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舊址在現在的市中心,後來隨着城市化進程的進一步加劇,市中心的地址,越來越寸土寸金,在一次商業地產的收購活動中,它的原址被拆遷,搬到了現在的地方,當時有人提出異議,但是另一些聲音說,反正孩子和保育人員都是住在福利院裡的,並不存在上下班不方便的問題,搬到什麼地方,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它就爲了經濟服務,到了現在這片荒涼的地方。
唐嘉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定位,發現這個地址很熟悉,沒錯的話,這裡就是魯冠集團將要收購做汽車城的地皮範圍,汽車城是有國外資金的背景,今年最重要的一個招商引資項目,不僅僅是工商部,其他領導也十分重視。如果照預先計劃所示,那麼,這個福利院,又得搬家了。
福利院搬來已經有十餘年了,平日裡也就這麼住着,並不會有人想着去翻新它,因此看上去,很有一種年代感,鐵柵欄上滿是鏽跡,爬滿了綠色的植物,在風中搖晃着它們的葉片,雖然是植物,但是看起來,並不像那些別墅區的籬笆那樣充滿着詩情畫意,而是有一種廢墟的滄桑感。
透過柵欄,裡面就是幾棟更加老舊的房子,最高不過四層,房前的小操場上晾曬着的被子牀單等物在風中獵獵飄揚,看來是還沒有來得及收。
孩童的嘻笑之聲在飛揚的晾曬物之間傳來,有幾個孩子正在操場上你追我逐,愉快的打鬧着。一個孩子在跑動中摔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哭出聲來,另外幾個孩子或是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原處,或是根本就當這件事沒發生一樣的,還在跑自己的玩自己的,還有一些站在旁邊傻呵呵的笑着,口水從嘴角流出來也不知道。
那個孩子哭了半天,竟然就沒聲了,他沒有自己站起來,也沒見有保育員出來,唐嘉虹覺得事情不對,便徑直跑過去,想要把他扶起來,在燈光下赫然發現,那個孩子的腿上不斷的流着血,明明只是那麼一點擦傷,可是那血卻流的好像受了極重的外傷似的。
血沾了唐嘉虹一手,她驚慌的大叫:“有人嗎?有個孩子受傷了!”
喊了好幾句,才聽見遠處的樓層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飛快從那裡跑了過來,是一箇中年婦女,她的衣着打扮幾乎也與這個浮華的時代完全不相符,說她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穿越過來的都有人信,她的髮型……不,根本就沒有什麼髮型,就是頭髮本身的樣子,又隨手用皮筋在後面束了一道。
那個中年婦女飛奔着跑過來,都沒來得及跟唐嘉虹說一句話,就從她手中接過那個孩子,飛快的狂奔到醫務室,遠望醫務室裡空空蕩蕩,似乎也沒有別人的樣子,唐嘉虹想着也許自己可以幫得上忙,於是,也跟着飛奔過去。
在燈下,那個中年婦女熟練的拿出一整套的醫療機械,看見唐嘉虹,問道:“你是誰?”
