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詩一陣眩暈。
當罐子裡的那個人頭張口的瞬間,他在恍惚之中便聽見了低沉的吟唱聲。
好像隨着她嘴脣的開闔從自己的靈魂中迸發出來一樣。
昏沉突如其來,可緊接着,槐詩便從這詭異的恍惚中驚醒。
在旁邊,雷蒙德已經癡笑了起來,沉浸在這詭異的旋律中,竟然伸手拉向操縱桿要發動卡車……
槐詩擡手就拍在了他的頭盔上,想要將他喚醒。
生怕這一擊的力量不夠,甚至還用了鼓手的技巧。
隔着頭盔,槐詩的力量在內部的空氣中驟然爆發,拍在了雷蒙德的臉上,好像耳光一樣炸響,令他頓時一陣抽搐,吧嗒了一下嘴,頓時從迷醉變作索然無味,露出‘一般貨色’的神情。
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着了魔。
再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
他聽見了引擎裡的細碎聲音。
在那詭異的歌聲裡,他的卡車竟然略過了他的意志,竟然自行預熱,準備啓動了。
雷蒙德面色驟變,伸手按在了儀表盤上,強行遏制住了卡車自行啓動的趨勢,好像在跟什麼人拔河,臉色憋成了鐵青。
到最後,總算是沒有打破僞裝,暴露他們的位置。
可劇烈的轟鳴已經隨着那詭異的歌聲而迸發,從四面八方,天地劇震,無數龐大的柱石抖落塵埃。
灰燼伴隨着憑空涌現的颶風,從地上升起,簌簌舞動着,在探照燈的映照之下好像活過來了一樣。
可活過來的不止是塵埃。
還有這死寂的世界——
在四面八方,黑暗的最深處,傳來嘶吼咆哮的聲音。緊接着是一道道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摩擦聲。
一雙、兩雙、三雙……乃至最後,黑暗中亮起無數瘋狂的眼瞳。
隨着歌聲的擴散,所有的鋼鐵怪物都狂怒的咆哮,向着他們疾馳而來——猙獰的機械蜈蚣駕馭着無數刀足,疾馳而至,甚至最接近的時候距離槐詩他們的所在只有十幾米。
一掠而過,漫長的身體向列車那樣轟然向前。
足足好幾分鐘之後,槐詩才看到了它的尾巴尖。
然後是巨大的鋼鐵蜘蛛,踩着細碎的鋼絲,如鬼魅一般的到來。而緊接着,巨大的雙翼宛如樓宇的飛蛾無聲的扇動翅膀,裹挾着一團城市規模的雷雲突兀的降臨……
簡直是鋼鐵怪獸展銷會一樣的場面。
蜈蚣、蜘蛛、飛蛾、爬蟲乃至漫天遍野的金屬蚊蟲所形成的鐵雲。
在歌聲的影響之下,它們震怒嘶吼着,可是卻未曾向着彼此和常青藤的人發起攻擊,只是百般抗拒着,想要擺脫歌聲的束縛……
但已經晚了。
那歌聲已經進入意識太深了,徹底主宰了它們的精神。
並沒有強行干涉或是下達命令。
而是溫柔的呼喚。
呼喚着它們的歸來。
伴隨着龐大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萬噸巨閘緩緩的開啓,痙攣的機械蜈蚣鑽入了其中,如同零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樣。
緊接着,蜘蛛甩去了累贅的足肢,併入了龐大的生產線。
在巨大雙翼扭曲的聲音裡,飛蛾從天穹之上墜落,抽搐掙扎,落入了開啓的龐大罐體中……
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當巨獸們一一回歸自己原本的位置,沉寂的工廠世界便在轟然巨響之中啓動了,無數交錯的燈光驟然亮起,將這死寂的地下世界照亮。
巨型生產線開始緩緩的運動,無數細小的指示燈秩序分明的閃爍着,令那些龐大的生產機械重新啓動。
這裡……活過來了。
罐子裡,那個人頭終於閉上了嘴,可面容卻瞬間老了數十歲,頭髮斑白,明顯已經耗盡了力量。
但接下來已經不需要它的力量了。
因爲整個工場已經開始再度運行。
“原來如此。”
駕駛席上,忽然閃現出大宗師的投影,嚇了槐詩一大跳。
“只不過是一個緊急聯絡裝置而已,不要像是沒見識的鄉下人一樣”
魁梧的大宗師雙手抱懷,撇了槐詩一眼,虛無的投影伸手,竟然一把拿過了他的望遠鏡,看向窗外:“那個人頭,應該是他們最近幾年的一個仿製成果,甦醒之歌,可以強行激活地獄裡中的機制,破除無從下手的困境……實用化的速度真快啊。”
“所以,這個……工廠是怎麼回事兒?”槐詩問:“他們打算生產什麼戰略武器?”
“生產東西是差不多,但不是戰略武器。”
大宗師淡定的放下了望遠鏡,回頭看過來:“你難道就沒想過……這個巨型的工廠其實也是分控中心的一部分麼?”
“啥?”
槐詩傻了:“這麼大?”
“所以說是一部分外裝,不,確切的說,是將分控中心生產出來的流程而已。”
大宗師昂然宣佈:“真正的分控中心恐怕還是零件狀態,被儲存在生產線上的每一個部分裡呢,只有組裝完成了,才能夠具備分控中心的職能。”
“還能……這樣的麼?”
