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這麼快就伏法了?”
季覺挑起眉頭,衷心建議道:“這麼慎重的事情,不好好考慮一下?試試嘛,說不定這玩意兒外強中乾,只是一副樣子貨呢。”
“不了不了。”
越亭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諂笑:“賬本都在我手機上,資料都在網盤裡,永繼銀行的不記名賬戶,密碼是四個零兩個一……”
“嘖。”
季覺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又是一個給了機會又不中用的。
揮了揮手,頓時,小牛馬的另一隻巨臂擡起,槍口對準,巨響之中,彈殼飛起,水銀噴出,在半空中就化爲了一條條纖細的綁帶,從頭到尾的打包完畢之後,從下水道里撈起一條不知道泡了多久的爛抹布塞進了他嘴裡,丟進後面的貨廂裡去。
敞開的貨廂裡,另一個不斷嗚嗚做聲徒勞蛄蛹着的天選者下意識的擡頭,看到又一個同伴被送進來。
目光兩廂交錯,幾分錯愕,幾分驚喜,幾分悲涼,又再無別人知曉。
等十幾分過後,確定再沒人從這邊跑出來之後,季覺收起折迭椅,開着車從正門開進倉庫裡,便看到滿目狼藉和一個個奄奄一息的亡命徒。
嗯,進步了!
至少還有幾個沒死的呢!
看來自己的教導還是卓有成效的嘛!
“季覺哥,辛苦你啦。”
在原地等着的小安微笑着揮手。
“小問題,東西呢?”
季覺探頭。
小安擡起手指了指,籠子裡只剩下上半截的災獸幼體,如今正閉着眼睛裝死,瑟瑟發抖。
“嚯,這幫搞走私的,越來越開門了啊。”
季覺看過了那一具價值不大的災獸幼體之後,視線從一個個巨大的箱子上面掠過,徑直的走向了中間,敲了敲,裡面空空蕩蕩的回聲。
還插着電線。
撬開了門之後,便有冷氣撲面而來。
在冷藏庫的保存裡,一具具躺在泡沫箱裡的肢體和內臟,便浮現在眼前。季覺面不改色的伸手,拿起一條胳膊來看了看,頓時瞭然。
“人造器官和肢體?”
季覺說:“內部都帶着非法強化……看來背後還有個渦系的克隆農場呢。”
“不、不知道啊!”
被小牛馬從貨箱裡提溜出來的越亭終於吐出了嘴裡的爛抹布,一個勁兒的喊冤:“誤會,都是誤會啊,我只是收錢負責運輸的,這些東西也都是醫療,純粹醫療用的!”
在得知來者的身份不是黑吃黑,而是安全局之後,他居然轉而抖擻了起來,敢還嘴伸冤了。
“醫療用的,能骨骼金屬化?肌肉,嗯,密度也增加了不少。”季覺嘲弄一笑,擡起了肢體的手腕來:“這上面還打着軍部的標呢,你告訴我給誰醫療?”
“這……我們只是運輸,運輸。”越亭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是有點不太那個合法,可……”
“那這個呢?”
季覺手裡的肢體甩出,遙遙指向了籠子裡同款裝死的災獸幼體。
“觀、觀賞!這個是客戶特殊需求,觀賞用動物哇!”越亭開了個頭兒之後,就越來越順暢,聲淚俱下:“我們是有特種運輸證件的,長官!誤會,都是誤會……我也是崖城人,我爲海州立過功,我爲崖城也流過血,我要見海關,我要……”
眼看着季覺一臉微笑毫無動容的樣子,他忽然卡殼了。
吞了口吐沫,明智的吞下了自己靠山的名字,
“兩位大哥,規矩,我懂,我都懂!”
他蛄蛹了兩下,向前,擠出諂媚的笑臉:“是我們不長眼,髒了北山區的門前寶地,我交錢,交,一定交!我們認罰……”
眼看他如此上道,季覺笑容頓時浮現出一絲溫度,笑摸狗頭,寬慰道:“放心,交錢是肯定要交的,咱們走流程,別怕,海州是公正的,是清白的,怎麼能讓無辜的受害者流血又流淚呢,是吧?”
“啊對對對,是,沒錯,沒錯!”
