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中心,一個小型的魔法陣與那巨大的六芒星相連,散發着淡淡光芒。陣中心有位白袍藍髮男子卓然而立,一身白衣如劍一般割開了周圍的黑暗。男子微闔着雙目,目中無人地繼續緩緩揮動雙手,施行着什麼魔法,修長的身姿說不出的優雅,然而艾裡一見卻頭皮一陣發麻。
不好的預感果然應驗了。
羅炎!那個在拉寇迪令艾裡等一衆參賽者疲於奔命的魔王,怎會出現在這凱曼最爲荒僻的魔翼山脈中?
隨着羅炎的動作,一股股強大無儔的魔力從他手上涌入他身處的位於巨型六芒星陣中心的小型圓形魔法陣中,又從小魔法陣中沿着與六芒星陣連接的線條流入星陣中。漆黑深林中一身白衣的羅炎似乎凝結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芒,冰藍色長髮無風而動,額間那塊紅石閃動着邪譎的光澤,身上散逸出的魔法能量化爲無數白色的小小光球,在他周圍飛騰跳動着,令光線明暗變幻,更增虛幻之色。艾裡眼前的這幅畫面充滿着詭異而動人心魄的美。
羅炎驀然睜開雙目,閃爍着如血鑽般凌厲而妖媚的光芒的眼睛向艾裡瞥了一眼。艾裡心頭猛然一顫,全身勁力瞬間提聚到頂點,右掌中疾吐的勁力將扶着的樹上巴掌大的一塊樹皮無聲無息地震成齏粉。羅炎依舊視而不見,轉過頭去重又閉上雙目催動魔法。
“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管他什麼意思,還是當作什麼都沒看到,馬上轉身回宿地安心失我的眠好了……自古以來不幸撞破旁人秘密的傢伙,多半都沒什麼好下場的……”艾裡不斷警告着自己。倒不是他性子怯懦,只是自己與羅炎實力上的差距是鐵錚錚的事實,並不是如小說中光憑“無畏”和“一腔熱血”就能彌補得了的,不能力敵的敵人,自然是避得越遠越好。
然而儘管理智上想走人,他卻挪不動腳。難以抑制的好奇心讓他無法離開。
背上微有所感,是蘿紗靠了過來。艾裡猛醒過來,自己冒險也就算了,不應連累別人,轉身拉着蘿紗便要離開。就在此時,魔法陣開始了異變。
原本在六芒星圖上緩緩流動的魔法能量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強,終於貫通了整個星陣。整個六芒星開始放出強光,在地表上明晰地顯現出來。就在這一刻,六芒星的六個星尖上同時出現顏色各異的光柱,分爲藍、黃、白、紅、綠、黑六色,六道光柱齊齊射向六芒星陣的中心!黑色的光本是難以想像的,但看那黑色光柱,既是黑色,又有着光的通透和明亮,黑亮亮地與周圍的黑暗區分開來。
艾裡對魔法所知不多,但目睹這異象也驚得瞪大了眼睛,一時忘了反應。而蘿紗好歹在魔法學院混過八年,一望之下已知這六色光柱實則六大系魔法能量所聚合而成的巨大魔力柱,從這聲勢看,這六芒星陣必定是個功用驚人的頂級魔法!只是這六芒星陣從未在她所看過的任何一本魔法書內提及過……
眨眼間,六道光束正匯聚到六芒星陣正中心——羅炎身前小魔法陣的正中那一點上,混合而成一道巨大的灰色光束,轉而直直打入地下。這一瞬間,被光束籠罩的那塊圓形地面變得透明起來,當中隱隱可見一些如流雲般流動的景象。
此時蘿紗胸前貼身佩戴的那塊水晶墜子忽地輕輕跳動了一下,她腦中驀地如閃電劃破黑夜一般靈光一閃。她急忙拉起艾裡的手,在他掌心匆匆寫下幾個字:“快阻止!”
“不是吧?難度太高了吧?”艾裡用眼神表示疑惑。他沒理由平白無故去招惹這樣的強敵吧?
