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美維村附近,有個名爲情人巖的地方,是兩塊緊靠在一起,酷似一男一女的巨巖。關於這裡,還有一個美麗悲傷的傳說。
相傳千百年前,有位像月亮一樣美麗,名叫琉夜的姑娘,從山上來到了索美維村。經過村頭小橋時,她失足摔了下來,正好落進了在橋下洗衣的財主家的長工湯姆的懷裡,兩人一見鍾情。後來琉夜就在村裡住了下來,與湯姆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可惜後來財主看中了琉夜的美貌,想要強佔她。財主有很多僕役手下,琉夜和湯姆兩人只得逃入深山。但他們終於沒有逃過財主的搜尋,在那處山崖上被截住了。琉夜寧死不願屈從財主,與湯姆攜手跳下了懸崖。他們的身體便化作兩座相依相偎的巨石。後來財主家像是被天神詛咒了一樣,接連發生意外和災禍,很快衰敗了。
村人向艾裡介紹這裡,倒不是爲了過講故事的癮,而是因爲這裡是危險的禁地。情人巖後的山林被大家稱爲精靈之森,據說是精靈族的領地,自古以來進入那裡的村人總會很快迷路,要許久才能繞出來。可是最近,一些進入林中的外鄉人卻再也沒有回來。似乎裡頭的精靈已經變得敵視人類了。村人千叮嚀萬囑咐讓艾裡不要誤闖那裡。
精靈族女子貌美善歌舞,許多權貴都喜歡將之蓄爲奴僕以炫耀財勢,因此衍生出專門販賣精靈族女子的行業,即精靈獵人。精靈族男子爲保護女子而時常與人類衝突,然而他們雖擅長魔法、弓箭,終究數量遠遜人類,漸漸被逼迫得銷聲匿跡,隱跡於深山大川之間。這人跡罕至的魔翼森林自然是精靈族最好的棲息地。
對那些想要獵取精靈賺大錢的人來說,精靈之森或許有着難以抵禦的誘惑。不過艾裡他們不是這種人,並沒有興趣打擾這些可憐遺族的生活。
這天下午,德魯馬一出屋,看到比爾和父母兄長在院子裡小聲商量着什麼,每個人都神色憂急,便上前問道:“你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珠兒昨晚一夜沒回家,今天大家四處找過,村裡沒人見到她,也不在那些她常去的地方!”
比爾的小妹失蹤了?德魯馬愣了一下,拖着比爾不由分說便往外走,“我去找艾裡先生幫忙想辦法,你也一塊兒去吧!”
舵手酒屋是村裡惟一的娛樂場所。村民們雖然淳樸,酒屋卻似乎是天下的男人都喜歡沉溺的地方。在辛苦勞作後,他們總喜歡揣着兜裡不多的錢來舵手酒屋喝兩杯。一入夜,酒屋中總喧囂着男人們爽朗的吆喝和放縱的談笑聲,擁擠的客人讓店裡招多少侍應似乎都不夠用。
“艾裡你可不準偷客人的酒喝!”酒屋老闆將客人的酒交給新來的侍應時警告道。
“我像這麼做的人嗎?”
“好小子!忘了昨天被我逮了個正着嗎?”
