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擡起頭來,聽見廚房裡傳來的油煙機聲音,客廳裡彷彿永不停止的喧鬧,從大清早開始就沒有停止,嘈雜又令人安心。
被推開的門後面,有黑溜溜的眼睛悄悄看過來,察覺到季覺擡起頭,老幺就狗狗祟祟拿着作業本擠進來,指着解答完全一片空白的作業,壓低聲音問:“二哥,這個怎麼寫?”
狹窄的臥室外面,傳來陸鈴暴躁的控訴:“大哥,你的褲衩怎麼又掛在門框上了!”
“哎呀掛一下也沒什麼嘛!”沙發上摳腳刷視頻的人翻了個身,滿不在意。
“媽,你看他!”
“行了行了,老幺呢?看着點。”廚房裡陸媽回頭吶喊:“看看小季起來了沒?醒了就起來吃飯,昨晚熬了一整夜的老母雞湯!”
“起了起了。”
火速幫老幺補完今天要檢查的作業之後,季覺裝作剛睜開眼睛一樣打着哈欠從臥室裡出來,還沒坐下,桌子上已經擺的滿滿當當。
“嚯!今天什麼日子啊,這麼豐盛膩~”
陸鋒蒼蠅搓手完了之後,直接就去伸手抓雞腿,兄弟姐妹們有樣學樣,沒什麼溫良恭儉讓,搶到了丟進嘴裡了就是自己的,指望哥哥姐姐讓梨的小孩兒早就哭死了。
就譬如老幺,動作慢了一步,盤子都空了,哇的一聲哭出來:“媽,姐姐搶我肉肉吃!”
三妹嘴裡咬着最大的雞胸,目光如電,瞬間指向了老幺藏在碗後面的西蘭花:“媽,老幺又把蔬菜挑出來啦!”
冰箱前面的陸鈴慘叫:“啊啊啊,我的牛奶,又給喝光了……陸鋒我殺了你!!!”
“伱的牛奶也沒寫你的名字啊!”
陸鋒烏龜縮頭,閃身躲過了陸鈴丟過來的牛奶盒,然後三妹就被砸中了腦袋,哇哇大聲哭了起來。
直到嘭的一聲悶響。
幾百斤的實木桌子桌子連帶着上面的菜被一錘之下跳出了一尺多高。
“鬧夠了沒有!”
陸媽拳鎮妖邪,細眼橫掃:“小狗、二狗、三狗、四狗子,都給我坐下,好好吃飯!”
“撲哧!”
死寂裡,端着飯碗的季覺再忍不住笑出了聲。頓時,陸媽看過來,滿面寒霜瞬間化作春風,直接抄起大勺給他加了滿滿一碗湯。
“哎,小季好久沒回家住了,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來,多吃點,不夠我再給你做。等會兒我去把雞殺了,晚上再給你做白切雞。”
“好耶!”
季覺舉手歡呼。
再然後,春風吹盡,凜冬的大逼兜子反手拍在了陸鋒的後腦勺上:“笑什麼笑,襪子洗了嗎!褲衩子說了多少次放陽臺放陽臺……”
“媽!!!”陸鋒悲憤抱頭:“你是我親媽,我纔是姓陸的那個啊……”
“還好意思說,姓陸的褲衩從來不掛在門框上!”
啪!
大逼兜子如暴雨。
季覺縮頭看着熱鬧,再忍不住,大笑出聲。
美好的時光並不短暫,甚至可以每天看!
吃完飯之後是洗碗,收拾書包和家務,然後大家排隊在門前面站好,陸媽去店裡收拾準備開門,陸鋒開車送老三和老幺去上學然後回去幫忙,或者摸魚划水繼續無所事事做自己的街溜子去,而嗶嗶作響的小牛馬上,季覺順路載着陸鈴去天門。
只是,在後面鼓鼓囊囊裝滿一大堆東西的車斗裡,陸鈴小心翼翼的在那一堆看上去好像是古董和各種看不明白的東西之間找到了落腳之地,好幾次,在突突聲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二哥……咱家的摩托,是不是哪裡不太對?”
