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子這一跪,就跪了整整五十天。弄得太上老君整日愁眉不展,一見他這個佞徒便恨鐵不成鋼地長吁短嘆。
待到雲中子這一玩忽職守,公然翹班的行徑傳進玉帝耳朵,他更是一氣之下,將他永除仙籍,貶落凡塵。
至此,雲中子便化身爲衆仙家茶餘飯後的討論情癡的具體事例,提名度比愛慕嫦娥惹禍上身的天蓬元帥都高。主要是人家天蓬還知道喜歡一個美貌無雙的仙女,而人家情聖雲中子單單爲了一個連形體都沒有云精就把自己萬年的修爲、大好的前景給一併斷送了。要知道他在冒出這檔子幺蛾子之前玉帝可是有意提拔他頂上值日星君的空缺的。
等這一輪的風波平息以後,玉帝一總結,感情這種東西是禍害。偶爾玩玩也就算了,但是認真了,這就要樂極生悲了。他捻着自己的長鬚眯着眼睛一合計,自己娶了老婆也生了孩子,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於是便鐵面無私大筆一揮,從此天條之中赫然又多了一條:天若有情天亦老。通俗點說就是嚴令禁止自由戀愛!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丁公子,尊主都已經睡了整整五天了,怎麼還不醒呢?”小余掀開層層的牀幔,憂心忡忡地躺在牀上的人。
在過於寬大的牀榻上,小小身軀埋在鬆軟的被褥間,幾乎看不出蹤影,“真的不要緊麼?尊主已經吃了很多藥了,還是不見好!我去找掌門人來給尊主看看吧!”小余畏縮地低下頭,不敢於丁春秋的視線接觸。
“找他做什麼?這兒有我就夠了。”丁春秋冷淡地回了小余一句,繼而甜甜地笑道,“更何況,師父現在正忙着呢!可沒空理師伯。”他端着藥湯在牀頭坐下,側着頭俯身下去觀察巫行雲的臉色。
“雲姐姐,該吃藥了。來,小秋餵你!”說着,他伸出手臂,繞過巫行雲的後頸將她小心翼翼地託了起來。他讓她軟軟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又將她沒有支持的腦袋擱在自己頸窩處。
“來,張嘴,小心燙。”丁春秋淺笑着,再吹了吹手裡的藥湯,接着他將碗沿貼着巫行雲的脣,將手裡的藥汁一滴不漏地灌進她的嘴裡。
“你只有這樣的時候才肯乖些。”丁春秋孩子氣的笑着,少年的臉龐上洋溢出顯而易見的幸福與滿足。
小余站在一邊從丁春秋的手裡接過藥碗時,竟不自覺地感動心悸。她從未見過如此清澈而純粹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此時此刻,丁春秋垂着腦袋,對着還在昏睡中的巫行雲軟言細語,十成十的親暱。
他真的希望尊主醒來麼?
無端端的,小余竟冒出這樣一個可怕的念頭。
在被丁春秋揮退以後,小余攥着他給的那張藥方越想越覺得後怕。她後知後覺地走到蘇星河曾經住過的院子,但是這裡早已經是人去樓空,只剩住客曾經悉心照料過的那些花草依舊茂密。今天是陰天,溼氣很重,就連天空都顯得難得的晦暗,偶有飛鳥掠過,一閃而逝,讓人更覺淒涼。
小余在這個院子裡坐了一會兒,她一直看着那間屋子的房門,神情裡帶着某種令人不解的專注,就好像那個喜歡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下一刻就會推門而出似得。
與此同時,長生殿內。
丁春秋靠坐在巫行雲的牀邊,他略垂着腦袋,嘴角含笑地撥弄着她額前的碎髮。一身淡紫的衣衫貼着少年還未發育完全仍顯得清瘦的身軀,勾勒出勁瘦的體姿,而窩在白色被褥中的巫行雲則顯得小鳥依人般羸弱,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對璧人。
第二日清早,小余偷偷摸摸地從靈鷲宮溜了出去,她要去別有洞天找蘇星河。在她認識的人裡,除了仍舊昏睡着的巫行雲和那個曖昧不明的丁春秋之外,也就只有蘇星河能替她看看這劑藥方。
等他順着指引摸去蘇星河住的佔庭居的時候,腦海裡禁不住蹦出了過往的情景。
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那天有風,但是卻不大,吹在人的臉上微微還有些癢。