十年前只執著於武技的他處事冷淡,本就不是那種夢想着在王命或是其他什麼高尚使命的感召下斬盡一切魔物的熱血英雄。當時與魔王對戰,不過是抱着找到和自己抗衡的敵手以磨鍊武技的想法,而對於魔族本身,他向來只認爲他們是與人族不同的另一類生靈而已,只要兩族沒有根本上的衝突,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他並不覺得只要出身魔族,就是天地不容的,而自羅炎在拉寇迪重現後,並不曾有大肆殺戮平民的跡象。自然也沒有非跟魔王作對不可的理由。而修雅的死雖然令他耿耿於懷,但回想起來,不知爲了什麼原因,羅炎那時只是適當地反擊,始終沒有下殺手,是她自己選擇跟對方同歸於盡,嚴格說來魔王還應該算是受害者……因而艾裡一直沒有爲她報仇的念頭。
見艾裡不動彈,蘿紗神色惶急地再次寫下:“這是打開魔界通道的魔法!”
就在水晶震動的那一瞬間,不知爲何,蘿紗的腦中突然涌入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法知識。她明白了。
自創世神熔天與魔界首位大魔王煉地將人界與魔界分隔後,也流傳下打開兩界間通道的方法。但這個魔法需要強大到近乎神的力量來支持,就連煉地之後的歷代魔界之王也沒有一位擁有打開並維持通道以令大量魔族進入人界的修爲。至今進入人界的魔族只有兩種:一是自身修爲強大到足以穿越人魔兩界間的結界的少數高等魔族;二是以召喚術一類的法術召喚至人界的較低級魔族。因此,進入人界的魔族雖強大但勢單力孤,孤掌難鳴之下難以敵過人界衆多高手的圍攻。這也是自古以來魔族實力雖勝過人界高手,卻始終在與人界的戰爭中難以佔得上風的原因。
雖不知這些知識從何而來,蘿紗卻能肯定眼下羅炎施展的,便是那打開魔界通道的上古魔法!因此無論如何都得阻止。
蘿紗雖未親歷過,但對十年前羅炎率部入侵人界之事也略有所知。那時的羅炎還沒有能力打開這通道,否則大批魔族潮水般涌入人界燒殺屠掠,人族哪有可能抵擋得住?可在被封印十年後離奇地重現人世的他,魔力怎會反而增強到這個地步?……會是因爲他額上新增的那塊紅石的緣故嗎?
蘿紗看看艾裡,他的表情很古怪。他千方百計地不想捲入各國的戰亂而選擇在這商隊隱姓埋名,卻反而撞上這種可以說事關人類存亡的大事。如果自己不是身在其中的話,蘿紗會覺得這件事很搞笑。但她知道他將怎麼做:雖然會暗自抱怨個沒完,但該做的他還是會去做。
“這麼大的事,爲什麼只能靠我一人來阻止?危險性高不說,更是連委託人都沒有,僥倖成功了也沒半分好處,還得倒貼醫藥費!”艾裡滿腦子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但這樣的情況實在不容他猶豫退縮,只得硬着頭皮握住了腰間的長劍,盯着自己的敵人。
然而,胸口驀地一緊,竟是不能呼吸!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原來對羅炎的恐懼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如同螞蟻不會去想撼動大山,深知前方儒雅男子的高瘦身子裡蘊藏着自己無法企及的力量,艾裡也無法想像自己能對他揮劍。
但,沒辦法。不能退啊!
他勉強調整呼吸,凝神於手中的裂天劍。如同呼應主人的呼喚,裂天的劍身在劍鞘中微微顫動,似急欲脫鞘而出一飲敵人之血。艾裡左手輕按劍身,借寶劍凜然的殺意激起胸中戰意。驀然長劍出鞘,他的身子便如奔雷、如疾電,挾着一抹輕虹向羅炎飛射而去!人跡已逝,方纔掠過的地面才捲起狂風,將地面上的枯草殘葉卷得漫天飛舞。他打算像對付那頭魔獸一樣,以快取勝!