看着裝作沒聽見、神色自若地端着托盤走開的不良員工,老闆啐了一口,抖動肥臉上的肉條想顯得兇橫些,可惜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變回一張和氣的臉。坐在吧檯附近的酒客紛紛笑了起來,調侃着對員工擺不出臉色的老闆。
村裡的人就是這樣,大家都是熟得能相互說出對方族譜的老鄉鄰,跟一家人一般,村中到處充滿了人情味與輕鬆和樂的氣氛。
已經跟村裡人混得頗熟的艾裡也在笑。走過了許多地方,這個村子是他最喜歡的。索美維村是個自給自足的小村,封閉的經濟讓村子彷彿與世隔絕,然而不知不覺自己已在這兒逗留了十多天,卻仍不覺得煩悶。也許是親手拋棄過繁華榮耀,而又漸漸厭倦了這十年居無定所、不時捲入種種紛爭的生活,他發現現在自己最嚮往的正是這份平靜寧馨。就在這兒住下來,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好在蘿紗也喜歡這種生活,每天和村裡的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或許應該說她在任何一種生活中都能找到自得其樂的方法吧。
蘿紗今晚也被艾裡以“有真正工作經驗的人才自然不能浪費”爲理由拉來這裡打工。她果然表現出了職業級水準,招呼酒客、上菜、結賬,她打點得分毫不亂,不愧是經歷過翠雀老闆娘兩年的虐……調教。
忽然酒屋一角起了些騷動,好像出亂子了。想起蘿紗剛纔正在那邊,艾裡匆忙趕過去。走到近前,便見蘿紗掛着職業笑容向身前的客人陳述着店裡的規定:“對不起,我們只對熟客賒賬。”
圍着她的是六個生面孔,都是一身冒險打扮,應該是路過此地的冒險團隊。艾裡記起這幾人自進店起就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旁若無人地大聲吹噓自己以前戰鬥的英勇。典型的半桶水,咣噹響,不惹人好感的角色。
“你是什麼意思!我們像是付不出這點酒錢的人嗎?!”見多了這種場面的蘿紗繼續微笑:“當然不是啦。那麼請付賬吧。”
砰!一個大漢大力拍着桌子,接着寒光一閃,抽出背上的闊刀將桌子一劈兩半。“老子的大刀不知砍過多少敵人怪物,你這小丫頭膽敢對我們這麼說話!區區幾個酒錢而已,等老子接一趟任務還怕給不起嗎?!”另一個男人也喝道:“大爺可是騎士,你們這些平民還不都是靠着大爺們斬殺盜匪猛獸才能安穩開店的,應該以接待過英雄爲榮啊!還囉唆什麼!”艾裡暗嗤一聲,打量他身上。確實是騎士裝沒錯,不過領口的徽章已被颳去,只是些被剝奪身份的敗德騎士。
“酒錢十二個銀幣,另加一張酒桌……”蘿紗探頭向櫃檯方向,“老闆,酒桌一張算多少?”
“臭丫頭!”大漢掄起碗大的拳頭向蘿紗揮去。
蘿紗身子一縮正要用魔法保命,腦子卻突然一陣空白,竟然一個護身魔法都想不起來。
關鍵時刻魔力再次罷工!“要糟!”心中大罵自己神出鬼沒的魔力,她認命地閉上眼睛抱住了頭。
然而可能的疼痛並沒有降臨,蘿紗睜眼一看,是艾裡擋在前方攔下了大漢的拳頭。艾裡對着她直搖頭:“怎麼總是你最容易出狀況啊?”
“想管老子閒事,最好先掂量清自己的分量!”大漢斜覷着艾裡喝道。不過是個酒店侍應而已,堂堂的戰士怎會放在眼裡?
本想還威嚇幾句,然而氣息在看到男侍應眼中陡然閃現的精光時一窒,竟接不下去。酒館的景物並無變化,艾裡也並未有何動作,但是大漢只覺得酒館驀然靜了下來,一瞬間眼中對手的身影變得高大偉岸,壓迫得自己難以喘息!
大漢呆怔片刻方纔回過神。是剛纔酒喝多了吧?不過是個鄉野小店罷了,自己身後又有五個人,這種小人物怎會讓自己感到壓迫感?
艾裡擰起眉頭正要開腔,老闆終於趕到了,拱着手打起了圓場:“對不起,對不起啊,這女孩是新來的,不懂事。各位大爺都是大人物啊,別跟小孩子較真,這一頓就算小店招待各位的吧!”
艾裡和蘿紗心中雖是不平,但一心息事寧人的老闆在背後死拉着他們的手臂,也不好再做什麼。
“嘿嘿嘿嘿,還是老闆懂得做人!夠朋友!”另一個闊眉狹目的冒險者得意地大笑,沒有離開反而慢悠悠地把腳擱在了桌子上,“大爺幾個這一陣子運氣不大好,幾次活兒眼看要到手卻砸鍋了,鬧得手頭有點緊……嘿嘿,咱們路經這裡也算跟你們有緣,朋友有難,是不是該幫幫忙呢?”
這幾個傢伙見老闆可欺,捨不得就此輕易放過,非但不見好就收反而趁機勒索起來。老闆頓時變了臉色。正不知拿這些無賴怎麼好,卻見艾裡靠了過來。
“老闆,工錢翻倍的話,我幫你擺平這些傢伙?”
“你小子趁火打劫?”
“按勞取酬而已。做不做?”
“……成交。不準砸壞東西啊!”
