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兵部擬好了調兵令,信使帶魚形兵符及調令公文快馬前往銅川。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平靜,投奔薛崇訓的高層官僚及幕僚集團都等待着形勢一步步的發展。只有幾個人知道太平公主的事兒,甚至大家都幾乎要把她忘記了,畢竟早就確認她患的是絕症。而就在之後不兩日,太平公主卻突然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聽到一個女人平靜的聲音:“殿下終於醒了。”
太平轉過頭就看見一張清秀而瘦的臉,慢慢地想起來這個女人是個女道士叫玉清,她躺了一會,昏睡前的記憶便如水一般慢慢浸|入腦海。生了病要死了……疼痛難忍……吃了丹藥……擔心身後事等等。
“崇訓呢?”太平公主的嗓子沙啞,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問薛崇訓,這讓玉清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太平公主掙扎着要坐起來,玉清急忙扶住,然後端起一碗粥溫柔地要喂她。
太平公主沒有得到回答,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好像仍然在承香殿的星樓裡,暖閣裡只有自己和玉清道姑兩個人,沒見着薛崇訓。在她的記憶裡,生病後每當醒過來都能看見薛崇訓伏在牀邊上睡覺,今天卻沒見着他。
“晉王還不知殿下醒來了。”玉清道。
“晉王?”
玉清道:“便是薛郎以前的河東王,殿下您的長子,年初就封親王了。這會兒聽說已經權傾天下,我一直呆在星樓裡也不甚清楚,反正見宮裡的人都對他敬畏有加。”
太平公主愕然道:“我睡了多久了?”
玉清道:“到今天爲止,七個月零三天。”
“……”太平公主神情詫異,“你倒是記得很清楚。”
玉清幽幽地說道:“這些日子都是我陪在殿下的身邊,一日也未離開……月初神醫宇文姬就確診殿下的病已經痊癒了,但是他們讓我繼續爲您服用陰陽御氣丹,這種丹藥有致人昏睡的作用,所以殿下現在才醒來,也是我暗自停用陰陽御氣丹的緣故。”
“他們?他們是誰?”太平公主冷冷問道。
“金城和宇文姬,前幾天晉王也來過叫我做同樣的事,應該是晉王的意思,其他人都不敢擅自決定有關殿下的事。”
太平公主看着玉清道:“你做的很好,沒想到你竟然對我如此忠心。”玉清的目光下移,不敢正視太平,臉上好像有些羞澀一般的表情。
等玉清用不經意的眼神瞅了一眼時,只見太平公主正皺眉思索着什麼。玉清便急忙找了一件大衣披在了太平公主幾乎赤|裸的身子上。太平依然一言不發,以前昏睡時那麼安靜的一個人此刻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威壓和畏懼。
“叫人進來服侍我更衣。”太平公主用不可置疑的口氣說道。
玉清只得把外面的宮女們叫了進來爲她梳妝打扮換衣服,期間太平公主隨口問了一些問題,宮女們對局勢的瞭解比玉清還多一些,大約是因爲玉清對俗務不感興趣平日|比較孤僻。從宮女們口中,太平公主瞭解了一些起碼的現狀,諸如李隆基曾在洛陽稱帝被剿滅、前太子李承宏勾結貴妃毒殺先帝被誅、李守禮次子李承寧被擁立爲帝、高太后垂簾聽政等。
太平公主收拾停當,便呼來一衆承香殿的宦官宮女前呼後擁地往紫宸殿去了。如此一番動靜自然不能保密,承香殿內不少人很快就知道了太平甦醒的事兒,高氏急忙差人出宮告訴薛崇訓。魚立本等前太平黨宦官也紛紛跑過來見太平公主來了。
以前太平黨那些人和薛崇訓關係也很好,可是在他們眼裡太平公主薛崇訓本來就是進退一體的一家人,就算有人很快意識到母|子倆可能出現矛盾,但是大家作爲外人實在左右爲難,只有對他們母子倆都恭敬一些。
至於後宮高太后,雖然被賦予了垂簾聽政的大權,可是在太平公主的積威面前完全就是渣,整個承香殿很快就以太平公主馬首是瞻。
她帶着一大幫宮廷內侍到了紫宸殿大殿上,直接坐上了正上方的榻上,下令道:“魚立本,你馬上叫人分頭傳話,把政事堂諸相公、禁軍將軍常元楷、李慈叫到這裡見面。”
“是。”魚立本恭恭敬敬地應了,拿着拂塵提着袍衣是小跑着出去的。
一直貼身跟着太平的玉清道長還穿着道士葛衣,她看太平公主的神情是滿臉的崇拜,被太平的王霸之氣所折服。女人能如太平公主者古今罕見,也就只有她|娘武則天更牛一點。
魚立本出得紫宸殿,還不忘確認了一下問身邊的人是否告知了薛崇訓,得到肯定答案之後便乖乖地聽太平的命令差人南北傳旨去了。
……薛崇訓正在親王國和幕僚們在一起,聽到宮裡來的宦官稟報說太平突然甦醒,正在紫宸殿召集朝中大臣、禁軍將帥,他頓時驚得臉色驟變。左右幕僚之前更是壓根不知道太平公主病癒的事兒,突然聽說這麼個人物甦醒過來,都不覺得是真的。
有個幕僚抓住報信宦官的衣袖道:“太平公主不是得了絕症麼?”