劍光順利地沒入羅炎的身體。不,是身影。在劍身觸及羅炎的一瞬,他的身影突然虛化爲一個幻影,長劍沒半分受力之處地穿了過去。原也不指望偷襲真能得手的艾裡立時收回劍、護身、飛退,方有餘暇擡眼看去。
羅炎的身影又出現在剛纔位置的三尺之外,冰藍長髮與白色長袍此時才被帶起的大風吹拂得飄舞不止,似有出塵之姿。他並不搶攻,只是不帶感情地注視着艾裡,令艾裡冷到了骨髓。相形之下,略顯狼狽的艾裡氣勢上已經輸了一大截。
“不論過了多久,與他的差距總是大得無法計算。這一生都不可能拉近這距離嗎?”艾裡暗歎,卻也只能咬牙再攻。身體騰挪跳躍,環繞着羅炎揮出千百劍影,罩向羅炎全身,每一劍都滿含勁力,足以削金斷玉。
羅炎還是不出手抵擋,只是浮絮一般隨着劍風飄來蕩去,任艾裡如何揮劍就是碰不到他一片衣角。羅炎的身體雖不斷變換方位,以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姿勢閃避着劍鋒,雙手卻始終虛懸在較小的魔法陣上。看來這魔法正是停頓不得的緊要關頭。難怪以他的力量,還需要召喚奇貘雷牙爲自己護法了。
艾裡心頭頓時一喜。只需令他停手抵擋攻擊,多半就可令這魔法功虧一簣!而這般大規模的魔法耗力必巨,成與不成都會大耗羅炎的魔力,今晚若是被他破壞了,應該要再休養好一陣纔可能施法,那便有轉機了。要讓他停止施法來應付自己自然比正面打敗他容易千百倍!
想趕在羅炎完成魔法前結束戰鬥,艾裡的攻擊愈發凌厲,卻也顯出浮躁之氣,與羅炎的從容悠然相去甚遠。羅炎在他之前發現了這一點,他懶懶地說道:“未戰心已怯,汲汲於憑藉詭計取勝,豈是勝者之道?”
似乎對手的毫無威脅令他失望,他竟指導起對手來。艾裡心中泛過一股怪異的感覺,猛然醒悟到自己的急躁,垂下劍尖躬身道:“受教。”言罷,立定身子,不再急着搶攻而是先定下心來。
拋開了雜念,心緒頓時清醒了。
片刻間,艾裡察覺自己的知覺更加開闊了。原先的他彷彿是被關在一間密閉的屋子內,所見所感無非是屋內之物,屋外的世界則懵然不知,而此刻在巨大的壓力下,屋子四面牆壁硬被推倒了,整個世界頓時進入了感官。面臨此生惟一的大敵,感官的靈敏程度被迅速提升至極限。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林中的微風拂過臉頰,林木草葉隨着風輕輕搖動,星月的微光正透過雲層的縫隙向天地間灑下清輝。
他與羅炎同樣沐浴在這片清輝中。
他與羅炎不過是同樣沐浴在這天光下相對而立的兩個人罷了。對方強也好,弱也好,那只是過去,與和他相對的這一刻又有什麼關係?既已確定敵對的事實,多餘的思緒又有何用處?惟一重要的只是與他交手的那一瞬而已。
艾裡心中驀然變得一片空靈,除了自己與眼前的敵手別無他物。而此時羅炎在他眼中也只是個普通的對手,不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魔界之王。憂慮、疑懼和取巧之念都已無影無蹤,他全身自然而然地發散出一股冰冷鋒銳的劍氣,整個人似化作一柄無情無慾的利劍。
自離開拉寇迪後,艾裡過的日子相對平凡,在拉寇迪時磨鍊出的鋒芒,又漸漸在渾渾噩噩的日子裡散去。直至此刻再度與羅炎對峙,他方纔變回人界的絕頂劍客艾德瑞克。經歷過數次與魔界之王的對戰,艾裡“心、體、技”幾經磨礪,終於漸漸進入了新的境界。
不再猶豫,艾裡再次揚劍攻向羅炎,劍尖直取他眉心的那塊紅石。在拉寇迪時他便覺着這紅石古怪,甚至覺得可能是羅炎復生的關鍵,現在乾脆賭上一把,先破了它再說!就算這劍不能將羅炎怎樣,若能逼得他停手,破了這魔法,也就夠了。
不同於前一招的迅捷,這一劍艾裡不徐不急地刺向羅炎,但這“不徐不急”中的奧妙卻遠勝方纔的快劍。劍速雖緩,劍勢看來也只是平平實實地直刺而已,但劍尖卻隨着羅炎的些微動彈而跳動不已,竟是封住了羅炎所有可能的應對之法。
羅炎眼中一絲嘉許之色稍縱即逝,雙手卻沒有收回。但猝然間,艾裡只覺得他與羅炎間的空氣變得猶如泥水一般凝重,每前進一分,這股阻力就增加倍餘,顯然羅炎在以他的力量化爲屏障以防禦艾裡的攻勢。
艾裡知道羅炎一時不會還手,同時還得分散力量維持魔法陣,這可能是這輩子對付羅炎最好的戰機了!雖然在旁人看來有些卑鄙,但此時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咬咬牙,他將全身力道灌注入劍身,傾全力與羅炎的護身力壁相抗。
劍尖一寸寸接近羅炎,艾裡身上的汗水也涔涔而下。兩人之間裂天劍的光華吞吐不定,彎成了圓弧形,若是尋常凡鐵,夾在這兩方巨力的對抗中早已炸裂成無數碎片了!