飛快地與老闆達成協議,艾裡立時衝上前擋住了這些人。
“朋友別在這裡鬧事好嗎?”伴隨着溫和笑意伸出的,是蘊藏着外表看不出來的力道的手臂,一抓就再次擒住了領頭大漢。大漢頓時無法再前進分毫。見艾裡竟能阻住隊伍中以蠻力見長的大漢,憶起適才大漢大力擂向那女孩的拳頭也被這侍應輕鬆擋下,大漢的同伴們對望幾眼,不由都有了幾分顧忌。
“這裡是村裡人聊天喝酒的地方,還請各位消消氣,手下留情吧。你們看咱這店裡,都是些山裡人自己獵的種的,這鄉下地方,要找出現錢卻難,各位既然吃飽喝夠,就別難爲我們了。”展現適當的力量令對方有所顧忌,再給他們一個臺階下,剩下的便看這些傢伙上不上路了。如果實在不識相的話,艾裡也不介意以武力擺平這件事。
那幾人交換着眼神,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猶豫。訝異於一個鄉下小子處理這種事的手腕怎會這麼老練,這讓本想由着脾氣大鬧的他們氣焰不自覺地收斂了下來。
場面還處於膠着狀態,突然德魯馬和比爾衝進店門,德魯馬看到艾裡便直奔過來:“總算找着你了!艾裡,比爾家有事請你幫忙。”
冒險者咋呼兩聲,便順勢不了了之了。比爾將珠兒失蹤之事一說,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上面。
“你是不是有目標了?”艾裡略一思索,向比爾問道。他對珠兒遠不如對比爾那麼熟悉,對村子附近地形也不大瞭解,對尋人本該幫不上多少忙。比爾專門來找自己,多半應該是猜到珠兒會去了哪裡,只是需要自己出力幫助了。
比爾點點頭:“珠兒可能是去了……情人巖。”
周圍村人中傳出驚詫的吸氣聲。
“她以前常說曾在情人巖聽到從裡頭飄來很好聽的歌聲……她覺得能唱出這麼美的歌,裡面的人一定不是壞人,一直很想到精靈之森裡去看看。”
至少,搜尋的方向定了下來。但從沒人能穿越的精靈族領域,一般村民是不可能進去搜索的。比爾對艾裡極具信心,是想拜託他們進山尋找珠兒下落。本就無法坐視珠兒出事,更何況還加上酒屋中大家現場集資湊出的不菲酬勞的誘惑,艾裡自然答應了下來。
“這種任務當然是交給我們這種專業人士來做纔可靠了!請外行人做這種事不過是浪費援救時間而已!”出人意料的是,旁聽的吃霸王餐的冒險隊也開口提出要接受這個任務。囊中羞澀的他們應該是衝着那份報酬而來的。領頭的大漢胸有成竹地提出:“酬勞就由找到那小孩的一方獲得如何?”
“就這麼辦吧。”艾裡一臉的無所謂。反正酬金絕不可能落到別人的袋裡。
出發前,艾裡從村人那裡瞭解到,過去也有不少想尋找精靈的人或是迷路的旅人曾進入這片森林,但卻沒有一個人能穿越林子到達精靈的駐地。據回來的人說,林子裡指南針胡亂轉動,完全無法指向,他們很快被林中常年縈繞的大霧迷失了方向,怎麼也走不到另一頭,也有人曾看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奇景……通常在林子裡轉了幾天後,這些闖入者才發現又回到了情人巖下。所幸除了那些對精靈族的美女和寶藏有着太大貪慾而不肯離開的人外,並沒有多少人因此傷亡。由此看來,精靈似乎無意傷害人類。
然而近日來,一些想尋找精靈族寶藏的人進入了那裡後就再沒有出來。村裡有時會聽見幾聲慘叫。僥倖逃出森林來到村子的人說,有一個魔女盤踞在森林深處,誘惑人們靠近後便以強大魔法攻擊,反抗的人都死了,只有被嚇得癱軟沒有動手或是一開始就轉身逃跑的人才活了下來。村裡人紛紛猜測精靈終於發怒,開始用闖入者來血祭。
一踏入林中,艾裡便有些不尋常的感覺,濃重的霧氣似乎像有形有質的泥水般令身子有些滯重的感覺,偌大的林子中靜得異常,竟連蟲鳴鳥叫之聲也全然沒有。看來,精靈族果然依就天然地形設下了某種陣勢。幸而今晚夜色明亮,透過林子上空的霧氣仍可分辨出星辰,艾裡索性不管腳下道路如何,直接躍上樹頂認定了星辰方向後,帶着大家邊呼喚女孩名字邊向林子深處行去。
從理論上說,這種方法不可能走不出這林子。但艾裡自知這種方法並不出奇,過去應也有人嘗試過,但卻並不曾揭開精靈族的秘密……他料定這次任務不會像想像的那麼簡單。
他的預感果然得到了證實。
他們在林中走了整整兩天。這兩天中曾幾次與那支冒險隊照面,初時冒險者趾高氣揚地嘲諷這支雜牌隊伍,到了後來兩隊都是一無所獲,冒險隊漸漸再無狂言,只是蔫蔫地瞥艾裡等人一眼。
緋紅之月三度升上了中天,還是完全沒有到頭的跡象。大家輪班呼喚着珠兒,嗓子已經嘶啞,卻仍是沒有發現女孩的蹤影。緊繃的神經和長時間的疲累讓他們的腳步越來越重,森林幽暗寂靜,不變的環境令大家都有些恍惚,有時還會因錯覺而虛驚一場。
“那是什麼?”埃夏的叫聲劃破了沉默。
然而這次並不是錯覺。大家沿着埃夏指的方向看去,看見有奇異的景象浮現在暗林的背景之上。在這明明是高山上的森林中,卻有條海鯊虛懸在空中游弋!
