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方聞雪清涼的聲音擊玉鳴泉一樣響着:“不才方聞雪,也有一曲一舞,請湘少主和諸位盟主品鑑。”
劉景空又沒聽懂:“又不打仗,劍有什麼好看的。”
鷹王笑道:“請景空你聽歌看舞呢。”說罷衝方聞雪點頭。
方聞雪走上樂臺,一衆天都樂師緊隨他身後,所有人按次序坐下。衆樂師手中均拿着一個奇形樂器,頸長,下面是梨形音箱,上裝四弦,頸與面板上設用以確定音位的“相”和“品”。方聞雪坐下來後,一個白衣少女也送了一件同樣的樂器過來。
這個白衣少女剛一露面,正欺負司空長烈的雲杉驀地一驚:“她竟然也在這裡。”
司空長烈不解其意。
雲杉倏地神色有些慌亂,眼神四顧,接着還往他身後藏了藏。
白衣少女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她送上樂器,方聞雪衝她點點頭。白衣少女轉過身,走上空地。一隊穿淡黃色舞衣的少女隨着款款而出。
樂臺上,一聲裂帛,接着,又是一聲,再來一聲,接着,整體樂器一起奏響,滾珠般的聲音彙集成滔滔的水流,從高高的臺上奔流着,飛快傾瀉而下。該樂器聲音由散漸快,調式的複合性及其交替轉換,使音樂增加不穩定性。而這一刻,圍成圓圈的淡黃舞衣的少女齊齊往後擺腰,先是遮擋住中心那位白衣少女,接着兩隻長長的水袖往空中一拋,旋轉身體,圈子如花開一樣變大了,呈靜止狀的白衣少女露出來。樂曲越轉越快,白衣少女從初靜到飛快動作,姿態轉換間固然妙不可言,神態匹配音樂的金戈聲,端莊大氣到天衣無縫。
接連不斷但輪、句輪、拂輪和“扣、抹、彈、抹”指法的組合,使得樂曲中逐步凸顯出無比威武的氣派。白衣少女肢體所表現出來強烈的表現感,也讓這本該在聽覺上刺激人大腦的曲子多了視覺上的衝擊。“遮、分”和“遮、劃”手法進一步展示,長長的水袖漫卷之間,原本該柔弱嬌嫩的少女因爲動作的編排特點,變得矯健、英氣煥發。
《山海經•卷七•海外西經》中提到一個神話中的天神,“刑天與天帝爭,帝斷其首,乃以乳爲目,操干鏚以舞。”陶淵明也有“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這樣的詩句。這首曲子旋律很美,但是,鏗鏘之間隱約可聞金聲、鼓聲、劍弩聲,真正乃是猛士之歌。跳舞的少女,表現得並非猛士本身,而是世人對猛士的崇拜,也有自身願意追隨猛士效仿猛士的強烈願望。
十八盟主一開始以爲自己在觀舞,時間長了,才知道自己並非觀舞,而是在聽曲。那樂曲百轉千回,扣人心絃之奧妙實在是語言無法所贅述。眼中看着淡黃舞衣少女簇擁下的白衣少女起舞,心早隨樂曲進入跌宕起伏其樂無窮的音樂境界。直到節奏零落的同音反覆和節奏緊密的馬蹄聲交替出現,才依稀覺得尾聲竟然不知不覺出現。臺上方聞雪四弦一劃後又急煞住,音樂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還沉浸在剛剛音樂美好的享受中,久久不能回味……
若說清晰之舞,乃是俗世之舞,方聞雪的樂曲便是對英雄的讚歌。俗世,是大家賴以生存的世界,可是,無論怎樣也不能否認,英雄,始終讓人們油然而生深深的膜拜。
十八盟主,包括劉景空都張大嘴巴,久久不能發出聲音,直到方聞雪帶領樂師們退下,白衣少女也領着淡黃舞衣的少女們退下,他們才勉強從恍然中醒悟。
臺上,雲杉也看得目瞪口呆。
“這方聞雪,還真是奇才!”她躲在司空長烈後面喃喃,“我原以爲海神祭已是他的巔峰,沒想到,一代奇才,光做一首曲,端是遠遠不夠。”
新月盟主樑凡心服口服,笑而問鷹王:“殿下,剛纔我等所聽乃是何種樂器,那曲子,又叫什麼名字?”
小章子代替鷹王往下面喊話:“轉告粱盟主,方經筵剛剛彈奏的樂器叫琵琶,曲子是方經筵蒐集古曲新編而成,名字叫:十面埋伏!”