看着與劍尖越來越接近的羅炎仍然從容不迫,艾裡再次感受到與他的巨大差距。然而羅炎那種神態,難以單純用“從容”來形容,倒像是對生死並不掛心。無暇細思,他全力對抗劍上越來越巨大的阻力。他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
場面靜得近乎凝滯,沒有震耳的金鐵交鳴,沒有耀目的刀光劍影,甚至連煙塵都沒有捲起半分,但一旁窺看的蘿紗知道此戰的兇險實在剛纔那刀來劍往的戰鬥之上。若是艾裡能支持到劍尖傷及羅炎,這一戰便是勝了;而若是羅炎搶在他突破護身力壁之前完成魔法,一旦還擊,艾裡便危險了!可羅炎爲力壁所護,自己只能乾着急,幫不上忙。雖只是旁觀,蘿紗也不知不覺滿頭大汗。
僵持了不知多久,艾裡滴下的汗珠已經打溼了他腳下的地面,劍尖終於距羅炎不及一寸,羅炎俊秀孤傲的面容也近在咫尺。驀然,他與羅炎眼神相交,心中一震。
因爲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充盈其中的,竟是深深的哀慟和痛楚。那絕不是戰鬥中人的眼神!因爲這奇異的眼神而分心,艾裡的長劍險些又被逼回。
然而勝負終於到了揭曉的時刻。
六道光束匯聚而成的灰色光柱突然擴大,旋即,所有的光束同時消失,似乎都被吸入那原先被灰光籠罩的圓形地面。一切都靜默了下來,像是在期待着什麼發生。彷彿只在彈指一揮間,又彷彿過了很久,圓形地面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地面不斷變幻着灰白色,像是柔軟的雲團,雲縫間則是深不見底的空間。
魔界通道終於打開了!
羅炎的雙手終於得回自由,隨手便撥開了額前的劍鋒。艾裡只覺一股大力自羅炎手上排山倒海般衝來,全然抵擋不住,踉蹌着倒退出幾步坐倒在地,嘴角滲出血絲。欲提劍護身,雙臂一麻,竟是動彈不得,手中長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方纔與羅炎的相持已耗盡了他全身的氣力。艾裡心中暗歎:“到頭來,原來這片荒山便是我的埋骨之處。”
擡眼看羅炎,卻見他並不急着上前了結自己,剛纔的奇異神色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失望。雖是得勝一方,但羅炎挺拔的身姿卻顯得蕭索悽清。沒有想過這數次與自己相敵的魔王竟會流露出這樣人性化的一面,艾裡有些呆了,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開始覺得他只是個失意人罷了,哪裡像是十惡不赦的魔王?
忽然,艾裡眼前微微一亮,羅炎上方的空間竟出現了一個慢慢旋轉着的七彩漩渦,好像那個空間陡然塌陷出一個空洞,所有的光線都從中漏出去一樣。彩光的映射下,羅炎的神色看來變幻不定,而未及他有何動作,七彩的漩渦瞬間爆開,所有的顏色最後化爲藍色,天空般清澈的藍色。藍光穹幕狀向四周延伸,所過之處,空氣中的陰鬱爲之一清,光幕內籠罩的所有草木如同雨後新晴,煥發出光彩,整個空間似乎在一瞬間潔淨了起來……
“聖域天涯!”艾裡爲之一震。
然而此時的羅炎已非十年前的他,在聖光的照耀下,他身子只是微微一僵便恢復行動能力,卻並不上前了結艾裡,也不還擊,只是背起了手向樹林的一角看去。藍光消逝後,現出了一臉尷尬、不知所措的蘿紗。
自不久前在拉寇迪中心廣場見過羅炎在母親塑像崩塌那一瞬的感傷神情後,她便對他抱有一絲親切感。並沒有什麼理由,只是那一刻他的神情,令當時也是心情低落的她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因此,便是當時處於直接敵對的情況下,她對羅炎也並無多大的敵意。這也是她心無塵垢,宅心仁厚,換作旁人,哪個會對這殺人如麻的魔王有什麼親切感?
