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傭兵正待上前盡情折辱少年,裡茨突然止住了二人,詭笑道:“不要這樣體罰小孩子嘛。只要他今後能明白浪費是不好的行爲就好,那盆洗腳水就被他這麼浪費了多可惜啊!”一個手下會意,笑嘻嘻地跑回營地,將那盆洗腳水端了過來。
那盆洗腳水本就色如泥漿,臭氣燻人,那猥瑣漢子又背過身在盆中撒了泡尿,另一人又順手抓了幾把泥沙進去,再端過來時,這盆水更是色澤詭異,正好擱在艾裡下方,薰得他幾欲作嘔。
欣賞着少年劇變的臉色,裡茨靠近他陰陰地說道:“小子,若是你把這全部喝掉,沒有浪費了這盆水,這次我們就原諒你。”兩個手下一人抓着少年的頭髮令他動彈不得,一人端着水走過來,便要硬灌下去。
“哎喲喲!”忽聽一聲驚呼,衆人頭上一暗,一條人影從上頭的樹枝跌落下來。裡茨等人立馬後退半步,狐疑地看着這不速之客。
“好……好臭……”穿着打扮只是下級傭兵的金髮男子唧唧歪歪地站起身。正是艾裡。
那猥瑣漢子見他服色不過只是下級傭兵,又見他摔落時身法着實不太高明,自是不把他放在眼裡,便毫不顧忌地放話道:“你是哪根蔥?最好少管裡茨老大的閒事!”
聞言,艾裡困擾地搔搔頭。他倒不是因爲看不過去而出頭,只是剛纔被薰得頭昏腦脹,不小心在青苔上滑了一下才摔落下來。但既然已經下來了,他也不想當沒看見就走開。
這些傢伙的伎倆是太過分了。受臭氣所苦,艾裡感同身受地這麼覺得。
“我是哪裡的蔥不重要,可是那盆東西要是喝下去,恐怕會出人命的啊!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頭,大家還是就這麼算了吧?”艾裡滿臉和氣的笑容,一副和事佬狀。
“這小子和閣下並沒有什麼瓜葛吧?奉勸閣下還是走開爲好。”
若在平時,裡茨早就不問緣由、連着擾他興頭的傢伙一塊揍了。然而這男子身爲下級傭兵卻敢阻攔在傭兵團中地位顯赫的他,可能是有所恃仗。而之前他竟沒有察覺到一開始便潛伏在樹上的這人,也令他有幾分訝異。雖然將之歸結於自己剛纔心神都放在那少年身上之故,但裡茨還是存了幾分顧忌,所以說話仍留了些餘地。
“我走開當然沒問題,不過也請你們放過這孩子。”
眼見金髮男子的笑臉上並無懼色,莫非他真有什麼過人之處?一念及此,裡茨眯細了眼在心中估摸着艾裡的分量。那少年原本並不奢望有人能救下自己,此時心中不禁燃起了一線希望。
摸不清艾裡的虛實,裡茨一時沒有發難,而艾裡這邊同樣顧忌重重。爲什麼他總會碰上這種麻煩事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嘆。他原本就不喜招搖,現在更須凡事低調行事,因此艾裡也不願和這些人動手。
“你是傻的啊?要爲這小子出頭?!有那能耐就上啊!”向來沉不住氣的查特跳出來喝道。
“我怎麼敢跟各位動手呢?”艾裡笑着回答,而這副笑容在裡茨看來,既很白癡,又好像深不可測。
“那就閃開!”
“我閃開可以,也請你們放過這孩子。”
“你小子有這份能耐嗎?”
“不敢不敢……”
“那就閃一邊去!”
“沒問題啊!可是……”
雙方的顧忌,使局勢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點,眼看這種無聊的對話還有繼續下去的趨勢,這場路見不平的戲碼越來越有淪爲鬧劇一場的危險,忽聽一聲暴喝:“囉唆死了!”那猥瑣漢子終於沉不住氣猝然出手。
看着那漢子猙獰的面孔向自己逼近,艾裡開始覺得無聊。
也許當年沉迷於武學的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猙獰的神色吧?現在看來真是膚淺。便是贏了,也只是個莽夫罷了,有什麼可自得的呢?而眼前這些人,什麼時候纔會明白呢?
