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原本都以爲,艾裡起兵後總該變得勤勉熱血一點。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凱曼南征軍被堵截的事曝光後,巴蘭基本放棄了收回索美維地區的努力,黑旗軍的壓力大大減輕。平日的發展、訓練,自有各個頭領分頭管理分內之事,艾裡便縮在角落睡他的大頭覺;偶有些小戰事,出謀劃策有紀貝姆,領軍打仗有德魯馬、比爾、漢瑞團長等大把的人才,艾裡好像還是可以睡他的大頭覺……
至於蘿紗也沒好到哪裡去。因爲性格烏龍,在被她毀壞了若干基地的財物後,她被大家一致列入拒絕往來戶,從此與艾裡並列爲黑旗軍中兩大閒人,倒也和他們作爲黑旗軍招牌並立的地位頗爲相稱。
“聖女與聖劍士”作爲黑旗軍並立的兩個靈魂人物,隨着他們的名號在精靈領域之外的地方越來越響亮,開始被人們簡稱爲“二聖”。而在精靈領域內,瞭解到他們真面目的黑旗軍人中,有越來越多人開始將“二聖”戲謔地稱爲“二剩”——兩個人都是剩下沒用的冗餘人員……
所以,像現在大家都在忙活的時候,艾裡還優哉遊哉地在山坡上曬太陽喝紅茶。
上空忽地響起熟悉的振翅之聲,他放下茶杯,伸手讓那戀血鴛停落。剛纔的悠閒神態已經全然收斂,一變而爲凝重之色。
過去他並沒有打算履行當初情急之下而與諍君結下的盟約,自然可以毫無責任心地把戀血鴛宰了下酒。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傑伊以戀血鴛送來的情報,往往關係到黑旗軍的存亡或今後的去向。每次戀血鴛的出現,便意味着有重要的事發生,艾裡自然再不能不把它當回事。
戀血鴛腳上的信箋,寫着凱曼最近的動向。除了凱曼已派出使臣到拉雅達,提出要巴蘭全力鎮壓黑旗軍的要求之外,還有後續的一些發展,即傑伊安排在宮中的耳目約摸探聽來的凱曼的最新動向。
巴蘭的反應和仁明王他們的預想不大一致,吉肯塞爾王弟集結宮中多位大臣阻止國王,雙方僵持不下。仁明王知道這消息後頗爲不滿。又等了一陣,見巴蘭還是遲遲不接受他的要求,便不想再束手等待下去了。
在他召集幾個親信大臣商議時,服侍國王的宮人零零碎碎聽到了一些話語。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可以肯定的是已有仁明王手下的強者到了拉雅達,仁明王打算向這強手下令,要他替巴蘭國王刺殺掉吉肯塞爾親王。只要親王一死,反對國王主張的人羣龍無首,便難有作爲,事情就可按着凱曼國王的意願發展了。
傑伊的信寫到此爲止,艾裡不難從中推導出事情的發展對黑旗軍的影響。假如凱曼刺殺親王的計劃成功,巴蘭國王必定會依從仁明王的要求,出動巴蘭能動用的全部力量對付黑旗軍。爲免日後黑旗軍平白犧牲,他知道自己必須儘可能地阻止這次刺殺!
艾裡一邊思索着,一邊將紙條小心地撕成無法拼接的碎末,以免泄漏諍君與他的關係。看着白色紙屑在風中飄散,他伸個懶腰,抖擻起精神。
現在到底與過去有所不同了。雖然平時沒一個樣子,但自己身上確實揹負着黑旗軍存亡的重任。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就責無旁貸,必須賣力幹活了!
這次任務不用帶兵廝殺,所以他沒多帶人,只是出於防止在迷路上浪費太多時間而帶了德魯馬前往拉雅達。如果不考慮一路上被琉夜戲弄而受的罪,帶她同行其實更方便,不需要照顧她安危,又可以讓她隱身查探情況。不過,現在守護精靈領域的時之流嵐結界不是完全封死,爲了監察是否有軍隊逼近,需要隨時監控結界範圍內的情況,這就需要施法者琉夜坐鎮控制,無法分身離開。
臨行前,艾裡向爲他送行的紀貝姆、琉夜等人交代道:“我不在的時候,黑旗軍就交給你們了。平常的事情,拜託你們擔待着多處理些了。”
“你在的話事情也是大家在做啊,情況也沒什麼不同啦!”衆人齊聲噓道。
現在巴蘭的主要力量都放在東南面國境上,應付南方各國組成的討伐軍。艾裡和德魯馬兩人輕裝簡行,從西面穿越巴蘭的守衛線並不困難。三天後,他們便出現在巴蘭首都拉雅達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拉雅達果然有南方強國之都應有的氣象,頗爲熱鬧繁榮。不過,艾裡留意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多半神色憂慮。繁華表象並不能掩蓋住戰爭陰雲給這個城市投下的陰霾。
城門口附近公告榜的顯眼處,貼着三張懸賞犯人的畫像。德魯馬也好奇地擡頭張望了一眼,視線瞬間被上頭的幾個數字定住,低聲感嘆:“嚇!每個人的懸賞都有上萬金幣啊!首都的通緝犯身價果然和小地方的不是一個級別的。”
上萬金幣,確實不是個小數。艾裡一邊留意着周圍的守衛狀況,計劃逃生時的路線,一邊隨口應道:“上萬金幣,那些傢伙應該不是惹到了皇室,就是什麼反賊頭子。”
“咕……”德魯馬喉嚨中傳出古怪的迴響,“……是啊,他們又是惹到了皇室,又是反賊頭目。”
“哦?”