剛纔眼見艾裡危險,胸前的水晶再度輕震,蘿紗腦海中又涌入一些未曾知曉的魔法知識。她周身魔力旋即感應着頭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魔法圖形、符號,鼓盪起來,便糊里糊塗地使出了連她也不知道的“聖域天涯”。然而現在見羅炎並沒有多少敵意,她就再提不起鬥志,一身魔力消褪得一乾二淨,呆在那兒不知該做什麼了。
小姑娘不知所措,羅炎也不動彈,就這樣靜靜看着她。不,應該說盯着她胸口。
“幹什麼啊?”察覺到他眼光的異樣,蘿紗微紅了臉。但她自知堂堂魔王若看上自己這種黃毛丫頭,簡直可以說是三界最大的奇蹟,再說,也不覺得他的神色有什麼猥褻,所以她沒有着惱,只是覺得奇怪。
蘿紗也不禁往自己胸口看,瞥見衣襟中水晶墜子的微光,聯想起剛纔水晶奇異的顫動,她纔想到:“難道他在看這個?這在地攤上用笑容哄得老闆送給我的墜子,難道會是什麼珍寶?……難道他想要?”她不由有些擔心地捂住了墜子。她很喜歡這墜子的,說什麼也不想給人。
羅炎眼中閃過一絲了悟,終於收回了視線,和顏道:“放心,這次並沒有受命爲難你們,我也沒興趣做這多餘的事。若你們擔心的是這通道,更是大可不必。命我這麼做的那老傢伙想要的是稱霸大陸,自然不希望我放出些厲害傢伙來跟他搗亂,人界化爲焦土對他也沒有好處。”
艾裡心想,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不值得在意的小角色罷了。他自嘲地一笑,說不出心頭的感覺是放心還是不甘。
安全有保障後,新的疑問冒了出來:剛纔羅炎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麼?從羅炎的語氣與眼中的嘲諷看來,他對凱曼王並沒多少忠誠,對他的霸業也漠不關心,否則早該取了可能泄露他行蹤的我們二人的小命了,那麼他爲何要對凱曼王的命令絕對服從呢?惟我獨尊的魔王怎會落到身不由己的境地呢?
“身爲魔界之王,爲什麼甘心受那老兒差遣?”從未想過與魔王會有這樣和平對談的一天,一時衝動下艾裡乾脆問出了口。
“不關你們的事。”羅炎直截了當地截斷了話頭,“你們走吧。”
這種狀況自然是強的一方說了算,蘿紗走過去扶起艾裡,面向着羅炎一步步退遠。羅炎忽向艾裡道:“心無一物雖不易,但萬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強要抹煞?”艾裡心頭如遭重物撞擊,隱隱約約地悟到了什麼,卻又空空落落地抓不真切。
羅炎又轉向蘿紗,口脣微啓,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沉吟片刻還是沒有說出來。蘿紗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不解其意,攙着艾裡飛上空中。好在這次倒沒出什麼紕漏。
仰望半空中二人漸漸變小的身影,羅炎輕輕嘆了一聲:“過強的力量徒然遭忌。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林中再度沉寂下來,天地間似乎僅剩下他孤身一人,無邊的靜謐猶如海水一般包圍着他。他悄然獨立,久久未有動作,風吹得一襲白衫鼓盪起來,勾勒出衣下瘦削高挑的身材,竟透出一種說不出的孤寂頹唐。
※※※
回去的路上,艾裡的心思還在羅炎最後那句話上,一直沒有說話。蘿紗打破了沉默:“奇怪啊,羅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艾裡猛然一驚,姑且把那句話放到一邊,先行考慮羅炎的事。
凱曼地域廣闊,適合他施法的開闊地自然很多,他卻偏偏挑中了距拉寇迪甚遠的這裡。若說僅僅是巧合,實在很難相信。那麼,他也是和商隊一樣是衝着這一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來?想到這裡,艾裡猛然倒抽一口冷氣。
看來在艾裡隱身商隊的這段時間裡,凱曼仍在按着它的步調向着稱霸大陸的目標邁進。
