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災劫之子們而言,安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最初,是一個被【大人】點名的【優秀者】。
來自北方各地的災劫之子們其實每一個都有過人之處,或是體力優良,或是耐力極強,亦或是曾經徒手搏殺過馬匪和其他饑民,因爲若非如此,他們就絕難活下來,哪怕是顧葉祁這般生病被父親保護才活下來的人,在沒有生病之前,也能跟着隊伍橫穿千里山嶺。
安靖?優秀?我們這一批中最優秀的人?
開什麼玩笑!
每個人心中,在聽見這句話時,心中涌出的情感,都不是正面的。
嫉妒。不屑。憤怒。鬱悶。不甘。疑惑。
有些人心中安慰自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槍打出頭鳥,安靖這樣被點名的優秀者日後肯定會遇到很多事兒,到時候咱們就看他笑話便是。
然後,他們便親眼見證了,什麼是真正的優秀。
體力,最佳。安靖可以跟上教習環山拉練五十里之後再攀巖一百八十丈,下地後只是微微喘氣。
力量,最佳。安靖能用小拇指舉起石鎖,一個人拔贏五個人的河。
技藝,最佳。安靖擅長十八般兵器,這是虛指,因爲安靖會的其實更多,他甚至能用一雙筷子打贏八個人的圍攻,只用一雙筷子!
除此之外,什麼實戰,修行速度,讀書也全部都是最佳——最開始憋着一股勁想要超越安靖的災劫之子們都無語了,越比越是心驚,越努力越是不可思議。
這個世界哪裡有全才?這就是全才!
除此之外,安靖也的確履行了大師兄的一切職責,他強大但並不高冷,而是融入所有人中,將自己的技藝傳授,自己的經驗分享,他能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帶着每一個人鍛鍊變強。
除卻天生精神扭曲,就是忍不了其他人可以比自己更強,別人對他好他反而覺得噁心的反社會份子,剩下的所有人都被安靖折服。
他的確是最優秀的,是我們當之無愧的領袖,真正的大師兄。
爲了他,災劫之子們甚至願意追隨他反叛懸命莊。
選擇死亡。
這並不是單純的衝動。
災劫之子們都不蠢,他們其實很清楚,選擇追隨安靖反叛,有極大可能會被懸命莊和背後的魔教絞殺抓回去,到時候的結果不過是死——但反過來說呢?
那些覺醒了命格的災劫之子,大部分都跟着白輕寒去了魔教,可他們這些經歷了試煉也沒有覺醒命格的災劫之子,哪怕是未來還有機會可以覺醒,在魔教中也算不上第一序列了。
到時候,他們就算不會被吃,也只能當中下層,當炮灰。
這從來就不是災劫之子們想要的。
或許他們的父母只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活着,可年輕的少年少女們從來都不僅僅是想要活着。
他們在年幼的時刻就已經經歷了人世間的絕大部分艱辛,這些少年少女行過苦路,戰過野獸,殺過人,吃過樹。
他們能活下來這件事本身,就代表了一種‘命運’。
懸命莊看重了這‘命運’,將他們聚集起來,且勾起了他們習武的慾望,讓這羣經歷過一半死亡的孩子嚐到了活着,被尊重的感覺。
那,他們就再也不可能讓他們重新低頭去做奴隸。
給不了未來的希望,那就會反抗。
既然這一切已經結束……
那就讓懸命莊燃燒吧。
火焰是安靖點燃的,而他們選擇追隨。
他們不僅僅是因爲安靖而選擇反叛,而是因爲安靖選擇了反叛,所以一同加入了這條路。
“大師兄,我們這一路相當辛苦啊。”
此刻,一個身材勻稱的少年站了出來,他名徐克己,是災劫之子中武藝靠前的那幾位。
他此刻臉上沾着濛濛的灰,讓還算是清秀的面容顯得有些髒兮兮,但他卻開懷地笑着:“雖然比不上大師兄您波瀾壯闊的經歷,但咱們這一路也是歷盡千難萬險。”
“大姐頭(顧葉祁)帶着咱們穿過塵黎和大辰的戰場,一路披荊斬棘,可算是來到了明鏡宗的轄地,這才被宗門收下,而明光峰雖然比外面好,但也要打妖精,要開荒,要殺兇獸……咱們可都沒有偷懶半點,每個人都竭盡全力了!”
“雖然大姐頭有些管家婆什麼都管,但她確實管得好,甚至因此得了命格,就連我都因爲一路磨礪,覺醒出了命格,變得比以前強多了……”
如此說着,徐克己向前邁步,他的臉雖然髒兮兮的,但目光卻平靜且晶瑩:“大師兄,這麼長時間過去了……”
“我能挑戰你嗎!”
“當然可以。”
對此,安靖欣然應允,他鬆開手,讓顧葉祁站在一旁,他站在原地:“你先攻。”
嘭!
瞬間,徐克己就暴起了,地面上爆出一點閃光和煙塵,一道狹長的流光朝着安靖飛馳而去,而安靖眼前一亮,讚道:“不錯!克己,你實力的確強不少啊!”
