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
雷蒙德瞪大眼睛,險些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聽。
緊接着,便看到垂死的巨獸在劇烈的痙攣中,再沒有力氣維持龐大的體重懸浮在天空之中。
像是失去控制的風箏那樣,晃晃蕩蕩的向着雲層墜下。
向着大地……
那距離太遠了,雷蒙德根本追之不及。
他就萬萬沒想到:自己歷經千辛萬苦冒着槍林彈雨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都快要到地方了,竟然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在越發迅猛的墜落中,槐詩一拍腦袋,忽然問:“今天是周幾來着?”
雷蒙德就沒想到槐詩的腦回路究竟在哪兒,他正踩着油門往死裡追呢,哪裡料得到槐詩的骨骼究竟這麼驚奇。
“周……日?”他剛說完,就感覺自己快要傻了,難以理解:“你們東夏人跳樓還要挑個好日子的嗎!”
“週日,不錯誒。”
在颶風中,傳來槐詩最後迴應:“不是說快要到了嗎,讓下面做好準備——”
他扯起鎖鏈,露出愉快的笑容:
“——因爲我將如閃電般歸來!”
儼然化作閃電那樣。
伴隨着鎖鏈的收縮,合成獸的觸手驟然張開,向下方如巖鐵那樣的雲層撲出,攪動颶風。
向下墜落。
瞬間,伴隨着雲海的漣漪,槐詩已經消失不見。
“啥?”
雷蒙德愕然的看着槐詩留下的影子,許久,才反應過來:“不是,你連頭盔都不戴的嗎?那麼多詛咒都在地上……你好勇啊!”
“呃……”
存在感越發薄弱的林十九終於鼓起勇氣插了句話:“我覺得老師可能就,純粹是忘了。”
“……”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氣,在寂靜裡,正色問道:“那咱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給他收屍麼麼?”
.
.
在落入雲層的一瞬間,熟悉的冰冷感便撲面而來。
那是濃郁的水汽和血腥的味道,衰變之雨醞釀在雲層之中,形成了覆蓋整個大地的胎膜,醞釀不祥。
伴隨着撲面而來的颶風,能見度開始以飛快的速度下降。
冰冷感開始侵蝕槐詩的皮膚,緩緩向內的蔓延石化,可在微光的照耀之下,只能化作斑點一樣的石片不斷的剝落。
不斷的有電光在雲層中跳躍,暴虐的攪動着眼前的一切,落在合成獸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痕。
昏暗中,有無數火光在遊走。
槐詩看得到兩側厚重的雲層裡那些縱橫來去的影子,還有引擎咆哮的聲音。
有無數撲翼機和飛行器的作戰集羣在雲層裡起落迴旋,好像廝殺的飛鳥那樣,不斷的啄食彼此的雙翼,碰撞在一處,迎來爆炸和稍縱即逝的火光。
甚至有冒着濃煙墜落的飛行器從槐詩的頭頂擦過,在火光裡,槐詩能夠看到駕駛員從其中彈射而出的畫面。
緊接着,在上方,便有更多的龐大巨獸撲入了戰場。
好像巨鯨暢遊在海洋之中那樣,張口大量的撲食着魚羣。
看似靜寂的雲層之中暗流洶涌,廝殺此起彼伏,無數閃光不斷的亮起,熄滅,又再度迸發。
此刻驟然闖入的來者,頓時遭遇了雙方不約而同的集火。
活體爆彈張開雙翼,呼嘯而來。
在垂死的合成獸身上留下了一個個巨大的創口和血洞。
巨獸在哀鳴着,奮力掙扎,但是卻無法擺脫楔入骨骼之中的利刃。
隨着鎖鏈的收束之下,感受痛苦和瘋狂,胡亂的擺動着自己的身體,向下撲出,一直到撞破眼前的雲層,墮入了暴雨籠罩的世界。
雲層之上裂開了一道縫隙,稍縱即逝的昏光照亮了那個龐然大物的殘缺輪廓。
也照亮了眼前遍佈瘡痍的恐怖世界。
槐詩幾乎陷入窒息。
那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地獄了。
灰色的霧潮籠罩大地,無數孢子在大地之上盛開出妖豔的花朵,血雨潑灑之中,駭人的熾熱颶風形成數十道龍捲毫無規律的在大地之上游移,殘酷的將大地上的一切拔起,熔岩一般的火光匯聚在龍捲的腹中,照亮了灰暗的世界。
鋒銳的冰晶從泥土和鋼鐵生長而出,變成一簇一簇妖豔的結晶。可結晶又迅速被灰燼一樣的雪粉覆蓋,籠罩。
向下眺望時,便能感受到無數猙獰的色彩蠕動在大地上,彼此絞殺在同一處,膨脹或者收縮,你死我活那樣的彼此吞吃,又重疊爲其他異常的顏色。
整個黃昏之鄉已經變成了混沌的大釜。
在恍惚之中,槐詩感覺自己好像窺見了某種恐怖的鍊金術,卻不知道最後從這地獄裡所醞釀出的究竟是災厄還是奇蹟。
