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秋去,八年光陰匆匆而過。
轉眼又是一年秋天,靈鷲宮內桂華滿枝,馥郁的香氣隨着徐徐的秋風飄散到亭臺樓閣的角角落落。
今年的無涯已經一十五歲了。當年使他榮獲“無牙”之名的罪魁禍首已經長了出來,現在他的牙長得很白很整齊,當他咧嘴笑的時候依稀可以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昔日略嫌稚氣的五官完完全全地長了開來,略有些圓潤的臉頰消瘦下去。更顯得眼窩深遂,鼻樑挺直,薄脣一抿便流溢出絲絲帶着少年青澀氣息的俊逸。一晃眼他已長成了一個翩翩的少年,光彩奪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而他身邊的巫行雲今年當是一十八歲了,已是過了女子適嫁的年齡。可是現在的她仍舊穿着那身火紅繡金絲的衣裳,仍舊蹬着那雙紅色綴雀翎的靴子,仍舊留着那厚重得遮住眉毛的劉海,仍舊是將頭髮分成兩股在腦後紮成兩個包子似得髮髻,仍舊……
白淨的臉龐細膩粉透如同嬰孩,一掐就破。一雙眸子黑得像墨卻又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閃亮。鮮紅的嘴脣就像是用硃砂精心點的,整張臉蛋甜美可愛完美無暇。看起來,她就像是九天雲端走下來的小仙女。當然,請注意是“小”仙女。因爲,她看起來撐死也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無涯有一雙骨節分明、線條有力的手。
而現在,那十根白皙細長的手指正在一架焦尾琴上,挑、撥、攏、捻,揮灑自如。
案上焚着嫋嫋水沉的香氣,合着空氣裡的桂花香,竟讓人產生了幾分醉意。
雲煙繚繞中,無涯俊朗的臉龐線條柔和,神情一派的恬淡怡然。恍惚間,都讓人疑惑他究竟是人還是仙。
琴絃振顫,仙音淙淙如流水從他指尖傾瀉而出。
無涯歪着頭半眯着眼好像是陶醉在樂聲之中,但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有意無意地注視着他身邊正托腮假寐的人兒。
一曲《鳳求凰》被無涯演繹得淋漓盡致,曲中情之纏綿,意之綿長叫人惶惶間心動不已。十指翩飛,時緩時急,曲音時高時低。漸漸地,他的手指慢了下來。隨着最後一撥,他含笑着挽袖收手,一曲終了。
巫行雲皺眉睜開眼,怪異地看了無涯一眼後,用她那一把還未褪去童音的聲音說道,“無涯師弟,不得不說你的琴藝越來越高超了。可是,你提前三天就約我來這兒聽曲,就是爲了讓我聽這尋常人都會的《鳳求凰》?”
巫行雲既然身爲逍遙派大弟子,對於琴棋書畫這些個附庸風雅的東西自是爛熟於心的。只可惜,年年歲歲只醉心於武功□□的她懂琴,卻不懂風情。
饒是你情真意切,與她不過是一支技藝精湛的曲子罷了。
“行雲……”無涯臉上的笑意絲絲褪去,他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見巫行雲笑着伸手在他的琴絃上撥了一撥,“鏘”地一聲。
無涯自覺起身,巫行雲落座。
前一曲無涯的花前月下,後一段便是巫行雲的鐵馬冰河。這琴彈得雖好,但是蕭殺的琴音卻壞了這大好的氣氛。
巫行雲起身,用手肘撞了撞無涯的胸口笑道,“我本還以爲你是尋到了什麼失傳的名曲,要和我分享呢!……算了,以你的琴藝來說,無論奏什麼都是仙樂。我很高興,還要練功,我先走了!”說着,巫行雲淡笑着斜睨無涯一眼後便轉身離去,甚至沒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
火紅嬌俏的身影終是隱於燦燦的桂樹枝下。
暗香依舊,風不動,花撲簌。
“又是這樣……”無涯頹然坐下,嘟着嘴負氣地伸手在眼前的琴上胡亂一撥。
案上的香爐猶自飄着悠悠的青煙,無涯愣神,不覺回想起自己這八年來的悲慘回憶。
縹緲峰上,雲山霧罩,人跡罕至。
