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這座城市,早些年,與東渝國的那幾個島嶼是連在一起的,後因地殼運動,逐漸脫離了版圖,與現世的大陸漂移有些關聯。
當然,這種大陸漂移的說法,並不爲塔爾百姓所接受。
塔爾國內所流傳的一種說法是,該大陸形成於上古時期,保留了許多九洲大陸地之上並沒有的物種,他們將這種地域性的偏差,稱之爲神賜。
至於是東方的神,還是西方的神,無人細究過。
而婆羅門教,據九洲大陸史記載,曾宣揚普渡衆生,善惡輪迴,苦修今生,等一些積極向上的教義,在六百年前的九洲之上,也算得上是得到了傳教的機會。
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婆羅門教所宣揚的教義有了一些偏頗。
他們開始專注於吸收一些偏執成狂的人入教,給他們灌輸神賜的思想,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成爲塔爾國的槍,與戰火,將剛剛處於發展初期的九洲大陸,推向戰火的邊緣。
後來九洲諸國開始聯合抵制,嚴禁塔爾國聖徒來九洲之內傳教……
舉國上下將婆羅門教聖經連同其宣揚的教義全部焚燬,頗有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氣勢。
將各國內的塔爾傳教士驅逐出境,當然,到底是驅逐還是與那些教義與聖經一同坑殺了,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六百年前的九洲大陸,早已被歷史的洪水掩埋,光陰的刷子更是將藏於褶皺之中未乾的血跡沖刷乾淨,不願給後人留下任何血腥的痕跡。
當楚離那雙漆黑的沒有焦距的眼睛,再次看着這熟悉卻又陌生的聖水丹陽之門時,頗爲感慨。
非天——當年你無意窺得天書,得知開啓神術之秘法,而將我從塔爾驅逐,可曾想過,也會被那東西反噬呢。
如今我好端端的站在這裡,而你,只能苟活於那鼎丹爐,亦或者是附居於他人之肉身……
你拿什麼來與我拼……
黎明前的黑暗,是一週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光。
然而今日黎明前的黑暗卻未能如期到來,因爲,此時塔爾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而彼時的聖水丹陽門前,停泊着一艘船。
滔天的火光將那烏木船舷上的條紋映的極盡清晰,連那木頭上的年輪都清晰可見。
沖天的火光,將聖水丹陽門前的那一彎護城河,照的通明瀲灩,像是秋日傍晚,染盡半邊天的火燒雲。
而那一艘船,便像是停泊於水天之間。
一人屹立船頭的甲板之上,衣帶翻飛,灰白的頭髮,隨風亂舞着,讓人想起三月天的漫天飛舞的柳絮,在那沖天火光裡,由灰白,變雪白。
彼時的聖水丹陽門下,早已人羣慌亂不已,一羣白衣教徒,正苦苦尋找着滅火之物,一些前來圍觀的百姓,目光呆滯的看着那滔天火光,沒有任何動作。
像是看一場無關已要的笑話似得看着這些平日時,路遇死人眼皮都不會擡一下的白衣教徒們。
楚離漆黑的眼眸映着火光,淺淺一笑,衆是這雪色斑白的頭髮,依舊清雋挺拔,讓人想起,寒冬臘月孤立於懸崖之頂上的千年老鬆。
“非天,我回來了……”
身後有兩人緩緩上前,正是楚離的兩個跟班,豬肉榮和豆芽菜,(請原諒作者渣的記憶力,已不記得給這兩人取了什麼名字)。
豬肉榮魁梧的像一個綁匪,平日時看上去憨傻憨傻的他,立在楚離身後,目光冷冷“這麼多年,還是未變。”
豆芽菜站在楚離右側,目光堅毅“不,現在已經變了,這門都被我們燒了。”
三句話,無頭無尾。
羅迦坐在白色鹿王身上,目光冷清的看着已被烈火焚燒殆盡象徵着神權不可侵犯的聖水丹陽門。
透過那重重烈焰,他亦然看到了站在城門外那艘船上的楚離,目光一顫,身後有教徒俯身上前,“少祭祀大人,就是那艘船上的人放火燒了丹陽門。”
羅迦揮揮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曉,卻並不指揮衆人救火。
這般的滔天火海,救火就是送死,不如讓它燒個乾淨,連帶着這腐爛至根基的神權制度,一起燒乾淨吧。
他似乎是在心底吶喊。
看着那火光,竟然無端生出一些興奮來,像是調皮的孩子的惡作劇。
他甚至找到了剛入西樑國境之時,將那忘川河岸的那座樓給燒燬的快感。
只不過與之不同的是,一個是燒的別人的產業,一個是別人燒了自己的國門。
他譏誚的自嘲,羅迦你真是瘋了,歷紅塵一圈回來,連你最初的執念都已然忘記了。
是阿,他是瘋了,他受夠了那些強制性的神權灌輸,他受夠了那些無休止的欺騙,他更受夠了那些國不將國的狀態與紙上談兵的雄圖霸業。
他更受夠了,受夠了那些有違心意的忤逆與欺騙,更受夠了她不顧而去的目光。
縱然他知道,她的目光裡,從來沒有過他的身影,哪怕是一上衣角。
她的心裝得下天下蒼生,裝得下默默含情,裝得下陰謀詭譎,卻無一分一毫是留給他的。
那一年的海棠酒滿,那一年的烈焰繁華,那一年的城門相送,也許,很快就會有個結果。
……
羅迦輕輕笑了笑,對着那妖冶沖天的火光,細長的眼角,微微上翹着,淡若琉璃色的眼眸裡,染盡這一地蒼涼。
他緩緩擡起手,立馬有白衣信徒俯身上前,跪倒在地上,“那三人不是外敵,將滅神陣撤了吧。”
白衣信徒很是詫異,連聖水丹陽門都給燒燬了,不是外敵是什麼?