“哪裡不對了?”
季覺在前面擰着油門喝風,吶喊:“這不好好的嗎?!”
好個屁啊好!
陸鈴感覺自己拳頭都硬了,以前忽然變大一點我可以理解,就當自己記錯了。可這都兩輪變三輪了,你當我瞎麼?!
“這個車斗是怎麼回事兒?”
“沒人要,我拾嘞!”
“多出來的輪子呢?”
“一起拾勒!”
“上面的這堆東西呢?”陸鈴指着那堆箱子和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總不會也是一起撿的吧?”
“對!”
季覺不假思索的回答:“下次二哥帶你一起去撿,你記得多帶幾個麻袋,本地人可熱情了!”
“……我信你個鬼哦。”
陸鈴翻着白眼,懶得再問了。
滿載而歸的快樂,她不懂。
季覺的心情久違的如此愉快,哼着歌,唱着調,天空晴朗萬里無雲,花兒綻放鳥兒歌唱,就連攔路的保安都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強行否決了陸鈴‘在街口放下我就行了’的提議,季覺掏出葉教授給的身份卡刷卡進門,三輪車突突突橫行無阻,堂而皇之的一直開到教學樓前面的小廣場上,便在其他人震驚詫異的目光裡,欣賞到小二久違的抱頭鼠竄逃跑的樣子。
生怕季覺再按兩聲喇叭喊一句‘收舊彩電舊空調’,否則就要喜提社死了。
你看二哥對你多好!
季覺樂呵呵的掉頭,在學校裡久違的刷了一把存在感之後,如野狗一般得意散漫的馳騁而去,一路開到了海邊的工坊裡。
把三輪車停進庫房之後,季覺就踏着六親不認的膨脹步伐,推開了客廳的大門:“老師,我回來啦!”
連續劇的聲音裡,坐在自己專屬位置上的葉教授依舊淡定的端着茶杯,明顯早就料到小孩兒出完遠門扛着大包小包回家時的精神狀態,不以爲意。
反倒是沙發上宛如臥佛一般的葉純被這逼動靜嚇了一跳。
“哎呦喂,這不是季覺哥哥麼?”她啃着堅果,瞥眼過來:“好久不見,怎麼這麼拉了?褲子都開口了,好歹換一條好吧?”
“放屁,我褲子是剛換的!”
季覺冷笑一聲,絲毫沒有被這酸唧唧的嘲諷所動搖,直接當着她的面摘下手套,挽起袖管來,顯現出那遍佈雙手和小臂的繁複矩陣來。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什麼!”
季覺恨不得把手直接懟到葉純的臉上去,翻來覆去的展示:“這可是我出生入死淘來的聖賢同款!見過嗎,見過嗎,見過嗎?!”
他等這一刻可是已經不知道多少天了。
有道是富貴不還鄉,譬如錦衣夜行,人前顯聖裝逼實乃人生追求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只可惜,在裂界裡實在找不到什麼炫耀對象。
先知見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半天情緒沒有,小牛馬懵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小安淡定,絲毫不在乎,也只有靠着樓大少提供的那點情緒價值纔不至於心態失衡。
如今回到工坊裡,那自然是要大曬特曬,向着一直以來都在迫害自己的學姐發起反擊纔對——誒?
誒?你怎麼知道我出了趟門就搞到了天人傳承的非攻的?
瞬間的錯愕裡,葉純下意識的瞪眼,看向季覺的雙手,茫然,疑惑,懷疑,乃至震驚,好像大轉盤一樣,精彩紛呈。
抓起季覺的手來,反覆驗看。
端詳着那如刺青一般的莊嚴徽記,神情便漸漸同情起來:
“——那你豈不是不能考公了!”
“……”
沉默突如其來,季覺面色漲紅,一口老血吐不出來。
自己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獲得了聖賢傳承的矩陣,結果你不問我牛不牛逼,只關心我將來還能不能考公了?