這些還在炫耀武力的傢伙讓他想到了自己,心頭突然涌上一股倦意。此外他不想引人注目招來麻煩,便放鬆了身體,不打算出手。
裡茨原本打算藉手下一探他的深淺,此時看他神色古怪,心中更是警惕。那少年也滿含期盼地瞪大了眼。畢竟,鋤強扶弱的英雄故事是多麼地深入人心。然而,彷彿在證明故事中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現實中一樣,這一拳正落在這“英雄”的臉上,將他端正的臉打得變了形,整個人斜飛開去。
原來只不過是個笨蛋而已!自己居然會被這種草包唬住,裡茨見狀反倒有些錯愕了。這下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三人圍上前對地上的艾裡拳腳相加,倒把原先那少年晾在了一邊。
少年不跑開,也不敢上前幫忙,只是垂頭站在一旁看着。他除了感到不忍外,還有一份莫名的失落,爲着那心中期待的英雄的幻滅。
騷動引起了營地那邊一些人的注意,但衆人瞄了一眼便都冷淡地轉過頭。被欺負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角色,誰會爲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去開罪裡茨呢?
而正抱頭在地上哀嚎的那位傭兵自然不認爲這是小事,被揍得青腫的嘴巴呼痛之餘,還在哀求他們住手。“別……別打了!哎喲!有位哲人說過,嗚!……將心比心,各位大哥若是處在我這樣的情況,會是怎樣的感覺?所謂己所……啊!……不欲,勿施於人。暴力雖能帶來一時暢快,但不能讓任何人幸福啊!大家還是互助互愛、和和睦睦、和平共處、和氣生財……哦!”裡茨聽得火大,狠狠一腳踹在他肚子上讓他閉了嘴。
裡茨正要接着凌虐那廢物傭兵,一個冰冷而悅耳的聲音喝道:“住手!”興奮中的裡茨一怔,停止動作回頭看去。艾裡也努力將青腫的眼眶睜開一線,只見面前站着一個文秀男子,冷然傲視裡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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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呀!是青葉大人!”
“好帥啊!”
“而且那麼慈悲,會爲了那樣兩個跟他比起來像是泥巴一般的角色挺身而出。哎呀,怎麼辦?人家越來越喜歡他了!”
“別傻了,人家怎會看得上咱們這種鄉下出來打工的女孩。”
“吉絲你真是的!人家滿足一下幻想總可以吧?”
因爲所在的地勢較高,本該忙着準備商隊晚餐的侍女們將不遠處的鬧劇盡收眼底。她們原本只當做笑話看,可當那俊美男子一登場,立時唧唧喳喳地鬧成一團。站在這羣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中間,蘿紗和埃夏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那位大叔到底在幹什麼啊?”埃夏皺起了眉頭咕噥着,“這麼窩囊,丟臉死了。”蘿紗也在奇怪艾裡怎會忍受這樣的委屈,記憶中的他可是爲了達到目的不在乎用坑蒙拐騙等一切手段的。當初他爲了騙吃騙喝,恬不知恥地敲詐純真少女(自稱)的惡行,至今歷歷在目。
但不管怎樣,艾裡的行爲還是讓她有些感動。……她不再看下去,轉身去準備藥箱。雖然艾裡應該懂得保護自己不受太重的傷,但皮肉傷總是免不了。
若是她知道促使艾裡跳出來的最初原因,並非什麼高貴品格,而僅僅是嗅覺受到過大刺激而導致的肌體失控,大概剛纔的感動又會減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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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略顯瘦削卻不覺柔弱的身材有着武人罕見的文雅氣質,漆黑的短髮在風中輕輕飄飛着。髮絲下,是一雙晶瑩的碧綠色眼眸,鑲嵌在瑩白如雪的面龐上愈發顯得澄澈動人。黑、白、綠,強烈的對比使他精緻的容貌增添了幾分虛幻。而沉鬱的眼神、微抿的薄脣又給他平添了幾分冷傲和英氣,令他美麗得過分的面容不致顯得柔弱。
從艾裡的角度看去,滿天紅霞的背景將他襯得風度翩翩。相較之下,被扁得近似豬頭的艾裡,更顯狼狽。一向不甚在意男人品貌的艾裡也不禁暗讚一聲:“真是好風采!怎麼我好像反倒變成陪襯男主角出場的丑角了?”