唐嘉虹一邊捲起袖子一邊說:“我看見你們在網上列的所需捐贈物資的需求,特意帶了一些過來。”
原來是捐贈人,中年婦女點點頭,又看着她的樣子,忙說:“這有我就行了,別弄得你一手血。”
“行,要是需要我打下手的儘管說。”唐嘉虹站在一旁,看着中年婦女爲小男孩處理傷口,本以爲用不到她了,沒想到中年婦女這邊遇到了一些麻煩,小男孩的出血不止,需要輸血,因爲這個小男孩的病情,所以福利院裡也儲備着少量血袋,需要有人拿過來。
唐嘉虹就這麼派上了用場。
終於把小男孩的傷口處理完畢,中年婦女才鬆了一口氣,將唐嘉虹請到會客室。
此時司機也已經將後備箱裡幾箱尿不溼拿了出來,堆在會客室裡。
中年婦女見了,笑着說:“真是謝謝你們這些好心人啊,我們這邊的孩子真需要。”
唐嘉虹想到那個孩子,便問道:“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只是蹭破了一點皮,就血流不止,難道是血友病?”血友病是一個相當嚴重的遺傳病,只要有一點點小傷口,比如牙齦出血、胃出血,蹭破皮等等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可以直接無視的小傷,患者都可能會因爲出血不止而死,歐洲王室因爲維多利亞女王的染色體中帶着血友病基因,而導致許多王子沒有活過三歲。
“唉,沒錯,小山,命苦啊。他被發現的時候,是被警察送來的,當時他身上的血都快要流乾了,可能是因爲他的父母發現他有血友病,就把他遺棄了,後來經過搶救,才撿回一條命,但就是這樣,他也活的十分艱難,平時都不讓他出來玩的,就連房間都不讓他出,也真是難爲他了,一個小男孩,又正是最好動的年紀。”中年婦女搖頭嘆息。
“對了,光顧着說話,我是這裡的院長,王素琴,請問小姐貴姓?”王院長問道。
“我叫唐嘉虹,怎麼這邊只有你一個人嗎?”
想到小山哭了好久,好像整個院落裡也只有王素琴一個人似的,唐嘉虹不由覺得疑惑,這種政府撥款性質的地方,不是應該起碼有十幾個工作人員嗎?
王素琴搖搖頭:“唉,說來話長啊,本來是有十二個人的,後來,得到消息,說我們這裡又要拆遷了,給我們在更偏的縣城裡找了個地方,可是這裡的工作人員,有些本來就是爲了到大城市工作,纔會進來的,不想回縣城,還有一些是城裡人,也不想離開城市,有些人已經辭職了,剩下的幾個人,呵呵,一瞬間全都病了,就剩下我和另外一個老師。”
“病了……”常年在職場打混的唐嘉虹當然知道這個病了是什麼意思,並不是真病,只不過是泡病假,在病假的時候投簡歷找工作、面試而已。
像兒童福利院這樣的地方,沒有一定的責任心是幹不下來的,既然都已經稱病不朝了,那強行留人也確實沒意思,心不在焉的,對孩子也沒好處。
只不過,就剩下兩個人……
“那這裡有多少個孩子呢?”
“一百一十五個。”王素琴連想都沒想,當場就報出來了,“這些孩子,都是身世可憐的,有些是私生子,生下來就被扔掉,被好心人撿到,送到這裡來,如果是健康的孩子,特別是男嬰,很快就被收養的家庭帶走了。健康的女嬰雖然不如男嬰那麼受收養家庭的喜歡,但等一等,還是有人願意收養的。現在這一百一十五個孩子,都是身體或是智力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殘疾的。”
“那怎麼辦,養他們到老嗎?”唐嘉虹對福利機構很不瞭解。
“這倒不是,我們這邊會教他們一些力所能及的職業技能,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王素琴又嘆了一口氣。
自古人生多苦難,唐嘉虹覺得自己已經夠倒黴的了,她雖然知道世上有福利院,也知道有很多人過的很不如意,但是真正接觸到之後,才感覺到,他們真的是過得太苦了,以及,她也很敬佩王素琴這樣的人,爲了一點信念,拿着微薄的工資,還堅持在這裡工作。
本來她今天來只是想借着送東西的藉口打探一些別的事情,但是現在,她的靈魂受到了觸動,她問王素琴:“你們這裡的捐款帳號是多少?”
得到了回覆之後,她馬上通過手機銀行轉了五萬過去:“今天帶的東西不多,我也不知道你們需要什麼,你們拿着這些錢,看看孩子們需要什麼,就給他們置辦些什麼吧。”
王素琴愣了一下,她不是沒見過來捐贈的,但是這麼晚了跑過來,二話不說就轉了五萬過來的人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唐小姐,我給你開個收據。”說着她站起身來,就準備去辦公室。
“不用了,我又不要報銷,又不等着上新聞,要收據幹什麼。”唐嘉虹笑道,“發票才能抽獎,收據又不能抽獎,拿着也沒什麼用。”
王素琴搖搖頭:“不不不,按流程還是要的。”
“那些匿名捐贈的人這麼多,你們不也沒法給收據嗎?不要拘泥這些。對了,我想問問,這幾年來你們這邊就十幾個人,其實也挺吃力的,有沒有志願者啊?”