越亭瞪眼,震聲吶喊,把滿肚子髒話嚥進肚子裡,配合着季覺的劇情,可緊接着,就看到季覺的手,摸在了旁邊的金屬箱子上。
輕輕的,拍了拍。
空洞的回聲裡,季覺慢悠悠的說道:“只是,我看這箱子不太一般啊……”
那一瞬間,越亭的臉色驟然變了。
慘白。
“一般來說,這個大小的鋁製合金箱,重量不至於這麼重纔對。”
季覺的手指噠噠噠彈起落下,敲在箱子的邊緣,清脆的聲音擴散,越亭的臉色漸漸慘白:“回聲輕靈,震動細密,聲音、觸感、密度、質量,都不對。”
他停頓了一下,面無表情的發問:
“——你們真正向外走私的,是首山銅吧?”
山銅、首山銅。
一字之差,其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金屬材料。
山銅只不過是通過通過複雜熔鍊之後能夠使素材本身的韌度和強度提升數倍的靈質導體,雖然昂貴,但依然隨處可見,並不算稀罕。
而首山銅不一樣。
因其無與倫比的特殊性質,如今聯邦的所有能夠出產首山銅的區域,都在中城的嚴格管控之中,海州唯一的一條礦脈,就在海州駐軍總基地的旁邊。
出入驗證之苛刻,到連溝子都要掰開看清楚才行。
除了凌駕於尋常材料之上的優異性能之外,它還能夠完美的適應絕大多數上善賜福,並且承受工匠九次以上的重複加工,並保持每一次加工時賦予的特殊效果。
正因如此,纔會被用來製作頂級動力裝甲的反應室和精密部件,但凡能用得上它的型號,無一不是正面戰場之上千軍萬馬之中足以一錘定音的真正武器。
不折不扣的戰略物資。
而且還是漏出一點,一條鏈上就有不知道多少人要死全家的那種。
“不是我說,這麼下飯的熔鍊方式……應該是找了哪個學徒,唔,不對,應該故意做成這個樣子吧?”
季覺敲了敲箱子的鐵皮,輕蔑點評。
倘若熔鍊方式再好一點,也不至於隔着一層漆皮就讓季覺察覺到不對了。可就是因爲這種不完全的熔鍊,才最大程度上避免首山銅和其他金屬發生反應。
精心控制了火候,停在反應的臨界點,以保證其性質完整。
可惜,水平依然一般,只是掩飾熔鑄者自己不精於萃變的弱點罷了。
可見接收方的水平也一般。
不然,就算是熔鑄成合金,完成反應過後,也應該可以再通過其他方式置換出來。
這麼兩箱,算算分量,也夠這哥們在牢裡來個疾風掃落葉一般的核突自殺了。
只是這背後的水究竟有多深……
事情有點麻煩起來了。
本來只是幫忙打個野,怎麼每次都能捅出這麼多事兒呢?
季覺想了想,無視了越亭嗚嗚做聲的樣子,伸手一指,水銀綁帶往嘴上多纏了幾層之後,走出倉庫,打了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兩輛卡車便已經呼嘯而來。
停在了門前面。
確認過身份之後,幾個精裝漢子一句話都不說,直接就開始將現場所有的東西往車上搬,至於那幾個死有餘辜的亡命徒,話也沒給機會說,提前送上路。
與此同時,原本北山區的這一次抓捕行動也在崖城安全局的記錄中被徹底刪除。
“哎呀,小季這一次幹得不錯哦。”
隨車一起過來的老張拍着他的肩膀,眉開眼笑,“得虧你在,不然的話,這堆玩意兒帶回去,這個月怕不是都要加班背鍋了。”
得知了前因後果之後,哪怕是躺在分部沙發上躲懶摸魚的老張也嚇了一大跳,莫名其妙的躺着查個走私販子,怎麼還那麼多坑?!
他算是怕了。
倒不是怕區區一幫走私販子,而是崖城裡這兩天彷彿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各種牛鬼蛇神,就算只說走私,和上次那個裝了好幾船孽化污染物咔咔往外拉的傢伙比起來,這纔到哪兒啊!
多事之秋結束了,可冬天也省不了事兒。
按照他這麼多年以來摸魚打混的經驗,只能說:先別急,這纔到哪兒?恐怕大的都還在後面呢!
“最近風頭不太對勁,你也要小心啊。”
老張嘆了口氣,看着那兩個搬上車的箱子,無奈搖頭。
季覺微笑着點頭。
然後……把口袋裡剛剛順手用非攻抽出來的首山銅錠塞的更深了一點。
正所謂雁過拔毛,難得碰到送上門來的素材,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它溜走?
你不拿,我不拿,童專員怎麼拿?
童專員不拿,大家怎麼進步啊?