艾裡第一次接觸到這文秀男子本人,但此前早就聽說過他的事。他便是離開法謬卡宮廷,將法謬卡王的消息帶給商隊的那個名爲青葉的傭兵。一些出身平凡的傭兵往往會捨棄原先的名字而以公認的外號爲名,這青葉大概也是這種情況。
憑着這重要的情報、自身不俗的才能以及出色的外貌,青葉在傭兵團成爲相當引人注目的人物,並頗受灰鷹戰團團長魯弗瑞的倚重。而同爲魯弗瑞手下的裡茨,地位或多或少受到風頭正健的青葉的威脅,因此這兩人間一向暗潮洶涌,關係絕不能歸之爲友好。
但青葉會爲他這樣的小角色出頭,倒是艾裡始料未及的。……那雙碧眼雖美,卻顯得野心勃勃,實在不像是純粹的助人爲樂啊!
事情的發展像是在證明艾裡看人有誤似的,青葉擋在艾裡與裡茨之間,沉言道:“此次任務並不輕鬆,正是需要大家合力協作之時。裡茨兄若有多餘精力,還是準備着應付前頭的對手吧!”
見裡茨等人終於停手,滿臉怯意的少年默默跑到艾裡身邊扶他起來。
發泄過後,裡茨再沒把艾裡和少年放在眼裡,眼露兇光,不服氣地瞪着青葉。艾裡爬起身,眼看這二人的暗鬥是否會擺到檯面上來,片刻就要見分曉,便瞪大了眼觀望着。
裡茨神色變了數變,終是沒有發作出來,末了冷哼一聲,向營地走去。經過青葉身邊時,裡茨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一撞,隨即身體晃了一晃,並用陰狠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最後才恨恨離去。那兩個跟班匆忙跟上。
儘管一旁的艾裡眼如熊貓,但仍看得分明。裡茨方纔有心試量青葉的深淺,滿蘊勁道撞去,卻被他不動聲色地略擺肩頭以柔勁化開,借力打力還讓裡茨吃了點虧。這等身手,便是在能人頗多的傭兵團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雖然稍遲了些,不過這美男的出場總算讓艾裡少受了些罪,艾里正打算向他道謝,卻忽然覺得大地隱隱一陣顫動,隨即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猶似大鐘在耳邊轟鳴。
“哎呀呀!艾裡你怎麼變成這副德行了?沒事吧?怪可憐見的,挺俊的一張小白臉怎麼被糟蹋得跟煮糊了的馬鈴薯似的……”來人一邊大聲呼喊着,一邊向他跑來。艾裡側頭一看,果然是商隊中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重量級人物,這便是介紹艾里加入這商隊的胖大嫂紅姨。
紅姨是商隊中一個女商人的女伴。所謂重量級,非指其地位,僅針對她的體形而言。如果將她身軀的寬度減少三分之二的話,她便可以用高挑來形容了,可惜多餘出來的這三分之二令她的體重達到了驚人的程度,體形也頗有遮天蔽地之氣勢,不過滿面紅光、笑容可掬的樣子令她顯得頗爲可親。自艾裡等人加入商隊以來,她便對他們相當照顧。
正欲離去的裡茨對紅姨這等下層角色自然沒有放在眼裡,然而眼光瞥見她身旁的少女微皺起眉頭的神情後,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加快步伐離去。那少女,正是紅姨所陪伴照顧起居的那位女商人菲歐拉。
菲歐拉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稚氣尚存,完全沒有商人的精明。靈秀纖麗的五官,清瘦而不失窈窕的身段,讓她看起來像一座精緻的人偶。然而她美則美矣,一雙盈盈若水的幽藍大眼,卻缺乏神采,有些呆滯,看起來更像是無生命的人偶,但卻自有一種奇異的媚人之處。自她出現後,許多傭兵都往這裡看個不休。對這些眼光,菲歐拉統統視而不見,臉上未見半分窘迫。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這秀美少女竟會被衆傭兵猜測爲那個令法謬卡王大動干戈的緋羽商社的重要人物!
