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已經住進來第三天了,三天三夜他一直都在金城公主起居的這處宮殿裡,沒出過半步門。在此之前他十幾天沒有上朝卻要看看奏章問問政事,而現在在金城這裡根本不見其他任何人,兩耳不聞窗外事。金城公主身邊的心腹提醒她:恐朝臣非議她是紅顏禍水。
這個說法並非沒有根據,早在商周古時就有後宮美女誤國的記載。但金城是怕擔當這種名聲的人麼?她根本不管的,更不勸薛崇訓以國事爲重等等大道理,反而想方設法讓他沉迷在這裡,不想讓他走。
又有來蓬萊殿的嬪妃在金城面前奉承,說她貌美如西施,皇帝才貪戀在此不肯離開。金城從來不否定自己美貌,而漢人的交際中常常有“不敢當”等表示自謙的詞兒,適當降低姿態是一種習俗。所以以前她在宮中長期被人排擠孤立,最後險些被送去和親,大約也有這個原因。
金城隨口笑道:我不是西施,卻是趙合德。
來竄門的嬪妃不知趙合德是何許人,反正以她們對金城的瞭解,也猜到了所謂趙合德應該也是一個大美女,只是不怎麼出名沒聽說過。
趙合德是誰知道的人不多,但說起趙飛燕就是大名鼎鼎了;趙合德便是趙飛燕的孿生妹子。野史上有個故事,漢成帝不小心偷看到了趙合德洗澡,從此常常偷看。趙飛燕知道後,以爲成帝喜歡看女子沐浴,便也當着他的面洗澡,赤|身|裸|體千嬌百媚地挑|逗成帝,還不時地故意往他身上灑水,以爲會給他帶去新鮮的刺激,誰知這一招讓成帝大倒胃口,沒等她洗完就匆匆離去了。
金城說自個像漢成帝的皇后趙合德,便是引用這個野史。因爲薛崇訓好長一段時間都對她不冷不熱敬而遠之,就是因三天前“偷看”到了她沐浴,這才神魂顛倒跑來粘着。
但金城很快發現薛崇訓並不愉快,他每日就在宮室中枯坐,神情有些憂鬱。有時候他看起來心情好些了,金城就爲他跳舞;可不能每時每刻都跳,大部分時候倆人便是這樣默然對坐,時不時說些閒話。薛崇訓也不去哪裡遊玩,更不提想找什麼樂子,金城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該怎樣再討他歡心。
終於金城沒能保持住平常的處變不驚雍容淡定,她心想:他會不會覺得我這裡很無趣,我這個人很悶?金城回顧自己住的宮殿,各種物什擺設都很華麗整潔,可確實是缺少一點人氣味道,只怪她平日有潔癖。
不料薛崇訓一次先說出這個問題來:“最近我在想點事兒,你成日都在這裡陪我不會覺得悶麼?”
金城聽罷情緒複雜,急忙搖頭,脫口道:“只要陛下在身邊,無論做什麼或者什麼也不做,我都覺得……很好。”
薛崇訓聽罷一語頓塞不知該說什麼好,便打量了一會而她。她確實是長得好看,其實五官分開來瞧除了眼睛特別漂亮其他也沒什麼很特別的地方,但美在十分對稱恰如其分,五官搭配在一張臉上就十分漂亮了,然後皮膚實在不是一般的好,潔白、細膩,旁邊站着的年輕侍女被一襯托立刻就顯得膚色暗沉粗糙,其實如果不是金城在旁邊那兩個侍女也許還算可以。
這樣一個美女,寧肯成日陪着坐在一間悶屋子裡而覺得是一件好事,薛崇訓不由得產生了一些自得的心情。果然只要女人看得上自己,什麼也不做就可以了。
金城幽幽道:“就怕陛下覺得無趣。”
薛崇訓嘆道:“我本來就是個無趣的人,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金城忽然產生了一些情緒,便向薛崇訓傾述了一些心事,大約是她從小到大就和周圍的人關係不好,又沒有生父生母在身邊,只能和一個什麼不懂的近侍說幾句話,或是參與一些宮廷活動說些場面話,所以性格不活潑可愛之類的。薛崇訓便認真地聽着,他知道自己也不用表達什麼看法,在這種時候只需要表現出認真的態度和感同身受的表情就可以了。
薛崇訓的外表看起來強悍如武夫,但他其實是一個很注重細節的人,懂得在細處讓女人感覺良好,比如暗示性地恭維,和認真的態度。哪怕以他的權位根本沒必要去討好任何女人,但贏得各種女人的心無疑會產生征服的快樂。時至今日,他貴爲天子對財富和美女已經沒有概念了,追求的無非是各種成就感,包括執政佈局天下的內在動力。
金城說完,倆人默然相對了片刻,她又問道:“陛下最近想的事是什麼?”
薛崇訓擡起手拂了一下寬袖,忽然笑了一聲,饒有興致地問:“你說蘋果……梨熟了從樹上掉下來,它爲什麼不向天上飛,卻往地上落?”
金城愣了愣,此時她的美目裡一瞬間的表情真是無辜極了。如果這種奇怪的問題出自市井無所事事之徒尚可一笑置之,但出自天子之口就很讓人費解了。不過她見薛崇訓面帶笑意很輕鬆的樣子,她便隨口答道:“因爲梨子沒長翅膀,自然不會飛啊。”
薛崇訓見桌子上正好有個果盤,便伸手去抓起一個紅彤彤的石榴放在桌案上,說道:“你看它沒被推,就不會左右亂動,推它一下……滾起來了。所以一個本來靜止的東西,沒東西動它就會一直呆在那裡;掛在樹上梨子,忽然向下落,而且越落越快,一定是受到了外力。而且這個外力是往下的,所以它纔不會向天上飛。”
他挺費勁地解釋了一通,也不知道自己說清楚沒有,忽然覺得記憶裡常識性的東西,要解釋出來竟是那麼困難。或許是這些東西太超時代了,他也不指望別人能懂。
不料就在這時金城竟然有些激動地說道:“確是如此,樹上的果子無緣無故怎麼會向下落呢,而且砸到人還會很疼吧,就和被人用力扔過來一個果子一般。陛下是悟到了什麼禪意?”
薛崇訓頓時有些詫異,自己隨口解釋一通,金城竟然聽懂?難怪她給自己的印象非常有智慧了。
他高興地繼續說道:“我沒悟到什麼禪意,卻是悟到了‘萬有引力’,兩個物體之間都存在一種相互吸引力,咱們腳下的大地是一個球……”
他有些語無倫次了,忽然之間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抓住了金城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