羅迦目光如冰淡淡一掃,那白衣信徒立馬覺得後背起了一層寒意的疼,躬身退下。
不過片刻數以百計的信徒魚貫退下,而那道肉眼看不見的天然屏障,緩緩消失。
楚離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笑了笑,隨即回首,向着海面的遠方,那三條,若隱若現的船隻看了看。
“便宜你們了。”
他緩步向前,振臂輕輕一揮,便如一隻蜻蜓一般,越過那道火線,向着城門內飛去。
他身後,緊緊跟着那一胖一瘦兩人的身影。
……
海面遠處。
三艘船艦之上,一人迎着海風立在甲板上,拿着一副奇怪的筒子,望着。
身後有人上前,“小五,你拿的這是什麼?”
吳起放下手中的東西,回頭“衛將軍,我叫吳起。”
衛徹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覺得這幾天自己很是犯賤,無端受那個小皇帝的氣也就罷了,這個小崽子還敢給自己臉看。
他本身就生的五大三粗,身材魁梧,一臉的絡腮鬍,若不是穿着西樑軍士的鎧甲,說他是個山賊都有人信。
但偏偏這艘船上就有人不信。
東渝國的皇帝納蘭瑾炎在他還未登基時,兩人就認識,那時候,就喜歡調侃自己,有時候說急了,兩人還打一架,當然是自己贏,把這傢伙揍的個鼻青臉腫。
哪裡會想到,這個二半調子,竟然還能混到皇帝這個職位,以後再打架怕是不可能了。
人家富有一國,自己血肉之軀,他極是識相的忍下了。
但眼前這個小崽子可不一樣,他是名義上算是自己國家的人,而且職位還比自己低,他覺得自己近來的被壓制的無名怒火蹭蹭的向外冒。
一把伸出自己大的像個簸箕的爪子放在吳起的肩膀上,重重一按,用了五分的內力。
吳起懶懶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少年剛剛長開的五官依然有些青澀,卻已透着一種堅毅。
“忘記告訴將軍,得主人垂簾,我已拜入楊先生門下,武功已入臻化之境。”
說着他擡手,像是彈灰塵似得將衛徹的爪子彈了下去。
衛將軍覺得自己受傷了,他只是想和這小崽子開個玩笑的,那件事情,一直困擾在他心裡,這麼多年,讓他徹夜難眠。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孩子看向自己的無助的雙眼……
小五,哦不,吳起,他還是怨恨他的吧。
衛徹嘆了一聲,緩緩離開。
吳起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也不回頭,“衛將軍,那件事,我並不怪你……”
衛徹停住了腳步,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你、你剛說什麼?”
吳起轉過身來,“我說,那件事情,我並不怪你,那種情形下,你不救我,理所應當,是主人告訴我,你一直很愧疚,其實,你不必如此的。”
衛徹看着那少年黝黑的皮膚,笑起來有兩顆虎牙的少年,心微微一顫,那個終日縈繞於他夢裡的無助眼神,終於與眼前這雙堅毅漆黑,卻有坦蕩的雙眼重合在了一起。
他想起了,在榆林時,偶然遇見了那女子,得到那孩子一直跟在她身邊,便極是隱晦的透露了幾句,原以爲那女子不拘小節的個性,哪裡會記得住……
笑了笑,轉身,離開——謝謝,我終於能放下心魔。
吳起立在甲板上,低頭看着手中那副經改造過的望遠鏡,剛剛他目睹了那場大火,知道該接下來的時間,該前進了。
霍淵興沖沖的奔到了甲板上,“崽子,你師傅帶消息了,滅神陣,已破,咱們全速前進吧。”
吳起無聲的翻了翻白眼,眼前這個草原上的糙漢子,與自己的師傅真的是孿生兄弟嗎?