緋羽商社的高層多爲女性,商隊中少數幾個女性商人都來歷清楚,不可能與緋羽有關,只有她背景相當模糊不清,再加上一路見來,商隊的組織者,大商人姬桑又對她頗爲禮遇,可見這稚齡少女來頭相當不簡單,這“緋羽商社的重要人物”,除了她還可能是誰?當然,看她的年紀當然不可能是蕾德本人,但從法謬卡對她的重視程度來看,她極有可能是緋羽的高層人物,甚或是下任接班人。畢竟蕾德本人便是絕色,繼任者擁有一等一的姿色也極爲可能。
一介無名傭兵要想出人頭地,不知要付出多少血汗,相比之下,若是能得到聲名遠播的緋羽商社的賞識,成爲其延攬對象,不僅能獲得不菲的酬勞,更是成名的捷徑。因此,這些天來每日都有不少傭兵在菲歐拉周圍晃盪,高明一些的,有意無意地顯露兩手真功夫,差勁的,便大肆自吹自擂,甚至還有人賄賂紅姨在她跟前多說些好話。艾裡無意招惹這種大人物以“飛黃騰達”,但看這些人表演倒是樂事一樁,因此也一直抱着看好戲的心態關注着此事。
雖然有幾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見到菲歐拉後,艾裡還是認爲青葉是看她往這裡過來,爲了引她注意纔出面的。
青葉向菲歐拉溫雅地一笑,微微頷首致意,菲歐拉也淺笑迴應。笑意雖淺,但之前菲歐拉一向如偶人一般少有表情,除了對紅姨外幾乎沒向旁人笑過,這番對青葉,自是青眼有加了。其他想借她平步青雲的傭兵們不由大悔,錯過如此良機。
轉頭看看正由紅姨查看傷勢的艾裡,菲歐拉的笑意愈發深了。衆人只當她見艾裡狼狽不堪之狀而發笑。青葉心中雖覺詫異,但只是不動聲色地略爲招呼後便飄然遠去,身姿有說不出的瀟灑。不遠處彷彿又傳來了女子的尖叫。
艾裡也是一陣愕然,心下嘀咕道:“難道被痛打一頓反倒變得更有魅力,令這小妹妹一見便有好感?可一般來說漂亮女孩突然示好,不是有陷阱就是要利用人……呃,蘿紗那笨女孩除外。”
尚不知是該繼續自我陶醉,還是該細思其中的緣由,耳邊便聽紅姨哀嘆道:“怪可憐見的,衣衫都破成這樣了!待會兒我扯幾尺布,吩咐下人給你做件新的吧!”艾裡近來囊中羞澀,趕忙回神婉拒:“不用了,我回去補一補,能穿就行啦!”明白他財務窘況的紅姨忙道:“只是一般的布料,費不了多少錢的。”
“提花絨,質料中等,平價每丈二十二銀幣五十銅幣。”一直緘默的美少女忽然開口了,“成人外套一般樣式所需布料約在五尺六寸左右;若以最便宜的價格即每丈十四銀幣三十銅幣的布料做襯裡,費布約五尺五寸;其他飾物如鈕釦等約花費三銀幣。人工不計,每件外套至少需花費二十三銀幣四十六銅幣五基爾。”菲歐拉櫻脣翕動,順口就報出一長串數字,頃刻間將衣服的價錢計算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愧是商人!”艾裡暗暗咋舌,“可這麼美麗的女孩子也未免太市儈了些吧?不過跟愛琳娜比起來還算好了。”不遠處的傭兵們見狀,更篤定她就是緋羽商社的人。
紅姨原想將衣服送給艾裡等人,但被菲歐拉這麼一說,便不好出口了。不過她明白菲歐拉並無他意,只是單純對數字敏感罷了。
※※※
“哎喲喲喲!”僻靜的林中一角迴盪着悽慘的號叫聲。
“不是說男人流血不流淚的嗎?這麼大人還流眼淚,真是太難看了!叫那麼大聲,丟不丟人啊!”
