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漸漸散了。
這是奪命的煙,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聲名赫赫的名人,無聲無息地死在這種濃煙裡。
濃煙消散的時候,木頭人的眼睛裡正在發着光,他相信他的對手無疑已倒了下去。
他希望還能看見他們在地上做最後的掙扎,爬到他面前,求他的解藥。
甚至連仙界除了水月洞天,其他幾個洞天的掌門都曾經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過。
他們本都是這異界中的強人,可是到了真正面臨死亡時,就連最有勇氣的人都會變得懦怯軟弱。
別人的痛苦和絕望,對他說來,總是種很愉快的享受。
可是這一次他失望了。
葉凡和幽宗並沒有倒下去,眼睛裡居然也在發着光。
木頭人眼睛裡的光卻已像他身上的火焰般熄滅,燒焦的衣服也早已隨着濃煙隨風而散,只剩下一身漆黑的骨肉,既像是燒不焦的金鐵,又像是燒焦了的木炭。
幽宗忽然道:“這兩人就是諸葛雲派來的殺手。”
他還未曾見過他們就已zhī道是誰,看來幽宗也不簡單。
葉凡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盯着木頭人和泥人,握劍的手,卻握得更緊。
“金中藏木,水火同源”
“借土行遁,鬼手捉腳”
幽宗繼續道。
泥人搶着賠笑道:“他是金木水火,我是土。我簡直是條土驢,是個土豆。是隻土狗。”
他看着葉凡手裡的劍。劍已入鞘,漆黑的劍柄。漆黑的劍鞘。泥人嘆息着,苦笑道:“想不到他身邊還有如此高身手的高手。”木頭人道:“只怪wǒ們沒有探好風就來了。”
泥人忽問木頭人:“wǒ們能不能逃得掉?”
木頭人的眼睛依然盯着葉凡手中的青冥劍。搖搖頭,“他的劍太快了!”
泥人道:“wǒ們的西域冷術都躲不過?”
木頭人收回目光,冷冷盯着泥人,“你可以試試!”
泥人閉上嘴。
他不敢試,他剛纔就已見識過葉凡的身手,他的速度已可用光速來形容。
幽宗還沒有回頭,卻冷冷道:“不用試,你們一定逃不過你們必死無疑!”
木頭人眨眨眼:“真的?”
幽宗道:“千真萬確!”
泥人問道:“爲什麼?”
幽宗沒有回答,葉凡卻搶着冷冷道:“因爲你們是諸葛雲的人。”木頭人與泥人立馬頓住。兩人互看了會,不敢大聲喘氣。
但他們又不甘就這樣死了,抱着最後的希望,木頭人又問道:“諸葛雲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
葉凡打斷他:“以前無仇,現在是深仇大恨。”
木頭人與泥人臉色鐵青,他們zhī道必定逃不過,但他們總不能坐以待斃,他們還要一試。
所以他們動了。
他們不是朝葉凡與幽宗的方向而來。而是往門外直奔。
忽然間,劍光一閃,刺眼的紅芒如一彎彩虹射了出去。
劍已入鞘!
葉凡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一手持劍,一手放於桌上。
木頭人與泥人已跑到臺階下。又繼續往前跑了兩步只是下身的兩隻腳在往前跑。
上半身已落在地上。
橫腰截斷!
直到此刻他們才感到痛,橫躺在地上的雙眼依然是不信的神色至死,他們還是不相信葉凡的劍有如此的快——唯有快劍才使他們沒有立馬感到腰已斷。
瞬間就將兩個活生生的人同時橫腰截斷。
這是何等的速度。何等的神力?!
幽宗還是沒有回頭,但他似zhī道身後的事。嘆道:“想不到十年後你的劍竟這麼快,這麼有威力。”
葉凡淡淡道:“那只是因爲我用十年練劍。而你把十年用於心計。”
幽宗長嘆一聲,道:“我又何曾願意如此。”
這時他才轉過身,揹着手,望着靜寂的門外,道:“有時候人真的身不由己。”
葉凡從門外收回目光,靜靜的看着眼前的頭髮漸白的中年男子,忽有種感傷油然而生,但這只是一瞬即逝,目光又漸漸變得冷漠。
幽宗忽然轉身,眼睛裡發着光,發光的眼睛緊緊望着葉凡,“有你的加入,wǒ們對付諸葛雲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葉凡似不領幽宗的熱情,冷冷道:“你以霍霞騙我出山?”