啪!
下一瞬,隨着安靖似快實慢的一巴掌,徐克己露出愕然神色的臉就從流光中被打了出來,整個人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然後軟綿綿地癱在地上。
但是,他沒暈過去。
“很好,沒有暈,我就知道你能行!”
而這時,安靖的點評才傳來:“你命格【憑風借力】需要好輕功才行,你玄步用的不錯,但玄步終究是用來暗殺爆發的短距離步法。”
“這樣,克己,我這幾天還要忙宗裡的事,下半旬你來找我,你也別幹其他的了,我爲你專門設計一個訓練計劃……到時候,可不要哭出來。”
“好啊好啊!”
明明被安靖一巴掌拍的滿臉是血,但徐克己深呼吸了一會後,一個翻身就從地上站起身,他一臉欣喜地看向安靖:“真的爲我設計一個鍛鍊計劃嗎大師兄?不騙我?”
“啥時候騙過。”
安靖擺擺手,而徐克己哈哈大笑:“我說半個苦字我就是孫子!謝謝大師兄!”
看見這一幕,頓時災劫之子的隊伍轟然一炸,羣情激奮起來。
“哇不公平啊大師兄,這克己之前是打灰的,他故意挑戰你展示實力,騙你出手和訓練計劃啊!”
“是啊是啊,訓練計劃再苦還能有打灰苦?這都是騙局啊大師兄,不要被他騙了!”
其他人最開始對徐克己還都有點怒目而視的——這傢伙打灰打傻了吧?安靖前幾天纔將各路真傳打的媽都不認識,他徐克己吃了幾個菜啊醉成這樣,還敢挑戰大師兄!
但現在一想,我嘞個天啊,這徐克己太天才了,居然能用這種方法提桶跑路!
在明鏡宗的生活,要說多苦,肯定是沒有在北疆那時候苦的。
明鏡宗給的物資非常充沛,比在懸命莊吃的都好。
唯獨就是住的地方,材料都有,但全都要災劫之子們自己去造。
這倒不是明鏡宗刻意虐待,而是理論上,這明光峰需要明光塵自己本人設計規劃,實在不行,安靖來也可以,但總的來說,其他峰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可明光塵不在,安靖也不在……那就只能由災劫之子們自己造了。
也幸虧顧葉祁還算能帶隊伍,這麼兩年來,還真的在明光峰上修了一個小莊園,種了片田,養了些魚和雞,如今也能算是自給自足,大家都有的住有的吃,甚至還在不斷擴展重修,將一開始造的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全部都改成端正的大平層。
但這種日子實在是太辛苦了,尤其徐克己因爲有命格如今是武者,被顧葉祁壓榨地當成打灰仙人在用,那當然是受不了了,看見安靖來了直接挑戰,能被打成重傷休息半個月也是好事,更別說還能得到大師兄的訓練課程了!
“我也要挑戰!”“大師兄,我也要挑戰你啊!”“帶我一個帶我一個,大師兄你一打十都只用一隻手,完全能帶我一個!”
“別急別急,大家別急。”
以他爲範例,其他災劫之子們都瘋狂了,安靖一看大概也能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哈哈一笑,揮手帶起一陣狂風,可怖的風壓瞬間就將在場除卻顧葉祁外的所有人都壓趴下了:“我來了,你們就全部都不用幹這種最簡單的苦力活了!”
“好耶!”
哪怕是被安靖打趴下,災劫之子們也熟練地發出歡呼:“就知道大師兄無敵啊!我們敬愛您啊大師兄!”
“葉祁,你實力進步不小啊!”
側過頭,安靖有些驚奇——他剛纔可沒對顧葉祁留手,全部都依照‘內壯中高階’的水平把人放倒,這對內壯都沒有幾個的災劫之子們來說已經足夠了,誰知道居然沒有放倒顧葉祁。
“爺爺特別訓練過我這點,讓我至少可以不被餘波卷死。”
顧葉祁周身有着一條條模糊不定的氣勁翻滾,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卸開了安靖的絕大部分力道,她微笑道:“而且我還記得大師兄的叮囑——如果可以,自然是以‘神魂神異’爲初始,所以一直都在朝着這方面努力,如今也算是有一神異,自然不會被大師兄你輕易放倒啦。”
說到這裡,顧葉祁還有點小自豪,一種隱約地,想要被誇獎的眼神。
而安靖從不吝嗇誇獎:“太厲害了葉祁!雖然一開始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很清楚,能做到第一個神異就是神魂的,哪怕是在整個北玄祭洲都算得上是天才,阿倉哪怕覺醒了天星之命,如今都沒成呢!”
當然,這不是因爲倉廩足天賦不好,而是因爲倉廩足的天賦太奇,乃是陰土天影,安靖在夜龕幫那邊找的一大堆靈物和相關功法都還在歸納總結,等搞清楚了後,會專門爲他定做一套武脈陣圖和相關修法的。
想到這裡,安靖也有點好奇:“說起這個,葉祁,你管這幫混小子肯定花了不少精力吧?你的修法是什麼?凝結的神魂神異又叫什麼?”