“哎!你叫什麼名字?”問這話的男子卻沒有去看她,只是彎着腰仔細而小心地把弄着他面前那盆牡丹的花枝。
“蘇公子叫婢子小余便是。”
“小余?小虞?你見過虞美人麼?”那個男子仍舊沒有擡頭,只是側過腦袋自下而上地望着她。他淺笑着,形狀完美的薄脣勾勒出令人愉悅的弧度,讓每一個懷着懵懂憧憬的少女都經不住怦然心動。
“未……未曾見過。”小余說着,竟底氣不足地垂下腦袋。
“呵!”男子輕笑一聲,他緩步度到小余跟前,刷得展開摺扇體貼地替她扇着,“姑娘可是熱了?這臉頰都紅了。”
聽了這話,小余羞得跺了跺腳,轉身就要走,但是蘇星河紙扇一橫便將她不着痕跡地攔了下來。
“我的院子裡種滿了虞美人,那花姿態妍麗,曼妙婆娑。含苞待放之時像極了沉思的少女,等到她花蕾綻放,萼片脫落,那四瓣薄如蟬翼的花瓣即使在無風的環境裡也會輕柔地舞動,嬌豔欲滴,花似美人。”不知那蘇星河是否是故意,話說到最後還壓低了聲音在小余耳邊在補了一句,“蘇某覺得,姑娘該當此名。”直說得小余心如撞鹿,心神不寧了好幾天。
“這花……”小余吶吶着,下意識脫口。
眼前滿園芬芳,奼紫嫣紅,遠遠望去倒像是一羣振翅的彩蝶。
“此花名曰:虞美人。”一個清亮悅耳的男聲在小余身後響起,字字清晰有力可見的說話者內力渾厚。
小余受驚回頭,手裡的藥方下意識脫手,隨着風悠悠揚揚地落到了男子腳邊。
眼前的男子身着一襲淺色青衫,腳蹬一雙白靴,看起來竟是纖塵不染。他逆着光的輪廓與蘇星河有幾分相似,只是他更高大些。那男子身上的某些氣息與蘇星河相似,但似乎又比蘇星河顯得更加成熟。
是的,他不同於丁春秋那股子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青澀媚氣,也不似蘇星河那股子對於女性天然散發出的致命引力,他自溫潤淺淡,恬靜如水,卻讓人只一眼便移不開視線。
“姑娘是來找星河的麼?”男子對小余淺笑。
“……嗯!”忪楞過後,小余羞紅着臉快速點頭。
“星河好像出遠門了。姑娘不如改日再來拜訪。”說着他躬下身去,伸手撿起腳邊那張薄薄的宣紙,接着他仔細地將紙張的褶皺處攤平,然後親手送回小余手裡。
“這……”小余接過紙,卻鬱郁地緊縮着眉頭。
男子在轉身離開前,有對小余淺笑道,“這一味解毒化瘀、通經消滯的藥劑確實配得精妙,但末尾那兩味藥劑屬性相沖,會造成服藥者昏睡不醒的症狀,去除一劑便可。姑娘可需留心了。”
“多、多謝公子提點。”小余後知後覺地衝着前方漸已遠去的背影喊着。而那人真也駐足,回頭朝小余點頭回禮。
小余自然是將那人的話記在心上,當天中午再熬藥時,便照着男子吩咐的話,只用了二十三味藥材,從藥方裡將最後那一味血蠍給剔除出去。小余本人自以爲是做得神不知鬼不,可是丁春秋從小余手裡藥碗,只是聞了聞便當下明瞭了她的心思。
“小余,你知道了什麼?”丁春秋挑眉,薄脣微揚。他的手指略微一鬆,指間的青瓷花碗便落了下去,伴着碎裂的脆響,藥湯頓時灑了一地。
“我……”小余有些慌了,她四下張望,好像是在給自己找一條逃命的生路。
“說啊!”丁春秋故意壓低嗓子,那聲音聽起來竟有些像少年的撒嬌。他站起身,撫了撫衣衫上的皺褶,然後擡起頭對着眼前驚慌失措的小余璀然一笑,眼角的淚痣鮮豔異常。
“我……我……”小余似乎是喘不過氣一樣,她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吸氣。
“嗯?”丁春秋衝着她偏着腦袋淺笑,那副表情循循善誘,“快點說呀!小余今天都見過了誰?”他整了整袖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眼看着小余已經退到了門邊,但她卻不敢轉身開門,因爲那會讓自己將背心完完全全曝露在丁春秋的面前。
“你和他說了什麼?”丁春秋仍笑着,但好像失了耐心。
“沒,什麼,什麼都沒說!”小余好像終於找回了聲音,忙不迭地搖頭。
“哦?如此甚好。”丁春秋莞爾,但是片刻後笑容從他如花的臉頰上完完全全地褪去,“但是我現在也留你不得了。”丁春秋似是惋惜地搖頭,與此同時左手微揚。
小余面如死灰,突然間雙腿脫力癱軟在地。此時此刻,她連大氣都忘記了要喘,她盯着丁春秋漂亮的臉,就好像是看見了死神正在衝她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