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懂發生了什麼,但葉信已經發了話,船隊立即開始掉頭,向着遠方掠去。
遠離了葬龍灣,光線逐漸變得明亮,修士們終於能清晰的看到這片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原本一望無際的平原,出現了無數道斷層,或者是裂痕,有一條大河的河牀已經被扭斷了,河水分成了十幾條支流,沿着全新的地貌向前探索着。
整片大地與河水都呈現出一種血紅色,下方匍匐着無數器靈的屍體,望不到邊這種景象顯得分外慘烈。
幸好葉信是帶着船隊過來的,而泥生等人見器靈的數量太多,沒有下令修士們參戰,否則真真那一擊,足以讓師東遊、蕭魔指等人苦苦經營的勢力掃蕩一空。
“真真姐,你剛纔扔出去的是日月匣?”葉信低聲問道。
“是啊。”真真點頭道。
“那日月匣你不要了?”葉信說道。
“怎麼可能不要?”真真說道:“等把那個修羅王幹掉了,我再去找唄。”
“你能感應得到日月匣的位置?”葉信又問道。
“那是我的本命法寶,當然知道了。”真真說道。
葉信鬆了口氣,他的視線從泥生和龍青聖身上掃過:“他們剛纔在吵什麼?”
“龍主說地穹要塌下來了,讓泥老馬上帶着船隊了離開寶莊。”真真說道:“泥老說龍主的擔憂太可笑,何況修羅王還未死,怎麼可能這時候帶着船隊離開。”
葉信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龍青聖不會擔憂地穹的坍塌,應該是想起了妖皇驚天的往事。
“我突然感覺……我好像走錯路了。”葉信的雙手按在船舷上,凝視着下方的血色大地,他一邊在和真真說話,一邊暗自運轉神能,其他人是看不到的,但在葉信的視野中,無數金色的光點從地面上升起,凝成一條長達數千米的巨龍,向着葉信這邊捲來。
“怎麼走錯路了?”真真也靠在船舷上。
溫容靠在葉信的另一邊,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知道葉信和真真的關係極深,也明白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凸顯自己的存在,默默的聽就可以了。
“我們養了這麼多人手,可到了關鍵時候,好像一點用處都沒有。”葉信喃喃的說道。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真真笑了笑:“我能煉化日月匣,是一樁天大的機緣,也由此大開了眼界,懂得了很多道理。”
“哦?”葉信轉頭認真的看向真真。
“你知道天域諸神爲什麼被稱爲神邸麼?”真真說道。
泥生向這邊走來,他看到葉信在和真真低聲聊天,有些猶豫,突然隱隱聽到‘神邸’二字,本想收回去的那一步立即跨出來了。
三光也靠近了船舷,不過他的注意力在下方,葉信一直在汲取着元神碎片,他雖然看不到,但能隱約感應到一些波動。
“爲什麼?”葉信問道。
“神是要福澤一方的。”真真再次露出微笑:“你們男人只喜歡打打殺殺,以爲誰的力氣大,誰就厲害,小信,你是不是這麼想的,當有一天,你也達到了那種高度,縱橫天域沒有對手,然後你就自然成了諸神中的一員,而且地位甚至比諸神還要高。”
葉信愣怔了片刻,隨後有些不太自信的說道:“難道不是麼?”