幽宗一怔,道:“我並不是騙你,我也是懷疑霍霞在諸葛雲的手裡。”
葉凡冷冷道:“最好不要騙我。”
他起身直到此刻他才動過身子。
走到門口,他環視一眼精緻的酒桌、地氈,忽回頭問幽宗:“這是何意?”
幽宗笑了笑,道:“可以是歡迎你的方式,也可以是我zì己最後一次的享受人生。”
幽宗不讓葉凡發問,繼續說了下去:“我zhī道我沒帶霍霞來,你估計會殺了我。”
葉凡冷冷道:“但你現在還活着。”
幽宗笑道:“因爲只有我zhī道霍霞的下落。”
葉凡盯着幽宗,一字一字道:“我已zhī道,我現在照樣可以殺了你。”
幽宗fǎng佛被人扼住咽喉,怔怔的呆在原地,愕然的看着眼前似認識又不認識的年輕人。
忽然幽宗乾笑一聲,目光投在門外的四節人身上,轉移話題:“其實不必你殺他們。”
葉凡道:“哦?”
幽宗道:“因爲他們不配!”
“你錯了!”葉凡冷笑一聲,道:“我殺他們是想試試我這十年的修煉結果。”
幽宗道:“你第一次拔劍就已試過。”
葉凡的語氣依然很冷:“不夠,如果你所言虛假,我還是要試劍用你的身體!”
幽宗哈哈一笑。大聲道:“何止試劍,如果你想。千刀萬剮都行。”
這句話沒有什麼特別的dì方,但葉凡聽後。突rán一股熱涌直冒心頭。
就算他剛纔不相信幽宗,現在他已完全相信幽宗。
只因爲這句話這句真誠的話唯有真誠的人才會說出如此真誠的話如果以zì己性命爲擔保的話不算真誠,世間還有什麼話是真誠的?
所以葉凡相信了。
桌上還有酒。
幽宗突rán轉身,抓起酒罐子,道:“喝?”
“自然要喝!”葉凡爽然一笑他第一次笑他忽然間發覺原來zì己並沒有變——還是有股豪情於胸間。
幽宗仰面大笑,把半罐子酒一口氣灌進肚子裡,葉凡也不例外,舉起酒罐,傾倒而下。
然後兩人就大步走了出去。
他們走得很快。
因爲他們zhī道前面的路不但艱難。而且遙遠,遠得可怕
死鎮,荒街,天地寂寂,明月寂寂。
今夕月正圓。
人的心若已缺,月圓又如何?
幽宗與葉凡大步走在圓月下,他們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快。星更疏,月更淡。長夜已將過去
晨,日出。
陽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也照亮了道旁石碑上的三個字:
“河陽城”。
只有這石碑,只有這三個字。還是和十年前完全一樣的。
葉凡本不是個容yì表露傷感的人,可是走過這石碑時,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多看一眼。
滄海桑田。人世間的變化本就很大,只不過這dì方的變化也未免太快了些。
幽宗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意。忽然問:“你想不到?”
葉凡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不到。你卻早已zhī道!”
幽宗並不否認,點點頭,道:“我約你自然zhī道河陽城的情況”葉凡道:“你當然也zhī道這dì方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幽宗道:“我當然zhī道!我比誰都清楚。”
葉凡道:“是爲了什麼?”
幽宗眼睛裡忽然露出種混合了痛苦和fèn怒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是爲了我。”
葉凡道:“是爲了你?你怎麼會將一個繁榮的市鎮變爲墳墓?”幽宗仰頭長嘆一聲,“以後你總會zhī道的。”
然後他就閉上了嘴。
他閉着嘴的時候,嘴部的輪廓立刻變得很冷,幾乎已冷得接近殘酷。
所以只要他一閉上嘴,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已拒絕再談論這問題。
所以葉凡也閉上了嘴。
可是他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他們同時看見了一騎快馬,從旁邊的岔路上急馳而來,來得極快。
馬是好馬,馬上人的騎術精絕。幾乎就在他們看見這匹馬時,人馬就已到了面前。
幽宗忽然一個箭步竄出去,凌空翻身,從馬首掠過,等他再落地時,已抄住了馬繮,勒住。
他整個人都已像釘子般釘在地上,就憑一隻手,就勒住了奔馬。馬驚嘶,人立而起。
馬上騎士怒叱揮鞭,一鞭子往幽宗頭上抽了下去。
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騎士一個筋斗跌在地上,一張汗水淋漓的臉,已因fèn怒恐懼而扭曲,吃驚地看着幽宗。
幽宗在微笑:“你趕路很急,是爲了什麼?”