德魯馬一字字念出畫像上的懸賞內容。“茲有黑旗逆賊,糾結不法之衆進犯我西方邊境。若能擒拿以下數匪首之一者,可換得一萬巴蘭金幣整。生死不論。”
“啊?”艾裡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想拉了德魯馬儘速逃到城外,免得被全城官兵和貪圖賞金的人圍堵。不過迅即回想起這一路進城,好像也沒看到人們對自己露出什麼怪異眼光啊?這不像是有人見過自己畫像的樣子……他及時鎮定下來,擡頭仔細看那畫像。
那三張畫像,分別是兩男一女。其中一人,他一眼便分辨出是不久前才加入黑旗軍的漢瑞團長,另外一男一女則是……?既然漢瑞上了榜,再聯繫懸賞令的內容,艾裡推測這一男一女……或許、可能、應該就是自己和蘿紗吧?
之所以推測得這麼不確定,是因爲艾裡實在很難將畫上那一男一女的形象與自己和蘿紗聯繫到一起。除了一頭金髮這點沒錯外,他怎麼也看不出畫像上方面闊口、濃眉衝鬢,擺出個橫眉怒目、威風凜凜架勢的男人和自己有何關聯?
自己是被畫得太醜,而蘿紗則明顯被過度美化。印象中的她多半是一副迷迷糊糊、笨手笨腳的模樣,經常好心以半吊子的魔法來幫忙,最後卻往往是在添亂……這樣的小姑娘,會是畫像上那眉目如畫(本來就是畫……艾裡受衝擊過大,糊塗了),充滿着獨特的神秘而聖潔氣息的女魔法師?
艾裡面上依次掠過由驚慌而至錯愕,又至強忍着不敢失笑出聲的古怪神色。瞪着畫像好一陣,見這裡再沒什麼值得留意的,艾裡便招呼德魯馬走人。雖然畫像不像他本人,不過這已足以說明巴蘭對黑旗軍的敵視,萬事皆得小心免得招來麻煩。兩人着意收斂行跡,安分地混入街上往來的人流中。
趕來拉雅達的路上艾裡暗中盤算,心中已有所計議。扣掉戀血鴛傳遞信息和自己路上的時間來算,凱曼的殺手必定已在他之前到了拉雅達。好在剛纔在那官榜上沒看到什麼親王的訃告,也沒看到要通緝除了我們之外的重大凶犯。看來親王原本就怕國王動手除掉他而有所防範,所以凱曼殺手一時還沒找到機會下手。事情應該還來得及阻止。
在人流中隨波逐流地走了一陣,德魯馬問道:“師傅,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本就不是十分機變聰穎的人,又絕對信賴艾裡能力,一開始便抱定“反正艾裡師傅想出的方法必定比我好,我想了也是浪費時間”的念頭,所以什麼也沒考慮。看着滿街來來往往的人流,他只覺得茫然,無從着手。
“阻止凱曼刺殺計劃”說起來簡單,不過要在這麼大的城市中找到那凱曼派來的不知道什麼模樣的殺手,不啻大海撈針般渺茫。
“怎麼辦?”艾裡避重就輕地回答他,“很簡單,先找間旅館落足,吃飽喝足了開始幹活。”
對這次行動,艾裡心中已琢磨出了個大概方向。
推想一下,假設自己是那凱曼殺手,經歷過長途跋涉來到拉雅達,定也要找個地方落足,養精蓄銳以備行動。況且,初來乍到對拉雅達人生地不熟,也需要安頓下來打聽好情況,才方便行事。
那麼,問題就在於,他會選擇哪裡落足?
若不是由傑伊之前的情報得知凱曼已派遣了使臣出使拉雅達,向巴蘭國王提出要他們全力鎮壓黑旗軍的要求,艾裡或許也無從下手。但現在既然知道,凱曼殺手的行蹤便有跡可循了。
凱曼使臣至今仍駐留拉雅達,等待巴蘭的決定。他在拉雅達待了這些時日,對宮廷內的各方勢力的關係和它們在拉雅達各自的勢力範圍,必定會多些瞭解。艾裡思忖着,如果自己是那殺手的話,到了這裡後必定會和使臣取得聯繫,方便獲得各種支持。
雖然不能說事實必定如此,不過總有不小的可能。便先從凱曼使臣那頭開始着手調查吧!