雖然蘿紗會各種屬性的魔法,但對治癒、療傷這種對魔法控制技巧要求較高的魔法卻一竅不通,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包紮敷藥爲艾裡治傷。被艾裡救下的少年坐在一旁看着。
“痛就是痛,爲什麼要死忍着不叫?可、可是爲什麼你給我包紮後,傷口反而熱辣辣的更疼了?”
片刻沉默後,蘿紗回答:“不好意思,剛纔準備晚餐時切了辣椒,忘了洗手了。反正辣椒也能消毒,忍忍就過去啦。喂,喂!別昏倒啊!”蘿紗手中動作不停,口中也不停:“既然怕痛,幹嗎還光捱打不還手?我可不認爲你是那種忍氣吞聲的老實人啊。”
“只是突然懶得動手了,反正大不了要命一條。”
懶病的突然性發作而導致被扁成豬頭?蘿紗實在無法理解,而艾裡下面的話馬上讓她怒火填膺,“可蘿紗你剛纔好像大嬸一樣囉唆呀。哎喲!……蘿紗你真是溫柔的女孩子,所以可不可以下手輕一點?”
這蘿紗真的是那個溫柔平和的魔法師的女兒嗎?艾裡苦笑着,無語長嘆。不經意間,修雅的形象又浮現眼前。雖然修雅的死不再全歸咎於己,但那仍是他刻骨銘心的一段悲傷往事,他驀地陷入了沉默當中。
忽然一陣劇痛再度從傷口處傳來,把他從過往的世界裡拽了回來,看着眼前這位少女慍怒的眼神,他也沒好氣道:“幹什麼啊?包紮傷口需要用這種勒死人的力氣嗎?”
“人家這麼認真地給你療傷,你居然一臉饞相地在想女人!太失禮了!”少女理直氣壯地質問。
“我……我哪有?”雖然字面上是這樣沒錯,但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就有!就有!”
艾裡發現再這麼下去,就淪爲兩小孩鬥嘴的遊戲了,剛纔的感傷氛圍早已蕩然無存。這個蘿紗啊!似乎莫名其妙地有着破壞氣氛的本領,在她身邊想消沉一下都不容易。
想到這,心情又莫名地昂揚起來。他努力剋制着笑。如果一邊爭論一邊詭異地笑,大概又會被她嘲笑爲面部神經老化麻痹!
而蘿紗看似精神十足地擡槓,心情卻並不輕鬆。這些日子來,她偶爾感到艾裡的行動有些異常,一反過去的灑脫而變得消沉起來,剛纔聽到他那句“懶得動手”,她終於明白了原因。
回想在拉寇迪時,她雖然不是很明白,卻能感到似乎有個困擾他多年的心結被解開了。但心結猝然消失,也許會讓人一下子失去重心。擁有過權勢名望,經歷過生死離別,曾是衆望所歸的英雄,也曾是不起眼的流浪漢,在經歷過這些後,他還會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呢?正是不知道想要什麼,他纔會迷茫和退縮。因此,這些日子,便見他心不在焉,就像一個茫然無措的小孩。
咦!居然能體會到這些心境的細微變化,自己果然心思細膩啊!想着想着,蘿紗又自鳴得意起來。
一旁的少年自然不明白他們的真正想法,只是奇怪爲什麼那位大哥還能輕鬆自在地跟女孩鬥嘴呢?這看來過得並不得意的劍士絲毫不受遍身傷痕的影響,剛纔的折辱毆打完全沒有在他心中投下陰影。他們之間輕鬆的氛圍,令這多日來一直忍受裡茨欺壓的少年暗生羨慕。
艾裡治療完畢,略爲自我介紹後,開始向這少年探問究竟。這少年膽子甚小,剛開始說話時結結巴巴,但好在胸無城府,有問必答,聊了片刻後便大致清楚了他的事。
少年名叫比爾,相貌普通,出身亦普通,本是法謬卡邊境山村的農家子弟。家中赤貧如洗,田地不多,他年紀稍長便來凱曼打工貼補家用。他加入傭兵團的動機倒是和艾裡等人相差無幾。今年賺了些錢,比爾便想趕在年底回家探望家人,可是沒想到凱曼突然封鎖國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開禁,於是他便加入這個傭兵團,想借助傭兵團儘早離開凱曼。