既然羅炎是受凱曼王之命,只要將事情聯繫到凱曼王身上,一切就很容易解釋了。假設凱曼要向東面的聯盟諸國下手,必須先控制惟一連接聯盟諸國與凱曼的通道——法謬卡王國。然而現在法謬卡正列兵西境,嚴陣以待,從正面開戰,凱曼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拿下它的,在相持的時間裡聯盟諸國會結成聯軍共同對抗凱曼,那就十分棘手了。
於是凱曼王便想出了這招棋。
魔翼山脈本是凱曼與東南鄰國間的天然藩籬,人類軍隊難以穿越。有天險相隔,各國在這一帶幾乎沒有駐軍防守,法謬卡王國自然也不例外。羅炎打開魔界通道傳送至人界的魔族,應該是以能長途飛行的有翼魔族爲主吧!當這支魔族部隊越過魔翼山脈,凌空飛降於法謬卡軍力最爲薄弱的後方時,可以想見將給法謬卡的軍心帶來多大的衝擊,給戰況造成多大的改變!以這支戰鬥力遠勝人族軍隊的奇兵作配合,正面戰場直取國都或是樞紐城市,凱曼大概便能在極短時間內輕取法謬卡。
蘿紗聽了他的分析後,遲疑道:“那要把這事告訴商隊嗎?或是想辦法將消息透露給法謬卡?”她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不感興趣,便惟艾裡馬首是瞻。
若是法謬卡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備,戰況將大不一樣。想到現在自己的決定可能是決定戰局的關鍵,艾裡一時也有些興奮,但隨即便被一股更深的厭倦所取代。
“不用了。就算告訴商隊的人,他們也做不了什麼,再說我看這事不會與商隊有什麼關係。對將來的戰爭,我們就做個純粹的旁觀者好了。”
雖然不贊同凱曼挑起戰爭,但根據他這些年來的見聞,那法謬卡王荒淫無道,好大喜功,加上聯盟各國不聽不信那些參賽高手帶回的消息,還是沉迷於安樂,各國間也是猜忌重重、短視自私,同樣令人難有好感。
艾裡苦笑一聲道:“要找到讓人不惜獻頭顱灑熱血的正義一方,或是能造福蒼生的崇高目標,在現實中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啊。”說到後來忍不住抱怨起來,“可這些坐擁一國之富的王公貴族們,自己爭權奪利便罷了,卻累得我到這窮鄉僻壤受罪,真是好沒來由。”
沉默了一下,身邊的蘿紗輕道:“跟那些傳說故事裡寫的不一樣啊……”
“打來打去,不過是大陸各個王族間的爭奪而已,我們何必摻和呢?再說,就像那羅炎所說,凱曼王要繼續控制魔族部隊,應該不會召喚出高等級的厲害魔族,雖然這魔族部隊會是不小的戰力,但還不至於破壞整個大陸的勢力平衡,不用我們操什麼心。而且這支魔族部隊意在奇襲,應該不會冒着被法謬卡軍方發現的危險去騷擾民衆,而這場戰爭維持時間越短,兩國民衆所受戰亂之害自然越低。凱曼要真奇襲成功,倒也不錯,我們便由得它吧!”艾裡一笑,結束這個話題。“對了,倒是你剛纔的魔法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香芋填鴨’?”她顯然還沒弄清楚名字,“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這墜子……”
說着說着,營地已經在望。爲免守衛發現囉唆,兩人小心避開守衛的視線,在遠處落了地。艾裡叫蘿紗取下那水晶墜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墜子中感覺不到魔法波動,應該不是什麼魔法道具。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看來沒什麼壞處。兩人放下此事,打算趁着夜色先摸回營地再說。然而沒走多遠,一個清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這麼晚了,兩位在這裡做什麼?”
糟糕!
兩人硬着頭皮轉過身,黑暗中浮現出青葉白皙俊美的面容。艾裡暗暗叫苦:“慘了!怎麼偏偏被這個難纏的傢伙逮個正着?這下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