騎士忍住氣,看見幽宗這種驚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趕去奔喪。”
幽宗道:“是不是你的親人死了?”
騎士道:“是我的二叔。”
幽宗道:“你趕去後,能不能救活他?”
不能!當然不能。
幽宗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趕得這麼急?”
騎士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什麼?”
幽宗道:“我要買你這匹馬。”
騎士道:“我不賣!”
幽宗隨手拿出包金葉子,拋在這人面前:“你賣不賣?”
騎士更吃驚,呆呆地看着這包金葉子,終於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又何必急着要趕去。”
幽宗笑了,輕撫着馬鬃,看着葉凡,微笑道:“現在wǒ們又多了四條腿。”
葉凡無語。
千中選一的好馬,製作精巧的馬鞍,葉凡正想飛身上馬,忽然間,劍光一閃。
葉凡已拔劍。劍光一閃,又入鞘。
馬沒有受驚,人也沒有受到傷害,這一閃劍光,看來就像是天邊的流星,帶給人的只是美和希望,而不是驚嚇和恐懼。
幽宗卻很吃驚,看着他手裡漆黑的劍:“你這是怎麼回事?”
葉凡淡淡道:“關心你!”
“關心我?”幽宗苦笑,“你若真關心我就應該好好讓我上馬而不是拔劍嚇我。”
葉凡沒有看他,只是淡淡道:“不信你zì己回頭看看。”幽宗瞳孔收縮,霍然回頭,就看見了血!
赤紅色的血正開始流出來,既不是從人身上流出來,也不是從馬身上流出來。
血是從馬鞍裡流出來的。
一直坐在地上的騎士,突rán躍起,箭一般竄了出去。
葉凡沒有阻攔,幽宗也沒有,甚至連看都沒回頭去看。
他的眼睛盯在馬鞍上,慢慢地伸出兩根手指,提起了馬鞍——只提起一片。
這製作精巧的馬鞍,竟已被剛纔那一閃劍光削成了兩半。
馬鞍怎麼會流血?
當然不會。
血是冷的,是從蛇身上流出來,蛇就在馬鞍裡。四條毒蛇,也已被剛纔那一閃劍光削斷。
假如有個人坐到馬鞍上,假如馬鞍旁有好幾個可以讓蛇鑽出來的洞,假如有人已jīng把這些洞的活塞拔開,假如這四條毒蛇鑽出來咬上了這個人的腿,那麼這個人是不是還有腿?
想到這些事,連幽宗手心都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的冷汗還沒有流出來,已jīng聽到了一聲慘呼,淒厲的呼聲,就像是胸膛上被刺了一劍。
剛纔逃走的騎士,本已掠出七丈外,可是他第四次躍起時,突rán慘呼出聲,突rán自空中跌下。
剛纔那劍光一閃,非但削斷了馬鞍,斬斷了毒蛇,也傷及了他的心、他的脾、他的肝。
他倒下,倒在地上,像蛇一般扭曲痙攣。
沒有人回頭去看。
幽宗輕輕地放下手裡的半片馬鞍,擡起頭,凝視着葉凡。
葉凡的手在劍柄,劍在鞘。
幽宗又沉默良久,長長嘆息,旋即問道:“你是怎麼zhī道馬鞍裡有毒蛇的?”
“只要你認真觀察就會發現。”葉凡微微一笑,道:“平常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在馬鞍裡鑽孔的。”
幽宗又不禁嘆息,道:“看來你還是很聰明!”
葉凡眨眨眼,道:“難道我以前很笨?”
幽宗大笑,沒有任何言語。
他大笑,再次飛身上馬。鞍已斷,蛇已死,馬卻還是像生龍活虎般活着。
葉凡身形一閃,也掠上馬身。
馬行如龍,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