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剛一說完,鄭衝長老就叫道,“不要她抵命便罷了,就當給掌門一個面子,爲何連修爲也不廢?單單逐出一個師門,讓她回去當大小姐嗎?”
溫掌院咬咬牙,說道:“鄭師叔別衝動,逐出師門當然要廢修爲,這是慣例了,是以師侄沒說。”他本想含糊過去的,沒想到鄭衝這麼不給面子。
“這也罷了。”鄭衝點點頭,心知周家退讓到這一步就差不多了,一時間不可能將之趕盡殺絕,“此事已了,我老頭子就回去了,不礙你們的事。”
說完,又像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對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兒,終於出神了,過幾天,我想給他擺個酒,也好去去前幾年的黴氣,師侄們記得來啊!”
揮揮衣袖,就這麼走了。
衆人面面相覷。有難以置信的,也有恍然大悟的。
難怪,鄭衝這老傢伙,向來不慣聽別人的,當初玉臺一脈拉攏他,也是愛理不理,這回突然立場明確地站在陸明舒這邊,果然是事出有因。
蒯信出神了?他拿到陸明舒的秘本一事,早就被人打聽到了,不少人等着看結果,但都沒想到,結果會出現得這麼快。真是那秘本的作用嗎?
再想到方纔陸明舒那一劍,不知有多少人心中火熱。
看來她真是在外面得了某門秘傳,要是自己能弄到的話……
“我也回去了,師父那邊需要人照料。”安同塵擡手拱了拱,又轉身對陸明舒道,“若是有事,叫人來柳林居喚師叔。”
“多謝安師叔。”陸明舒正禮道謝。
安同塵笑了笑,負手出了這個已經被拆掉的精義院大堂。
這齣戲到現在,也該落幕了,陸陸續續有人告辭。
見陸明舒也打算離開,殷虹不忿,說道:“陸師侄,你就這樣把精義院拆了,難道不需要賠償嗎?”
陸明舒側過身,揚起眉:“哦?”
沒等她說什麼,溫掌院忙道:“無妨,精義院已經準備修繕了,陸師侄拆得正好,正好……”
心中暗罵,這個殷虹,真是不知所謂。知不知道眼下什麼情況,居然還提賠償,嫌她下手太輕是吧?
……
瓊玉宮,周妙如面沉似水。
“娘,娘,救我!”付明溪涕淚橫流,撲過去抱住她的腿。
周妙如一動不動。
付尚清從外頭進來,付明溪看到,急忙又撲過去:“爹爹,爹爹!我不想被廢了修爲,您救救我!”
“救你?怎麼救你?”他終於應聲了。
付明溪仰起頭,急切地道:“您是掌門啊,只要您一句話……”
付尚清嘆了口氣,垂下目光看着她:“明溪。”
“爹爹!”付明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極力表現出自己的可憐,祈求他的垂憐。
付尚清的聲音輕柔而充滿憐愛:“你要是不想去周家,那爹爹就在九麓州給你買套宅院。又或者,你想去東越也行,那裡畢竟是爹爹的故鄉。”
付明溪瞪大眼,死死地盯着父親,確定他不是在說假話,她像是失去力氣似的,跌坐在地上。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陸明舒當年的感受。爹爹的態度永遠都是這麼無可挑剔,一邊說着溫情脈脈的話,一邊做着毫不留情的事。
明明是放棄她,不準備救她,卻說得這麼憐愛。她多麼希望爹爹能在這個時候打她一巴掌,狠狠地罵她,說她做錯了,那說明他還沒有放棄她。可是沒有,他連罵都不想罵了。他的可憐,是對於即將上斷頭臺的死囚的憐憫——除了表達自己的溫情,毫無作用。
“以後不要再想九瑤宮的事了,你小姨現在不是過得也挺好的?若是你有意願,爹爹就在東越給你找個王孫公子,凡人有凡人的世界,一樣能夠享盡榮華富貴。”
付明溪閉上眼,眼淚簌簌而下。凡人有凡人的世界,所以,她以後只是個凡人了。
她聽到腳步聲,那是爹爹離開了。他走得可真絕情,一點遲疑都沒有,就好像從來沒有疼愛過她一樣。
“扶小姐起來。”周妙如的嘆息傳來。
付明溪被侍女扶起,卻是哭得渾身痠軟,站都站不穩了。
周妙如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慢慢給付明溪擦臉。
“娘……”
周妙如一邊擦一邊輕聲道:“你爹剛纔的話,都聽到了嗎?”
付明溪抽噎着說不出話來。
“他那話明着是說你,其實是警告爲娘呢!”
付明溪一愣,看到母親臉上的淡漠,糊塗了:“娘……”
爹孃不是一直很恩愛嗎?爲什麼娘提起爹什麼是這樣的表情?還有警告……
“凡人有凡人的世界,呵呵,”周妙如笑了笑,“他嫌我管太多了啊!果然是翅膀硬了。”
“娘!”付明溪急急地問,“您……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會真以爲,爹孃夫妻恩愛,伉儷情深吧?”周妙如的聲音帶着一絲嘲弄。
付明溪糊塗了,難道不是嗎?
“明溪,娘支撐得很難啊!”周妙如把女兒當成了傾訴的對象,幽幽說道,“當年你外公走火入魔,斷了前途,周家找不到合適的繼承人,正好遇到了你爹。明知道他已有妻室,爲了周家,爲娘還是嫁了。總算,你爹順利進入出神,接任了掌門,度過這次難關。”
“你只知道周家風光無限,可你知道這風光是從哪裡來的嗎?周家本家,只剩下一個出神境,就是你二外公,偏偏他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此之外,就是三個供奉——他們雖然姓周,可到底不是周家的血脈。其他的,要麼是姻親或弟子,要麼就是依附來了。”
“你道他們爲何要聽周家的?不是爲娘多有本事,而周家幾代積累下來的財富和人脈。爲娘努力平衡各方面的關係,讓他們互相制衡,才能勉強保住周家的地位。可是,這個世界以武爲尊,沒有修爲,做起事來千難萬難。”
她的權柄,來源於周家幾代的積累,來源於付尚清這個丈夫。但是,周家積累再豐厚,後繼無人的情況下,還是會慢慢失去權威。付尚清越來越不甘於當個傀儡,失去的速度就更快了。
她看着女兒呆怔的臉龐:“就像今天,他們一個個都可以大聲說話,偏偏爲娘不可以。”
“現在你知道了嗎?娘救不了你,還要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