可能是因爲日久生情,也可能是因爲青春期的萌動,總而言之朝夕相對之下,高雅俊逸如玉如蘭的美少年無涯,竟然對自己那個刁蠻任性飛揚跋扈的師姐產生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情愫。
曾經,他試圖向她表白……
但是以巫行雲那雷厲風行的性子,那裡等得到無涯磨磨蹭蹭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往往是無涯在那裡“我,我……我……”個半天,而巫行雲卻兩眼一翻,一副憂心忡忡地對他說一句,“無涯,你臉好紅,莫不是發燒了吧?來來!試試師姐新開的方子!”到了最後,結局就是無涯沒病卻被巫行雲灌下好大一碗苦藥,接着便真病上一陣子。
痛定思痛,無涯想他既然直白不來,那就旁敲側擊慢慢暗示好了。
於是,自那一日起無涯每天都折一枝蘭芷放在巫行雲的窗櫺之上。每日去時,他見昨日那支不見了,便會偷笑上一陣子。可是有一日卻看見巫行雲房裡的丫頭正把一支蘭芷扔出窗外,他去問了才知道,原來巫行雲對蘭芷過敏。對於每日莫名其妙出現的那支蘭芷更是深惡痛覺,甚至爲了這個已有好幾日不曾回屋。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那天過後,無涯安生了一陣子。有一天,他興高采烈地尋到巫行雲的軒室,將一袋子精心挑選大小統一的紅豆放到她手裡。當時她擡頭盯着他看了好一陣子,眼睛眨呀眨,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無涯看了好生害羞,紅着臉轉身背對着她,正慾念幾句“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酸詩應景。可是他剛一回身就聽見身後一陣噼噼啪啪倒豆子的聲音。
他大驚回頭只見巫行雲將那些紅豆倒進自己平時煉藥的鍋子裡,然後回頭對他笑道,“無涯,你真是太瞭解我了!我剛有些餓了,你就給我送豆子!”
結果就是無涯喝了一碗帶着藥味苦不拉幾的紅豆湯,然後悻悻離開。
記得還有一陣子他聽逍遙子說什麼感情都是拴在一起培養出來的。結果他就跟打了雞血似地天天跟着巫行雲往天機閣裡鑽。雖然當時他已經有北冥真氣護體,但是天機閣內的乾冷的環境,還是讓他這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難以招架。起初,巫行雲還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日子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那時,無涯雖是盯着書看,但一顆心卻是撲在巫行雲身上。她要是有什麼要拿的東西他肯定先她一步起身幫她拿來。還記得那次,他一時腦熱寫了一首嵌着他們倆名字的酸詩夾在書裡遞給了巫行雲。當時他那個坐立難安啊!就直直地看着巫行雲的手一次一次地越過那本書,就是沒看。
終於,他忍不住了,出聲說讓她看看那書。
巫行雲起初不以爲意,將書拿起隨手一翻,書便攤開在夾着紙條的那一頁。當時無涯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心如撞鹿。眼睜睜地看着巫行雲愣愣地拿起那張紙……
巫行雲低叫一聲兩眼發亮,無涯更是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只見巫行雲舉重若輕地將紙條揉成一團,接着動作瀟灑地隨手向後一丟……
接着她抱起書原地跳了起來,大叫着,“七魅斷骨膏!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而無涯一個踉蹌,一顆悸動的心也如那紙團一般“啪逹”摔到了地上……
記得事後他還去找逍遙子理論,但是後者卻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說道,“沒錯啊!我給馬配種的時候都是這麼幹的!”
……
想到這裡無涯不禁連連搖頭,苦笑不止。
往事不堪回首啊!