“好了……”宦官瞪眼道,“雜家聽說讓女道士的仙丹給治好了。”
心腹幕僚們立刻把薛崇訓請進內殿中商議對策,宇文孝最是不能接受現實,言辭激烈道:“當此之時切勿遲疑,太平方恢復神志準備不足,咱們越早動手發動攻勢越是容易,應儘快和玄武門幾個信得過的將校密約見面裡應外合,以飛虎團爲主戰兵力衝進大明宮,捉住太平公主關起來或是……只要一招得手,朝中各方本就擁護薛郎,自然識時務者爲俊傑重新找準位置,大事可定。”
王昌齡搖頭道:“這種辦法風險太大,對我們來說一旦有閃失就會失去道義變成不仁不義不孝的一方,對禁軍中下將校來說沒有上峰的調令與我等私自勾結形同謀反,他們擔的風險也大而且是對付薛郎的母親大人,我認爲他們不一定願意。”
宇文孝痛心疾首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少伯不同意這樣辦,能拿出什麼法子來?咱們切勿夜郎自大,要明白朝中掌握軍政大權的大員多是前太平黨留下的人,薛郎只是以太平長子的身份整合拉攏了他們而已,本來沒事,誰能想到她能復出!”
王昌齡堅持道:“鋌而走險是亡命之徒所爲,豈是公卿士族做的?”
宇文孝聽到亡命之徒十分不快,感覺自己被鄙視了,但又想到王昌齡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底細,也就沒有吵這事兒。
王昌齡又道:“我的建議是等待神策軍進城,壯大實力後形成對峙之勢徐而圖之。神策軍兩天前啓程,預計今日之內便可到達長安,他們有兵部調令名正言順,城門守備無權阻攔,肯定能及時進駐長安城內。就算太平欲阻止,必須得有正式的公文才能收回兵部軍令,能要挾程千里下達軍令也是頗費周折,應該是來不及了……我們現在當務之急是通知殷將軍,放棄不必要的拖延以最快速度通過明德門。有兵在手實力說話,其他事宜都可暫緩商量,請薛郎當機立斷!”
薛崇訓二話不說便把薛六喊了進來,等待管家的一點時間裡急忙親筆手書一封信札,然後交給薛六,讓他傳方俞忠將信儘快送到殷辭手中。
這時又聽得宇文孝說道:“太平公主召集大臣將帥到紫宸殿,卻沒人來傳薛郎進宮。薛郎本是她最親近的人,不可能因爲疏忽忘記,由此看來,太平公主已經對薛郎有戒備之心,我們也應該多加防範。”
薛崇訓的眼睛裡滿是無奈和悲傷,因爲一個人想掩蓋住自己的眼神要比掩蓋表情困難多了,不過他的言行倒沒暴露出內心的軟弱,嘴上只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此刻方俞忠被告知了任務的急迫性,立刻帶了幾個家丁侍衛,牽快馬出薛府,向南直奔。
宮廷變故剛剛發生不久,高層氣氛開始緊張,但是下級官署官吏、市井之間的小民顯然不可能這麼快得到任何風聲,城中一切如常。當方俞忠等數騎急奔而過時,最多隻有小商小販望着背影罵罵咧咧兩句,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方俞忠現在不是家奴了,自從親王國建立之後就因薛崇訓的信任和嘉獎脫了奴籍,給了他一個親王國尉的官做,王府內的侍衛武備除了飛虎團之外都聽他節制部署。因此方俞忠是有官身的人,長安又未戒嚴,大白天出城門輕而易舉。
他們出城之後很快就遇到了神策軍大股人馬,神策軍已經從同官縣那邊開拔兩日臨近長安城了。
方俞忠見了旗幟確定是神策軍部隊之後便搖臂大呼:“我奉晉王之命,要見殷將軍!”
此地地勢平坦視野開闊,諸軍見寥寥數騎自然沒什麼反應,前面的軍士只是眯着眼睛看他們。過得一會殷辭便帶着部將策馬而出,方俞忠顧不得見面行禮便說道:“薛郎親筆手札,請殷將軍過目。”
殷辭叫人取來扯開一看:事態有變,神策軍儘快進城,只要進得城了便無須慌張,按計劃行事。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