王素琴想了想:“有段時間,我們被新聞報道過,那會兒來的人挺多,只不過……也就過了半年吧,當時來的一百多個志願者,最後只剩下了一個。”
呵呵,這也是可以想到的,很多人做事都是有頭沒尾,看着新聞報道就熱血上涌,一時衝動的撲過去,然後就始亂終棄了,不僅僅是福利院的志願者,其他的事情,也是見得太多太多。
唐嘉虹又問道:“那最後一個留下的志願者,現在還在嗎?”
王素琴搖搖頭:“後來,出了一件事故,她受了傷,就離開了。”
“事故?”唐嘉虹腦中忽然跳出一個很久以前的新聞,說某處因爲保溫材料不合格,所以一點火星便引起了大火,但是無人死亡,在這個城市裡,這種新聞很快就會被其他的新聞蓋過去,之後就是某個著名影星出軌,與妻子對簿公堂,還在網上全程直播進程,很快就上了熱搜,網友的視線早就被明星吸引了過去。
唐嘉虹之所以能記得這件事,是因爲這件事導致那家材料公司的股票暴跌,連續幾日跌停,差點被摘牌,後來又是請檢測部門證明自己無辜,又是打官司,在與股票相關的行業裡還是稍微多熱了那麼幾天的。
“真是個好人啊,那個志願者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好像……好像是叫方漓?”王素琴想了半天,吐出一個令唐嘉虹心驚膽顫的名字。
方漓,小漓……
“那後來,方漓去哪兒了?”唐嘉虹不死心的問。
王素琴搖頭:“方漓住院後,有人把她接走了,說是轉到了更好的醫院,但是具體轉到了哪裡,也沒有說,她原來用的電話,後來也停機了,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不用說,把方漓接去更好醫院的人,一定就是林書彥。
此時唐嘉虹自己也很難說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一個爲了救人而受傷的義工前女友,簡直就是偉光正的典型,應該出現在電視新聞裡,什麼女友重病重傷,男友不離不棄跪在病房求婚之類的。
但是林書彥卻把她藏了個嚴嚴實實,也不與她結婚,反倒與不相干的自己結婚。
…………
回到林家大宅,林老夫人和奶奶都知道林書彥出差去了,本想拉着唐嘉虹坐在一起說說話,唐嘉虹推說還有工作沒完成,便躲去了書房。
書房中的一切都收拾的那麼井井有條,她坐在林書彥平時坐的地方,電腦屏幕開着,只是空白的PPT上,只有光標一閃一閃,兩個多小時了,她一個字都沒有打上去,一個圖都沒有放。
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
唐嘉虹盯着屏幕半天,直到眼睛痠痛才發現自己居然很久都沒有眨眼睛了。
她苦笑着滴了幾滴眼藥水,暗想着:難怪說多情傷身,起碼現在已經感受到傷眼睛了。
林書彥的椅子不是讓人可以舒服的窩在裡面的那種,而是需要隨時挺拔着腰背,保持着一股精氣神,才能坐穩的,坐久了腰痠背痛,唐嘉虹便決定起身站一會兒,漫無目的的看着書架上的書。
她隨手拿了一本看起來頗有些歷史的舊書,書名爲《席慕容詩集》,哎喲,看不出來,這個冷酷嚴肅的男人還看席慕容啊,還真是個悶騷。
嘖嘖,看女詩人的現代詩,嘖嘖嘖。
在少女時代,唐嘉虹也是看過席慕容的詩的,但是,對於現代詩她一直都沒有興趣,她所愛的還是唐詩宋詞。
不知道林書彥喜歡哪首,說不定可以記下來,以後實在沒話題的時候,還可以尬聊一下。
隨手打開,書頁便自動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頁,那裡夾着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