士卒,卻頗是寬仁,沒有責罰打罵過誰人;他自己的衣物用度都十分清廉,但他那佛像,卻是花了巨資去修飾的,軍銀不購置裝備,都花到敬佛那裡去了。”
謝靈運聽着不由點頭,這王恭自然不是惡人,他年少的時候,謝太傅對其還很是賞識,贊說“王恭人地可以爲將來伯舅”,王恭以後可以成一方諸侯。
王恭年少曾經說過“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此言可見他對世間名士的不屑;他又曾經說過“仕宦不爲宰相,才志何足以騁”此言可見他對自身的高看,以及喜文不喜武,志在宰相,而非將軍。
這人是一個孤芳自賞的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認爲自己才蓋天下,一心禮佛,一心盡忠,普通的嘲諷,他還真的不放在心上。
這種人有正氣,散發着腐臭味的正氣。
要激這種人,只要方向得當,其實激起來很容易,而且他被激了,就放不下……
當下,三人嘀嘀咕咕地討論具體說辭,不多時就定計下來,皆露出一抹信心十足的笑容,這回王將軍難逃一怒。
次天,帶兵操練過後,謝靈運又來到了將軍營,王恭還是接見了他,卻不待他說什麼,就皺眉的道:“出戰打食之事,我還沒想好,謝隊主不必着急。
“王將軍,屬下今天不爲打食的事而來。”謝靈運頓了頓,走上去一些,繼續道:“昨天屬下在軍營中走動,聽到了一些關於將軍的流言蜚語。”
王恭頓時笑了,“可是言說老夫膽小怕事,數年不戰?”小子,你那點把戲,也敢拿來與我賣弄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謝靈運竟然搖搖頭,肅然道:“有人說王將軍在將營內,藏了個俏尼姑。”
“甚麼?”王恭聞言一驚,隨即大怒,“荒謬誰人胡言,本將營內淨淨潔潔,何來的什麼俏尼姑?”
見其果然反應激烈,謝靈運心中一聲暗笑,王恭的七寸要害是“清譽”
他看不慣別人失行,更不容許自己失行清譽比性命還要重要,尤其是讓他能維持着孤芳自賞的那一部分清譽許些武夫說他龜縮不打緊,但是私藏尼姑、淫亂軍營,如果傳了出去,天下人怎麼看他,他還用得着活嗎?
這下從容不迫,謝靈運又道:“屬下也是不明白,就上去與之爭論了幾句,他們說將軍在營內立佛像,每天又傳出誦經聲,就猜測有一個尼姑。”
“可笑可笑”王恭氣得喘息,“誦經的人是老夫,拜佛的人也是老夫
“將軍,外邊的人可不是這麼認爲……”謝靈運沉聲,直視着那怒漢,“這裡大概只有我纔會實話告訴你的了,你數年不打食的原因,他們也說是因爲你沉迷女色,連一天都捨不得離開溫柔鄉。”
王恭雙手合什,默默地念了一會兒佛經,待情緒平靜一些,纔打量着那少年,問道:“外邊真有人那麼說?”
“有的。”謝靈運說道,一臉肯定。
有的?王恭斂了斂雙目,只是這個少年在胡編吧?但他心頭突然一驚,難道謝靈運是在警告着他,再不打食,就要散佈這種謠言?
這麼一想,他立時又憤怒,又有幾分慌亂,隊主竟然鬥敢威脅將軍,眼裡還有軍紀嗎?可是那少年言之鑿鑿的樣子,非要說其是威脅,似乎又說不過去
“你在哪個營,聽誰說的?”他只得先問道。
“主帥營那邊,是誰我就不知道了,當時天色朦朧,看不清楚。”
謝靈運的回答讓王恭十分無奈,他總不能因爲不知有無的事情,而去指責劉牢之治軍不嚴,不清不楚的源頭又讓他失去追究的可能。
這是激將法,這也是無中生有。謝靈運早已預想王恭會聽出威脅意味,因爲他真的是在威脅,“將軍,依屬下看,其實要擊破這個謠言,也很簡單,只要我們軍渡江打食,將軍再請劉都督派遣將士來守我們營地,有沒有尼姑,到時候不是一清二楚嗎?”
“打食說到底還是打食……”王恭語氣沉悶,滿臉的怒氣冒騰,嘴脣哆嗦了許久,才突然的道:“也好,也好過幾天,本將就帶你們去打食”
“將軍英明”謝靈運立時雙手抱拳,嘴角抑不住的高興地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