劉景空驕傲的神情早已不見,這曲名殺意迭出,又讓他情不自禁臉色發白。
鷹王滿心暢快,“哈哈”大笑:“都不過是歌舞而言,景空,別這麼在意。”
劉景空臉漲紅了,越來越紅,簡直好像個猴子屁股。好半天,他才跳起來大聲道:“天都果然人才薈萃,所以,還請殿下三思,准許卑職將瑞祥郡主迎娶回去。”下面的話就很無賴,“早就聽聞瑞祥郡主受過殿下親自教導,能文能武,嫁給我,協助我,教傳天都以外蓬萊子民詩書和文藝,可不剛剛好嘛!”
他說得開心,不防一聲嬌叱由高臺上傳來:“放肆!”接着,一個紫衣少女躍然而下。半空中響起兵器出鞘的尖銳聲響,雲杉手持秋水芙蓉劍急刺,幾大團劍花逼得劉景空慌不擇路,抱頭鼠竄。好在雲杉知道他的身份,並沒有真正下手。但是劉景空一屁股坐在地上,驚慌失色大叫:“來人啊,抓刺客、有刺客!”
龍城的家將一涌而出,但是他們或被雲杉倒轉劍柄砸暈,或被她從小練就的紫陽掌擊飛,最後,劉景空被一劍橫於頸下,不得不轉身逃,可是,正好又將中門送過去,剛好雲杉一記窩心腳,將他踹翻。。
劉景空心口被連插進好幾刀似的劇痛,扒開衣服,卻見胸口的皮肉都烏紫。
他火得跳起:“鷹王殿下,這到底怎麼回事?”
鷹王假裝嘆氣:“你竟不知,這就是你要娶的瑞祥郡主嗎?”
“啊?”劉景空大吃一驚,回頭看去,豔陽之下,紫衣翩翩的這個少女果然窈窕動人,“可是!”他還是難以置信,“郡主不該是端莊典雅,就像、就像——就像剛纔跳舞的那個女子嗎?”
雲杉冷笑,彈彈劍:“井底之蛙也敢論天。”
劉景空更加駭然。
就在他的龍州,噢,不,應該這麼說,除了天都的人,誰家的女奴竟然敢這樣和主子說話?
“你——”他剛戟指,一觸雲杉緊縮的眼神,慌忙又把手放下去。
雲杉便問:“嫁不嫁,我都聽殿下的。如果你執意,那我現在就隨你回去吧。”
“呃,免了免了。”劉景空一雙手風車一樣搖,“郡主這樣的人品,非是殿下本人誰還能壓得住。”爲防鷹王突然改了主意,非要嫁郡主,連忙衝着上方大聲道,“殿下殿下,恕某冒犯了。之前求娶郡主云云,殿下如今就當從來也沒聽到吧。”
因爲胸口疼,他一邊說話一邊呲牙咧嘴。
鷹王爽在心裡,嘴上卻道:“不妨事,也是景空你向孤求取的一番恩典,孤只要可以,還是應該滿足你呀。”
劉景空張着嘴巴,看看他,又偷眼瞅瞅雲杉,不知該怎麼收場。南陵盟主祖壽之見狀,站起來:“殿下,卑職有幾句話說。雖然剛纔見識郡主身手,着實不下於殿下手下其他高手。但是,劉盟乃是蒼龍之主,未必就要武功上匹配得起郡主,方纔可以迎娶。”
鷹王一聽不妙。
祖壽之更加不給他改口的機會:“卑職覺得,還是不要讓郡主和劉盟直接過招,殿下喜歡比武招親的話,讓劉盟派出家臣,而相應的,殿下也可以派出武士,這樣對戰豈非很好?”
鷹王被將了一軍。
劉景空還直着嗓子大喊:“祖壽之,你這不是爲難我嗎?”
祖壽之本是和他沆瀣一氣的,這會兒故作疑惑:“我覺得我的提議很好啊。”
劉景空叉腰大聲道:“殿下身邊右將軍司空長烈何等英勇,你讓我派誰出來和他打?”
祖壽之不慌不忙:“殿下寬以待下,當然不會故意刁難。”
鷹王氣得要命,卻還是應允:“實在要比,既然景空不喜右將軍英勇,孤不派右將軍便是。”
祖壽之和劉景空計謀得逞,兩個人頓時喜笑顏開。
劉景空膽子大,越發得寸進尺:“銀狐狡詐,最好也不要派出。”
銀狐,指的是鷹王身邊的左將軍楚風。這位將軍爲人謙和,和右將軍司空長烈比,將右將軍比作火的話,這位左將軍便是綿延流長的水。左將軍樣貌俊秀,每逢着白衣時尤顯得身材頎長玉樹臨風。“銀狐”二字,更多是讚美楚風將軍優雅形美,但是,畢竟狐狸狡猾,此刻劉景空用“狡詐”一詞形容他,鷹王心中更是來火,可一時還是無法反駁。
憋着氣,他只好道:“也不派左將軍楚風!”
這下,劉景空放心了:“那麼,就按祖盟說的吧,爲了能娶到殿下的這位瑞祥郡主,某就斗膽,讓某家臣和殿下的手下過過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