“你看……我就知道。”真真嘆了口氣,隨後她的神色變得凝重了:“不是的!以前我在藥院種花草的時候,便感悟出了一個道理,現在得到了日月匣,日月匣的運轉又給了我一個靈感,讓我想到了更多。”
“什麼道理?”葉信說道。
“天道循環,生生不息。”真真說道:“我把我的力量贈給花草,讓它們茁壯,它們把它們的元氣反哺給我,助我成長。”
葉信沒說話,以前在天罪營的時候,他曾經開過一個玩笑,說如果天罪營是一個世界,那他和真真就是世界的兩極,他主殺,而真真主生。
“天域諸神的道理也是一樣的。”真真說道:“假如這裡是一片荒漠,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人,那他當然是主宰,爲所欲爲,可他活着有什麼意思呢?然後有一天,他突然感悟了,先是在荒漠中撒下一片草種,讓荒漠出現綠意和繽紛的野花,引來蝶蟲,時間長了,就會有鳥兒在這裡定居。然後再從外面抓來幾隻雞、幾隻兔子,讓它們在荒漠中撒歡,繁衍生息,等它們的數量多了,會引來豺狼虎豹,不要以爲這些猛獸有害,它們可以讓雞和兔子的數量不超過一個極限,否則,你苦苦栽養的草地和樹林,遲早會被它們毀光。“
“只知殺戮,走到哪裡便殺到哪裡,只會創造生命的荒漠,然後呢,要麼留在原地等死,要麼去往別的地方再行殺戮,這樣的人,又哪裡有資格封神?世界是因爲生命而美麗的,他到處毀滅生命,那麼不管他的力量有多強,整個世界都會聯合起來反抗他。”真真續道:“如果是用自己的善念,讓荒漠出現生機,然後一點點的滋潤,讓生機變成循環天道,讓荒漠變得繁盛,那纔是真正的神邸。“
“真真姐,你不是在諷刺我呢吧?”葉信不由露出苦笑。
“這證道世,已經沒什麼必要了,等去了長生世,你的殺心要收一收,嘗試着怎麼樣福澤一方纔是正理。”真真說道:“你不要小瞧他們,雖然他們現在幫不上你,但他們就是你栽養的青草和野花,等到有一天,出現了強大的敵人,蜂蝶會給你通風報信,鳥兒會監視敵人的行蹤,雞兔願意去做誘餌,還有豺狼虎豹爲你助戰,你的意志是所有生命的意志,那麼……敵人終將要被你擊倒。“
“真真姑娘說得極是。”走過來的泥生緩緩說道:“我一直想找主上說一說長生世的事情,但沒找到機會,今天倒是湊巧。”
“泥老,長生世和證道世有很大不同麼?”葉信說道。
“該怎麼說呢……”泥生頓了頓:“跟了主上這麼久,我也算了解了主上的心性,不誇張的說,主上天具雄才,資質無雙,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亂世,主上都會如魚得水,或許因爲強弱之勢太過明顯,逼得主上不得不收斂鋒芒,但用不了多久,主上必定會崛起。”
“但長生世就不一樣了,因爲與滅法世、與天路的瓜葛太多。”泥生沉思了一下:“就像一個小村莊,你有幾畝地,這個魚塘屬於誰,院子有多大,哪裡要留出來鋪路,都已經分得明明白白,一個外來戶進入了村子,想隨便給自己畫出幾畝地,想隨便佔個院子,只能引發鬥毆。”
“把那幾個不服的打倒了,村長會出面,把村長也打倒了,鎮長會勃然大怒,假如那個外來戶很厲害,把鎮長也打倒了,城守肯定要站出來主持公道,城守也倒了,或許會有個將軍帶領兵馬殺過來。”
“等到那外來戶拼勁全力,把那個將軍擊敗,國主就坐不住了,如果連國王都不行,那麼某位上皇必定會御駕親征,終究會有一道坎,是那外來戶怎麼都闖不過去的,其實在他強行佔別人家的院子,與人動手的時候,他的下場已經註定了,唯一的區別是,他能堅持多久。”
“泥老的意思是……在長生世凡事都要講規矩?”葉信笑道。
“是啊。”泥生點點頭:“以主上的心性,適合在亂世締造自己的基業,不能循規蹈矩,可據我所知,長生世大都很安定,不過……如果能進入滅法世,那裡就又是主上的天下了。”
“你們啊……”葉信顯得有些無奈:“你們是不是以爲,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帶着兵馬到處殺人放火?”
泥生、真真等人相互交流着眼色,有一點是葉信無法否認的,他就是靠着一柄殺神刀,硬生生殺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從天罪營到九鼎城,再到席捲九國之地,再到進神之帝國和承法帝國,最後進入這證道世,葉信向來是一切規矩的毀滅者。
所以泥生、真真他們的眼神都表露着同一種情緒:難道不是麼?
“如果……只是如果,所有人都必須服從同一套規矩,我只會崛起得更快,你們信不信?”葉信說道:“其實我是被逼的,我真的很想講規矩,但別人不和我講規矩,我只能用自己的刀去和他們講。”
這一次不止是泥生和真真,連三光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葉信。
“你們不信?!”葉信有些急了。
“我信。”一直沒說話的溫容終於開口了。
葉信笑了,隨後看向溫容,可溫容的表情分明就是,你說什麼我都信!這比不信更打擊他。
“老實告訴你們吧,世間有很多力量,比刀劍更可怕。”葉信嘆道:“剛纔真真姐說得沒錯,只知殺戮,必定會引起所有人的憤怒,而那些力量,會在無聲無息之間毀掉一個人,毀掉一個村莊,甚至是毀掉一個世界,而他們卻根本看不懂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