好強的攻擊性!
總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背刺一擊,不愧是你啊,葉純!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不裝什麼正人君子了……”
季覺的臉色瞬間垮了下去,毫不留情的把她的手甩開,然後,反手從揹包裡取出路上剛打印出來的厚厚一迭。
正色交向了葉教授:“老師,這是我的論文,路上寫的,您看看還有什麼可以修改一下的地方。
哦,對了,學姐她那份兒交了嗎?我沒耽擱太久吧?”
說着,還回頭嘲弄一笑。
本來想要看你的表現賞你個二作的,可惜,沒有了!
啪!
堅果罐子差點掉在地上。
葉純僵硬的回頭,目瞪口呆,就好像終於看破了季覺的原型一樣。
狗!
姨媽,有狗啊!!!
出門在外面你還每天琢磨着怎麼卷死我,枉我還給你塞了那麼多零食讓你多多休息,你對得起我嗎!
“放那兒就行,我等會兒看。”
葉教授抿了一口濃茶,欣賞着學生和外甥女之間習慣性狗咬狗的場景,最後輕描淡寫的補了一刀:“阿純的那份應該也快了,是吧?”
葉純仰天倒下,癱在沙發上,抹着眼淚再說不出話。
這個家只有我是多餘的,對嗎?
等季覺坐下來之後,彙報工作才終於開始。
“行了,說說吧。”
葉教授擺了擺手,“難得出門一趟,收穫如何?”
“非攻,拿下了。”
季覺擡起雙手,想要重新開始炫耀一遍,奈何,葉教授只是掃了一眼,好像便已經確定是正品行貨了,沒再多說什麼,搞得他連想要嘚瑟都沒機會。
“嗯,然後呢?”她問道。
“……捎帶手,拿到了一個餘燼賜福,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季覺吭哧了一下,羞澀一笑:“一不小心,進階了。”
“嗯?”
這一次,葉教授微微一滯,端起茶杯的動作都停了,仔細看了一眼季覺沒有什麼孽變失控的症狀之後,便點了點頭:“雖然有點快,但倒也不算太離奇,稍後再給你補一補基礎好了。
還有呢?”
“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包括水銀工坊裡的一些陳設和材料,一些鍊金造物。”
季覺乖巧回答:“裡面還有一些的賜福,可惜,太久缺失靈質養護,已經全部都退轉回原本的狀態了。
一會兒我搬上來,還得您幫我看看。
就是數量……”
他猶豫了一下,窺探着葉教授的神色:“可能有點多。”
“多?”
葉教授敏銳的察覺到了季覺話語裡某種論文中常見的水分,不喜歡這種含糊的概括:“有點多是多多少?”
“呃,大概是那種銘刻了永恆之門的徽記,擴展了內部的箱子,空間差不多有個七八立方米。”
看起來收穫不錯。
葉教授微微頷首,正待喝口茶嘉許一二,才聽見季覺的後半句:“那種箱子,裝了差不多一車。”
“……”
喝茶的動作,再次被打斷了。
葉限端詳着眼前低眉順眼的學生,忽然很想問他你是不是在逗我?
可回首打開倉庫的投影時,便看到那一輛車斗裡堆出一座小山的三輪車……
出了個門,怎麼連車的輪子都多了一個?
饒是以葉教授的老江湖,也不由得吸口涼氣以示尊重,滿懷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
“呃,就是,常規探索唄,裂界裡的本地人還挺熱情的,看到什麼都讓我拿點,剩下的都是地上拾的。”
季覺猶豫了一下,組織語言,選擇坦白從寬:“還有就是,在裡面遇到了樓大少,大家話不投機,打了一場。我尋思着,反正得罪都得罪了……乾脆綁了他賺一票大的。
這一次,輪到葉教授沉默了。
短暫的寂靜裡,她仔細端詳着季覺一臉弱小無助又可憐的樣子,眉毛緩緩挑起,忽然問道:“留全屍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