無涯理了理衣袍將古琴抱在懷裡剛欲離開,就看見逍遙子啃着半個蘋果優哉遊哉地晃了過來。
“師傅。”無涯欠身恭恭敬敬地給逍遙子請安。其實逍遙子本人極爲隨性,在巫行雲面前更是已經沒有任何威信可言。而無涯卻守着禮數,尊他敬他,不敢怠慢。
“無涯啊!”逍遙子一臉壞笑,順手把手裡的蘋果核扔掉。接着勾着無涯的脖子將他攬到自己身邊。
“師、師傅……”無涯堪堪穩住自己懷裡搖搖欲墜的古琴。這麼些年他也算是摸清了這個師傅的秉性,他絕對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那種人。無涯恭敬地低頭和聲詢問,“有什麼吩咐?”
“喲~”逍遙子眉梢一挑,瞥了無涯一眼,然後讚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我的好徒兒!爲師的確有一事想要託付與你。”
“師傅請講,弟子比不辱命。”無涯的樣子仍是畢恭畢敬,但是眼睛裡卻含着一抹笑意。
“事情是這樣的。爲師受一故人所託,要替他照顧他的女兒。現下那一對姐妹正在江南祖宅。爲師希望你能代爲師將她們接過來……”
……………………
“雲兒,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終日醉心武學又與那些毒蟲毒草爲伍,你讓爲師說你什麼好啊!”
天機閣,頂高,空曠。逍遙子略帶擔憂的聲音慢慢散開,帶着隱隱的回聲。
巫行雲本在打坐練功,聽到逍遙子的聲音不覺又是眉頭一皺。
又來了!
近兩年這個老東西不溜出去玩的時候就知道在自己耳邊嘮叨。說來說去無外乎都是說自己沒有女人味,說自己不溫柔,怕自己嫁不出去云云……
真是越聽越來火!
“我說了我纔不要嫁人!”巫行雲仍舊擺着練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姿勢,但是一雙雪亮的眸子卻直勾勾地盯着逍遙子。
被巫行雲一瞪,逍遙子剛纔那懶散的樣子收斂些。只見他陪笑着在她身邊坐下,好言道,“好好好!咱不嫁,不嫁!”
逍遙子隨手拿起巫行雲身邊的書,翻開一看盡是些天下奇毒。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逍遙子臉色黯淡下來,心裡也跟着寒上一寒,接着垂眸默默地闔上書。他弓着背,有些喪氣地斜睨了巫行雲一眼。少女的臉龐,卻有些冷峻。
逍遙子開始反省自己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別人家養閨女都是怎麼養的?這麼自己這個最最心疼的丫頭被自己養長了這幅德行?且不說她刁蠻霸道的性子,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跟毒蟲爲伍……這、這、這正常麼?
按道理來說,該學的東西,她可以一樣也沒拉下,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針織女紅也略懂一二。怎麼就是沒有大家閨秀那種溫婉的氣質呢?瞧她整天飛揚跋扈,咋咋呼呼的樣子,乍一看倒像是一個莽夫……
“丫頭啊!我說你怎麼盡看這些東西?”逍遙子低聲問道。
巫行雲慢慢睜眼,眼中帶着些傲慢,她輕哼一聲悠然道,“我想要研製一種天底下最神奇的暗器。”
“哦?”逍遙子來了些興趣。
“天下暗器大多是輕巧短小淬毒之物。我想要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種勝過天下任何奇毒,非我本人無人可治的暗器。”說着,巫行雲舒了口氣,手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圈,開始慢慢運氣收功。
逍遙子聽着巫行雲的話,心裡突然有些暗喜,這丫頭自小天資聰穎,天賦奇高。講不準,她還真能創出些門道來。
就在此時,巫行雲突然覺得胸口處氣血一滯,渾身如同火燒一般又燙又癢。她緊皺眉頭,側身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接着便兩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丫頭!”逍遙子大叫一聲,趕緊扶正她的身子,手掌貼着她的後背,謹慎地探入內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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