況且,童植物在電話裡已經暗示過了,沒有行動,沒有走私,沒有箱子,更沒有首山銅。
就算是帶回去也是要銷燬的,爲了目前狀況的穩定,這兩個箱子一根毛都不能留在這個世界上。
就算雷要炸,也不能在崖城這一畝三分地兒上炸開。
愛哪兒哪兒!
“你這也算是給童家幹活兒了?”散漫閒談之中,老張感慨。
“都是朋友,互相幫個忙而已,談不上。”
季覺滿不在乎的搖頭,“況且,我一個學徒,連工匠證書都沒呢,攙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麼?”
老張的笑容頓時愈發欣慰。
孺子可教。
有錢就賺,麻煩事兒滾一邊,這纔是過日子的道理。
童家再有錢那又怎樣?
麻煩越遠才越好。
“啊,對了,差點忘記了。”
他一拍光溜溜的腦門:“喬遷新居,恭喜恭喜啊!”
“別笑話我啦。”
季覺嘆了口氣:“只是原本家裡地下室裝滿了,施展不開,額外搞了個小作坊,這纔剛搬進去,什麼都還沒收拾呢。
等收拾好了,請大家喝酒慶祝一下。”
“那你可得早點。小聞這次戒酒快一個星期了,我看她快忍不住了。”
兩人頓時笑了起來。
仔細檢查現場沒有遺漏之後,老張臨走之前還順帶着給季覺檢查了一下身體。
確定恢復的差不多,沒留下什麼後遺症之後,囑咐了兩句他自己感覺都沒什麼用的‘多休息’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了。
臨走之前只說等他的工作室正式搬遷完成之後,北山區大家夥兒還有禮物送你。
搞的季覺心癢癢的。
可惜,這次小安的嘴也嚴了,怎麼問都問不出來,再問就開始眼神躲閃。
“真的假的,搞這麼神秘?”
季覺撓頭。
他算是怕了。
上個忽然塞個禮物過來的,他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呢……
小安眨着眼睛,可憐巴巴:“聞姐不讓我說。”
“行吧行吧。”
季覺嘆氣,踩下剎車,將小朋友放在遊戲廳門口,看着他走遠了之後,才掉頭,一路走到北山區外圍。
臨海的另一處倉庫區。
在葉教授工坊旁邊,沒隔幾百米,就是一座有些年頭的二層小樓。
崖城房價自從十年前海焚日之後,就徹底崩盤,原本一座造價不菲的臨海獨棟,如今也已經多少年無人問津。
回了崖城之後,童植物補發的各種工資、津貼和各種補助加在一起,足夠買上十棟這樣的舊樓還帶全部精裝修,季覺手裡也是難得的闊綽了一次,遂大手一揮……跟原房主砍價砍了倆鐘頭之後,在原本就足夠可憐的數字基礎上,七折全款拿下了。
在經過四五天的改造之後,如今裡面已經堆滿了各種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亂七八糟。
泉城裡毛來的廢品,回收來的素材,幾臺不知道過了多少手的車牀銑牀和原本地下室裡堆積的雜物。
都在箱子裡,雜亂堆積,根本就還沒收拾。
季覺扛着包關上門之後,確定外層靈質封鎖完整,自己離開前沒人進來過,便徑自走向了地下室。
相比樓上的面積,這裡的地下室寬闊的驚人,已經擺上了一座他從泉城廢墟里刨出來的鍊金熔爐。
忽略掉幾乎不存在的各種配套之外,幾乎已經可以捏着鼻子強行說,這裡是個工坊了。
只可惜,除了個報廢的爐子,要啥沒啥。
有一種創業公司瀕臨倒閉的美。
“窮啊,還是窮……”
目睹着眼前一窮二白的景象,季覺輕嘆着,伸手,將身後的門緩緩關上。
咔擦。
一聲輕響。
再緊接着,伴隨着清脆的秒針聲轉,彷彿火燒一般的漆黑痕跡從把手的位置,向着四面八方擴展開,瞬間,將整個地下室的一切,徹底吞沒。
轉瞬間,一切截然不同。
就在死寂之中,頂穹升起,地面降下,略顯空蕩的地下室更進一步的拓展,化作了殘破的月臺。伴隨着霧氣消散一般的光景,一列遍佈裂痕的古老列車彷彿幻影一般,無聲的從軌道上顯現。
溫和的暖光自車廂內亮起,照亮了季覺的面孔。
清脆的摩擦聲裡,車門緩緩開啓。
沉默恭候。
季覺扛起包裡的首山銅錠,喜氣洋洋的揮手:
“嗨嗨嗨!家人們,又要到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