二人來到一條集中了不少酒館旅店的街上,看到一家裝潢平庸,半掩的門後一片昏暗的小旅店,艾裡停下腳步,帶着德魯馬走了進去。一推開門,杯盤撞擊聲、酒客們喧鬧的談笑聲和三流歌手的彈唱聲,夾着廉價的酒水食物的氣息直撲而來。面對此情此景,貴族老爺們多半會皺起眉頭,用精美的絲絹手帕捂住鼻子,不過習慣和平民們廝混的艾裡兩人倒覺得一陣舒暢輕鬆。
更重要的是,在這種地方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酒和女人,正是最能令人們吐露消息的兩樣東西。這裡正是探聽情報的最佳場所。
端着酒水在酒桌間穿行的美麗女服務生看見他們進門,遠遠地拋了個媚眼,迎了過來。
“兩位先生,是來喝酒的,還是要在這裡歇息幾天呢?……如果需要特別的服務也可以。”
她似有所指地咯咯笑了起來,上下打量着兩人。德魯馬的臉開始有些發紅。艾裡泰然自若地和她打交道:“先吃飯,後住宿。”
這家店環境粗俗,菜的味道倒還不錯。兩人狼吞虎嚥了一陣,鎮壓住腹中飢餓後,艾裡小聲與德魯馬分工。“待會兒我們分頭行事。你去打聽那位王弟的住所,我去問凱曼使臣的事。”德魯馬自無異議。
兩人風捲殘雲般掃蕩剩下的飯菜時,隔兩桌的幾個酒客正好開始說起近日發生在國王與王弟間的分歧。此事關係到巴蘭今後的命運,乃是今日拉雅達人談論最多的事。這幾個酒客起了個頭,便有越來越多人加入談論這個話題。
艾裡向德魯馬丟了個眼色,他微一點頭,便也湊上前去探聽情況。艾裡則走到吧檯向脂粉濃厚的女酒保點了杯清水,將一枚銀幣推到櫃檯上。
一杯清水當然值不到一枚銀幣。女人瞥了銀幣一眼,將它收入櫃檯中,揚起職業化的笑容擡眼看艾裡。“你想知道什麼?”
“我聽說最近拉雅達來了個凱曼的使臣。你知道有關他的事嗎?”
女人做這種工作,早已磨鍊得八面玲瓏。
將一杯清水放到客人面前,女人愉快地伏到櫃檯上,雙手託着下巴和他聊了起來。反正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機密,平常沒事的時候,她自己也會和店裡的姑娘們聊起那凱曼使臣的事。英俊又強大的男人,本來就是寂寞女人們談話的中心啊!
“唔……”女人微偏着頭想了想,露出有些曖昧的笑容。“他是個很強悍的男人,一個多星期前他硬闖王宮的事在拉雅達轟動一時呢!”
“硬闖?!”
“因爲他來不及拿到使節的憑證,被王宮的守衛攔住了不讓他謁見國王陛下。他似乎不耐煩和不相干的人磨蹭時間,就直接用魔法解決掉衛兵。”
“凱曼使臣是魔法師?”艾裡有些意外。
“是啊。那羣衛兵平時趾高氣揚的,在那使臣面前卻變成了紙紮的人兒一般,完全攔不下他,就這樣任他闖進王宮去。嘻嘻,那使臣看起來好一副冷淡的樣子,想不到脾氣這麼暴烈呢!不過配上他俊酷有型的外表,卻出人意料地具有吸引力呢!現在他已經是城裡的女人們談論的話題人物了!”
女人這時的笑容看來不再職業化,而是充滿談論感興趣的男人的八卦時特有的興奮。這令本來理直氣壯地來探問情報的艾裡,生出一種自己是沒事喜歡和三姑六婆閒扯的無聊男子的錯覺,頗有些不自在。再說,他對使臣個人對女性的吸引力也沒有興趣瞭解。
而不知爲何,聽完女酒保的描述,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不大對勁,心底有某根弦在低聲發出警訊,但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一時卻也說不上來。或許也是爲了平復心中這隱隱的不安,艾裡打算儘快結束這開始偏離正題的談話。他並不知道,如果他有耐心多聽這女人說說有關使臣個人的事,他就會知道自己那股不安感究竟源自何方了。
“其他無關的事就不用說了。他現在住在哪裡?情況怎樣?”
使臣的住所並不是秘密,他很快便從女人那兒拿到了使臣居住的豪宅地址。女酒保又告訴他:“聽說國王爲了保護使者的安全,派了許多守衛看守。如果普通人要求見的話,或許不那麼容易讓見的。”
“我知道了。多謝。”
艾裡轉身離開吧檯,對情況已有了個大概的瞭解。
守衛?從國王與王弟對立的情況看,他安排許多護衛看守使臣,大概不那麼簡單,而是爲了兩個理由吧!一方面,是防範王弟派人刺殺使臣,以破壞他和凱曼修好的機會;另一方面,也由此來表示他對使臣的戒心,藉以安撫王弟那一派人,給自己爭取時間。不過,不管國王出於什麼動機都不打緊。反正他也不會是什麼會按規矩求見的乖順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