“奇怪!”德魯馬嘀咕道,撿起石塊拋擲過去。石頭穿過鯊魚砸在了後頭的樹幹上。是幻影?
“別管它,不要被幻影迷惑,按着我們自己的方向走。”艾裡鎮定地囑咐大家,但其實對自己的判斷他心裡也沒底。儘管一直是朝着同一個方向走的,但走了這麼久森林仍是看不到頭,說不定大家是在不知不覺中兜起了圈子。
沒走多遠,又一副奇景出現在他們身邊。
靜謐的暗林突然消失了,夜晚變成了白晝,他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怪異的都市中。街道兩旁是直插雲霄的造型奇特的石頭、玻璃箱子,箱子下的道路上身穿怪異短衣的人們神色匆匆地走着,而自己所在的路中央,有許多四個輪子的奇形怪狀的鐵皮箱子在飛奔。
“糟!撞上了!”還沒從這怪異處境反應過來,便見一個鐵箱向他們迎面飛撞上來,衆人無不失聲驚呼。然而,沒有疼痛,鐵箱從他們身體中穿了過去,他們彷彿是沒有肉體的遊魂。
艾裡急步上前拉住大家,吼道:“還是幻影!大家抓住各自的手,不要散開了!”幸虧他反應及時,否則心神震盪下,大家早被衝散了。
拉着彼此的手,盡力不爲這真實到了極處的幻影所惑,衆人向原先的方向摸索前進。走了不知多久,都市終於消失,身邊的景象終於再度變回原先的森林。然而環顧四周,大家卻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情人巖下。看來剛纔果然在不知不覺中兜起了圈子。
“那是!”蘿紗一聲驚呼,大家轉頭望去,只見從情人巖那頭有四個人影向這邊快速攀爬下來。古怪的是那四人的面目裝束都與他們無異,就連動作姿態也無二致,便是艾裡、蘿紗、埃夏和德魯馬本人也看不出他們與自己有何不同。就在目瞪口呆的四人面前,與他們一模一樣的四人對他們視若無睹,呼喊着珠兒的名字向林子深處去了。
看着“自己”的身影遠去,衆人都有些混亂。他們是誰?自己又是誰?
接連出現的奇景令衆人驚異難言,本就疲憊的精神亦受到極大考驗。若是一直遭遇這種異象,也許大家真的會承受不住。這片森林能令那麼多人迷失,果然有其道理。
艾裡忽然發覺那個“自己”上樹查看星辰方向、邊走邊沉思、阻止蘿紗亂跑,所有的行動都與自己剛入林子時做過的全然相同,便是對話也不差半分,這是如何模仿也模仿不來的。
那麼便只有一個解釋。
“別想太多,一定是精靈設下法陣擾亂了時間!剛纔看到的,就是我們剛進林子時的情形!”艾裡大聲道。
“難道是時之流嵐?”蘿紗忽地感覺到胸口晶墜輕顫,一如上次面對魔王羅炎時的情況,腦中再度閃現出一些零碎的魔法知識。“上古魔法中的時之流嵐確實能擾亂施法範圍內的時空,讓進入的人始終只是穿行於不同的時空之間,難以找到真正的出口。但是……”解讀着腦中閃現的知識片段,她露出驚訝之色。
“但是什麼?”艾裡追問道。蘿紗正要回答,藏在她懷中的獬猞王忽然探出圓圓的腦袋左右張望,口中嗚嗚吠叫。已熟悉它行動的蘿紗立刻警告大家:“有什麼就在附近!”
此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一聲慘呼,衆人向着聲音來處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