“是我顧家家傳的【大北斗蛇心百鍊法】。”
顧葉祁說起這個,還帶着自豪,她周身的無形氣勁頓時化作一道道白茫茫的風流,宛如一條條龍蛇般將她託舉至半空,而十幾條蛇形氣勁還抓住了一旁的工具,或鏟或錘,或砌刀或木工尺,一時間襯得少女如同千手觀音,帶着莫名的氣勢。
“而我的神魂神異,便是這修法中的【北天極】,意指北極之星,本應該是由其他四大神異完成後指引完成,但提前完成,卻的確讓我對七星百鍊氣勁的掌控更加靈巧。”
如此說着,顧葉祁目光所過之處,那些氣勁之手全部都如同正常人手一般,開始操控種種工具工作起來,瞬息之間,就又攪動了一批灰泥,開始砌磚,一個人就可以當十幾個人用。
看見這一幕,安靖目光一亮——難怪顧葉祁可以管得住隊伍,她一個人就相當於半個團,那當然威望十足!
更不用說,這種技藝,若是用來戰鬥……
此刻,顧葉祁還在展示自己的修法:“至於其他四個神異,心肺的【定招搖】,四肢血肉的【持玄戈】,經脈丹田的【增開陽】和脊椎的【貫天棟】我還沒有開始修行。”
“難怪叫大北斗——雖然都和北斗有關,但都不是北斗七星。”
一聽這名字,安靖就可以確認,顧葉祁所修之修法,定然是傳承自仙道的古武秘典,和白輕寒那邊的玄陰秘典差不多。
其中,北極星是北斗指引的極點,匯聚心神。
招搖與玄戈都是輔星,一個增加體質,一個增加力量,大概率可以增加七星百鍊氣勁的力量和數量。
至於開陽增,指的應該是北斗的輔星之一‘死兆星’,或許是增加七星百鍊氣勁的‘威力’。
至於‘天棟’指的則是北斗星指引的另一顆大星,乃是中天王庭,應該是這一套武脈陣圖的中樞,可以統轄全場,若是不出意外,安靖可以確定,顧葉祁的那些無形氣勁,最初的延伸點,應該就是脊椎處的那些神經經脈!
安靖將自己的猜想一說,顧葉祁就一臉訝然驚喜的表情:“天啊,大師兄你全都說對了,就是這樣,和爺爺說的一模一樣!”
“對的,七星百鍊氣勁就是以脊椎爲七星,繼而衍生出百鍊氣勁,掌控周天星局,身化星宿蒼龍!”
不過,因爲她原本就十分欽佩,所以顧葉祁也沒有太激動:“不愧是大師兄,我就知道你肯定什麼都懂!”
“哈哈,我不僅都懂,我甚至還想好了你未來的戰鬥模式!”
安靖此刻眼中也是光芒閃動,天啊,顧葉祁這一套實在是太適合‘浮游武器’系列了!
霍清和念泉都不會,安靖原本還在苦惱,自己的浮游武器戰鬥系統應該從哪裡借鑑,感情是應在這裡呢!
“這個能教我嗎?”
安靖問詢,而顧葉祁腦中閃過了爺爺的囑咐‘此乃顧家傳男不傳女,一脈單傳的絕技,若不是顧家只剩下她這個獨苗,她根本沒有機會學’這句話。
然後,直接拋諸腦後。
顧葉祁毫不猶豫道:“好啊,等大師兄你有時間,我全部都教給你!”
“好!”
安靖也很高興,顧葉祁的大北斗蛇心百鍊法其實是相當高等的修法,起源就相當古樸,哪怕是威力可能一般,但各種效果卻絕對不簡單,可以爲他提供很多資糧養分!
“大家都起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安靖環視在場所有還趴在地上的災劫之子,朗聲道:“別擔心,我帶了偃傀過來,大家以後不用幹苦力了,我會爲所有人都設計一套修行計劃,日後咱們只需要專注於修行,不需要打灰和開荒了!”
“好耶!”
又是一陣歡呼,整個明光峰化作了歡樂的海洋。
不過,就在安靖都有些沉浸在這快樂的氛圍中時。
突然地,峰外,傳來了一個淡雅的女聲。
【請問……】
有人在半空中開口道:【是光塵的弟子,安靖嗎?】
安靖轉過頭,看向已經漆黑一片的夜空。
然後,目光微微緊縮。
因爲來者不是其他人,正是之前明和光爲他介紹過的,明鏡宗九峰峰主之一,星曦峰峰主,夜魄真君!
而且,想都不用想,從這夜魄真君帶着一點緊張和期待的語氣就能聽出來,自家老師和這位真君的關係……
“哎喲。”
安靖突然感覺有些頭疼了,因爲他想到了北巡使林詠夜,想到了中洲龍女今衍華,如今又多了一位夜魄真君。
——師父,你究竟有幾個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