這兩人除了長得像之外,哪裡還有半點相似之處呢,唉,他嘆了一聲。
“霍將軍,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您還是這樣崽子崽子的叫,這讓我很沒面子。”
霍淵仰頭哈哈一笑,毫不客氣的拍了拍他的腦袋,“我都可以當你爹了,叫你小崽子怎麼了,叫虧你了阿!”
又響起了震天般的笑聲。
吳起無奈的翻着白眼。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顧南風臉上笑意淺淺。
霍淵立即收斂了笑聲,恭敬站好,吳起,上前行禮“陛下。”
顧南風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顧南風稍長兩歲,看上去挺拔一些,只是他面色一直蒼白,眉宇之間,帶着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嚴肅與滄桑。
“何時能到?”
他負手立在甲板之上,看着那滔天火光而起之地。
緩緩擡起手來,像是要觸摸那火光。
霍淵這個大老粗,當然看不出他這是什麼意思,“陛下,我兄長那邊已傳來消息,滅神陣已破,咱們可以全速前進了。只是……”
他擡起濃黑的眉眼,先是看了看吳起,又看了看顧南風的背影。
吳起瞬間會意,“陛下,微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霍淵給了他一記讚賞的眼神。
吳起離開後,他方纔道“陛下,有句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南風笑了笑,“你都已經開口了,我還能不讓你講?”
霍淵笑兩聲,隨即正色道,“塔爾國內複雜,內國內各種玄物衆多,陛下身爲一國之君……”
顧南風擡手,“行了,朕已經知道了,鳳簫同爲西樑君主,不一樣可以身赴險境,難不成我北燕不如他西樑。”
霍淵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應對,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的,爲何陛下會故間曲解。
濃黑的眉眼,閃過一絲憂慮,無聲一嘆,告了聲罪,緩緩退了下去。
顧南風站在拂曉的船頭之上,望着這一望無際的墨色海水,波濤撞擊着船頭,激起白色的浪花,像極是那一年雪後的,雁府後院,孤崖翠柏之上飄下的雪花,他笑了笑,帶着一股極淡的青荇的苦澀。
那一年的初見,雪後玲瓏檀香暈,疏梅落英一院香。
這般的救命之恩相助之恩永生難忘,既然如此,那麼我便以我的方式來回報你吧。
他回身,見納蘭瑾瑜正站在他身後五步之遙。
“你來了。”
言語淺淺,聽不住任何感情。
“嗯”
她點頭,笑了笑,上前幾步,與他並肩。
納蘭瑾瑜看着遠方和海面“你來提親,是因爲她吧。”
她笑的一派天真無虞,卻在那雙剪水秋瞳裡,露出用受傷小鹿的神情。
顧南風抿了抿雙脣,不言語,卻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納蘭瑾瑜將頭別向一邊,裝作沒有看見,眼眸黯淡了幾分,“你、喜歡她嗎?”
顧南風一怔,“不談不上喜歡。”
納蘭瑾瑜的雙眼裡瞬間又放出光亮“那、那爲什麼要來提親,難道,不是因爲我與鳳簫有婚約?你怕我會反悔,再去找他,惹雁丘不開心。”
顧南風擡頭,看着越來越近的海岸線,與拂曉之時,東方暈染的朝陽,“我只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做我認爲該做的事情。”
納蘭瑾瑜在聽知他回答的那句談不上喜歡之後,便有些雀躍,她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既然如此,我也該做一些,我認爲該做的事情。”
她聲音極是好聽,像是夜鶯一般,笑聲如銅鈴輕響,砰砰跳跳的向着船艙內走去。
顧南風回頭時,正好看見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她有些泛紅的臉上,誰於風中無聲一嘆。
那些年耳濡目染的教誨,南風,你是未來的帝王,帝王是不能有感情的,帝王是要博愛,帝王要是涼薄……
這麼多年,我已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便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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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答應的今天這章揭曉身世的,略做了一些改動。
另外,這幾章準備刻畫一個男二了,然後……然後你們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