本來以他這點粗淺的武技,是沒資格進入傭兵團的。只因爲小時候比爾在村莊附近遊玩時偶然發現了一條秘徑,從這條路可以從凱曼和法謬卡兩國力量最薄弱處通往佐比拉,憑藉這一點比爾方纔成爲商隊傭兵團的一員。
然而他雖名爲傭兵,但知情者都知曉他農家子弟的背景,不管面上是否有顯露,心下都不把他當回事。裡茨見他軟弱可欺,更是不時使喚他做事,稍不順心便辱罵責打。比爾無力反抗,又盼着返家不願多生波折,便隱忍至今,短短十數日下來,身上已頗多青腫。想起多日來所受的委屈,少年抽泣不已。
“喂喂喂!男孩子別哭哭啼啼的。”艾裡粗聲道。
“對……對不起!”比爾怯怯地道,“還要多謝艾裡先生捨身救了我。”言罷,認認真真地鞠躬致謝。雖然他們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強者,但艾裡用身體護着他的一幕,他是永遠不會忘的。艾裡的表現和他的平易隨和,令比爾下意識地認定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平凡人,不由覺得親近,所以比爾纔會將自己的事一股腦兒地向他們傾訴。
“我也該回去了。”見時候不早了,比爾轉身向營地走去,又停步道,“對了,今天艾裡先生因爲我的事而引起裡茨的注意,他可能會找您的麻煩,請您千萬小心。”
“回去後,那個裡茨還是會欺負你啊,你打算今後怎麼辦呢?”蘿紗追上兩步問道。比爾的話激起了少女的義憤。那裡茨這般欺凌弱小,實在可惡,不能讓他再這麼逍遙!艾裡的安危?明顯是無需多慮的問題。
少年回頭,努力擠出笑容,“沒事的,只要再忍耐十幾天,大概就能回到家鄉了。不要緊。”
“忍什麼忍?惡狗咬人如果不狠狠踹回去,惡狗只會越來越囂張!裡茨這種傢伙太可惡了!”蘿紗不由義憤填膺,但怒容很快轉爲笑臉,“其實也好啦!比爾你也不用難過,這麼長的旅途正無聊呢,沒事鬥鬥這種傢伙纔有趣啊!”
“‘有趣’?真是個沒頭沒腦的傢伙!”艾裡哭笑不得地想,“也許壓根兒就沒什麼事會讓她氣餒悲傷。”
“不可能的,我這樣的鄉下小子,哪有本事鬥得過裡茨啊!”少年惶恐地擺着手。
“不用擔心!”蘿紗自信地答道,手卻指向艾裡,“有他幫你就好了!”
“原來是慷他人之慨啊!”艾裡這回真是哭笑不得了,不過也沒有斷然撇清干係。雖說不願多生事端,但不平之事既然已經發生,他也不想當做沒看見。儘管一向和個性軟弱的人不大投緣,比爾爲與家人團聚而不惜踏上危險旅程的勇氣與決心卻已打動了艾裡,雖然那也許是他這輩子惟一的冒險了。
那麼,在這段旅程中幫幫他又何妨?畢竟沒有他帶路,自己也難逃凱曼。
如蘿紗所願,艾裡終於微笑道:“今後,你多跟我們待在一起,我會盡力幫你。”
聽到傳奇英雄慨然承諾,蘿紗頓時心中大石落地,喜上眉梢。不過比爾聞言,卻笑得很是勉強,礙於艾裡一片好意,他還是道謝着答應下來。對他而言,願意和艾裡、蘿紗在一起,更多是出於希望與和善的人相處而不是尋求保護者。
“但是,”艾裡忽地嚴肅地補充道,“要不被當做軟柿子捏,自己就先不能軟得像柿子。別人是不可能爲你解決所有問題的,不管別人怎麼幫你,最後都要看你自己。”
對於這段話,比爾雖點頭表示受教,卻只作爲泛泛之談來聽。沒有力量,怎能堅強得起來?現在的他還無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