槐詩看着窗外面驚天動地的場景,目瞪口呆。
伴隨着生產的恢復,巨大的地下工廠中此刻已經徹底復活了,無數龐大的機械轟然運轉着,讓那些繁複的流水線上生產出了無數難以分辨功能的零件和結構。
而巨柱之間的滑軌之上,則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巨大的吊臂和運送車在往來馳騁。上十萬臺巨型機械,數萬條生產,遵循着千萬年之前所預設好的步驟,再度開始運行。
令熾熱的鋼鐵自爐水中涌現上,龐大的擊錘從天空之上墜落。
刺耳的轟鳴匯聚成潮,吞沒了一切。
而就在無數巨大結構的運行之下,無數繁複的高牆和廊柱從生產線的拼裝之下迅速的生長,到最後,伴隨着地形的變動和天翻地覆的運轉。便有龐然大物從迅速自毀的生產線緩緩升起。
那是一座威嚴而神聖的宮殿,好像供奉聖靈的殿堂。
可在無數厚重的外殼未曾封裝上去之前,裡面卻赫然是由機械所締造的迷宮,隱約能夠分辨出之前無數鋼鐵怪物的輪廓和軀殼。
以如此衆多的詭異怪物作爲基礎,所生產出的恐怕也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窟吧?
而如今,就連這龐大的宮殿都好像機械鐘錶那樣,緩緩地旋轉着,每一個模塊都井然有序的順着導軌運行,外形也隨之不斷的變化,時而形成一個絕對標準的立方,時而化作倒金字塔一樣的結構。
由頂穹和地板上延伸而出的巨大結構已經接入了它的形體之中,就好像心臟終於埋進了胸膛那樣,毫無間隙的結合在一處。
“好了,輪到你們上場了。”
在消散之前,大宗師淡定的說道:“要求只有一個,把分控中心帶回來就行。”
說得到輕巧!
槐詩瞪眼:“我們算上護衛隊,就這十來個人,怎麼帶啊!”
“確切的說,是十個。”旁邊雷蒙德補充了一句,把自己從人數裡摘了出去。
“我哪兒知道,你們已經是成熟的工具人了,應該學會自己想辦法。”在漸漸消散的投影之中,大宗師瞥着槐詩,忽然咧嘴:“要我說,你不是挺受歡迎的嗎?”
至此,投影驟然消散。
留下槐詩和雷蒙德面面相覷。
“他剛剛是不是說我們是工具人?”
“嗯嗯,對,沒錯,我聽見了。”雷蒙德拍着他的肩膀:“自信一點,問號去掉,那個‘們’字也可以去掉……”
“所以你就真打定主意不幹活兒是吧!”
“我還得開車吶!”
雷蒙德的神情嚴肅起來:“在關鍵的時候帶着咱跑路,多重要的職責,不能分心吶!”
“行吧……”
槐詩翻了個白眼,端起望遠鏡,看向下面那一座詭異宮殿的入口處。
不可思議的是,明明纔剛剛製造出來,可如今龐大的宮殿看上去卻已經遍佈滄桑,就令人一陣疑惑。
難道這個生產線除了生產和組裝之外,還附帶做舊的?
這是這個分控中心是什麼超大型遺蹟製造機麼?
摸不着頭腦。
而就在入口處,當常青藤聯盟的人收起頭顱之後,兩支噩夢之眼的小隊已經嫺熟的穿戴好了各色裝備,留下了一部分人手帶着大羣在外側警戒之後,便走向入口。
而外部留守的人員不但沒有絲毫懈怠,而且除了沙拉曼達之外,還再次放出了一大批無人機,在周圍盤旋着,絕不放過任何的異動。
飛行器也保持着預熱的狀態,隨時都可以升空。防備着任何襲擊的到來。在經歷了諸多戰爭之後,這羣傢伙的經驗已經過於豐富,除非頭鐵去選擇正面攻擊,否則槐詩根本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
可窺伺之中,槐詩卻忽然感覺到頭皮發麻。
猛然扭轉視線,看向了變動殿堂的最頂端。
在那鋒銳的塔尖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披莊嚴華衣的身影,在長袍之上,以銀絲和金線所編制而成的華服上銘刻着神聖的日輪徽記。
頭戴六重寶冠,而冠冕之下卻是一張金屬所鑄就的骸骨面孔。
如今,漆黑的眼洞正俯瞰着腳下的一切,忽然擡頭,望向槐詩的所在。
當槐詩陷入驚駭的瞬間,那莊嚴的骸骨又漸漸消失在了空氣中,只是在臨走之前,隨意的,擡手向下一指。
下達指令。
頓時,變動的宮殿轟然巨響,迅速的增殖膨脹,以堪比爆炸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而出,金屬化作了海潮,招蕩席捲,瞬間,擴大了數百倍。
要將一切,盡數吞入腹中!
槐詩下意識的想要讓雷蒙德快跑,可已經晚了。
他的眼前一黑。
等他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華麗的浮雕和無數壁畫,乃至身下那柔軟的地毯。
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簡直就差一個抽菸的男人在旁邊跟他說:“你是這一次來的新人裡素質最好的……”
這可壞菜了!
槐詩倒吸了一口冷氣,開始謹慎思考,理性分析:
我他孃的是不是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