或者兩者兼有。
但他已經無暇去思索那些細枝末節。
因爲在大地的盡頭,頭頂莊嚴冠冕的虛幻巨人已經發出萬丈光芒,向着前方轟鳴行進。肩負着沉重的鐵晶座,穹頂巨人漫步在地獄裡,筆直的向着大金字塔而來。
宛如神靈在彼此鬥爭那樣,大地震撼,天空顫抖。
槐詩眼前一黑。
感受到軀殼的迅速衰弱和異變,乃至靈魂中的不適和恐慌。
血雨,焚風和沉澱之潮,緊接着是劇毒的空氣,乃至強制陷入的虛弱狀態……槐詩驟然有一種高原反應那樣的不適感。
喘不過氣來。
體能在迅速的衰退,竟然被打回了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的程度。
緊接着源質便開始瘋狂的蒸發和升騰,宛如霧氣一樣的恐懼詛咒侵入了他的意識中,然後緊接着又再度被圈禁之手轉化爲了源質,形成了一個令人無比難受的循環。
好像身處於矛盾之間。
劇毒的空氣不斷的未來帶來源源不斷的活力,可衰弱詛咒卻令他的力氣不斷流失,再扣上了體能減半的DEBUFF之後,又被血雨中的泊泊生機澆灌着迅速生長。
沉澱之潮在不斷的吸收他的源質和理智,但恐懼和嗜血的詛咒卻源源不斷的爲他補充着精力和力量……
細小的傷口中血流不止,但旺盛的生機有在迅速的創造出更多的血液。
整個人好像變成一個同時打開了進水閥和出水閥的游泳池那樣,在劇烈的新陳代謝和源質奔流中感覺到了異樣的不適。
在血流不止的同時又在緊急輸血;在死線逼近的同時,有不斷的將死線向後延遲,感覺如此的矛盾,如此的怪異。
但習慣了之後,好像……還挺爽的?!
槐詩擡起手,看着自己不斷剝落又重新生長出的皮膚,在着迫在眉睫的墜落中,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新奇。
緊接着,他才注意到,在眼前迅速放大的大地……
還有那一座燃燒的龐大高塔。
無數鏽蝕的鋼鐵在上面生長,像是荊棘一樣,層層盤繞。在塔頂宛如獨眼一般的烈日依舊綻放着昏黃的光芒,如此熟悉。
那是黃昏之鄉的心臟。
這裡……是整個地獄的中央!
轟鳴聲從下方的大地迸發,緊接着,自防空矩陣中噴吐出的烈光撕裂了巨大合成獸的軀殼,焦臭的味道擴散開來,隨着蒸發的冷卻液一起。
此刻,伴隨着破空的巨響,龐大的陰影從天而降。
在大地之上,那些防護服之後的人錯愕的擡頭,便窺見那無數在風中飄飛甩動的觸鬚,還有遍佈裂痕和傷口的巨大合成獸。
揮灑着粘稠的血液,它嘶鳴着蠕動在颶風裡,隨着悲憫之槍進一步的貫穿,在劇痛裡奮進所有的力量,最後一次啓動了體內過載的重力發生器——
宛如山巒隕落的恐怖趨勢陡然停滯,可緊接着,爆炸的火光從就觸鬚和口器的深處噴涌而出。
血色的雨水中,墨綠色的毒汁擴散向四面八方。
在地面的轟然劇震裡,巨大的輪廓就那樣的墜入了火焰中,再也不動了。
而就在破碎的形骸之上,一個人影緩緩的從顱骨的裂口之中爬出。
“嚇到了吧?”
他環顧着四周陷入寂靜的戰場,忍不住雙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了起來:“平安着陸,不愧是我!”
“那啥玩意兒?”
奧古斯特放下望遠鏡,愕然的望向身旁的同伴。
“呃,似乎……好像……或許……是槐秘書?”探索隊成員愕然的回答:“上面的人不是說他越獄了嘛,還說馬上就到,你看這不就到了嘛!”
“你管這玩意兒叫到?”奧古斯特就感覺哪裡都不對勁。
“雖然帶着那麼大一玩意兒從天上掉下來,確實酷炫的有點過頭,但人家不也平安着地了嘛!”探索隊成員縮在掩體後面,難掩羨慕:“真好啊,真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也想玩一次。”
“誰特麼關心他帶着什麼東西掉下來的啊。”
奧古斯特拽着頭髮都快要瘋了,指着遠方大地的生化巨獸和噩夢之眼的掩體和碉堡,還有……一臉得意站在中間的槐詩。
“可爲啥他掉到對面的陣地裡去了啊!”
奧古斯特快要抓狂了,“總不會是因爲叛變了吧?”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
探索隊的隊友壓低聲音說:“我有個去了常青藤的學弟,之前聽他說:槐秘書去了常青藤不到兩個星期,連孩子都有了……你看他笑的多開心啊!”
而到了現在,槐詩終於發現哪裡不太對勁了。
沒有預想之中羨慕和敬佩的眼神。
沒有來自同事們的歡呼和來自鐵晶座的溫暖。
以及,爲什麼周圍這些人的制服,看起來就這麼像……常青藤呢?
一片寂然無聲中,那些眼神漸漸的開始變得危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