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害然清醒的意識到,她不僅唯一的親人,也失去了她那份難以企齒的愛情。
她不知道龍三公主是什麼模樣,但是這樣的一個人,清美雅逸,高潔出塵,舉手投足都透着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站在聖尊師父的身邊吧,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讓他那麼心牽難捨吧,而她站在這個人的跟前,簡直卑微如塵埃。
在她看到這個華茵公主之前,她甚至對自己的暗戀還存有那麼一絲絲的希冀的,也許將來會有一天聖尊會喜歡她的,也許不多,也許要在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會喜歡她那麼一點點的砦。
可是,此時此刻這份希望徹底粉碎了,他如何能將這樣的一個華茵公主棄之不顧,而垂青於這麼一無是處的她呢。
華茵公主卻在聽了華世鈞的介紹之後,親切地打起了招呼,“原來是聖尊身邊的人,聖尊……沒有同你們一起來陵州?鰥”
飛林一如繼往的冷着臉,回道,“沒有。”
華茵公主眼底掠過一絲失落,側頭望向了一旁滿臉血污,一身狼狽的祝一夕,走近道,“你應該就是一夕了。”
祝一夕木然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沒有任何迴應,疲憊地也無法去做出任何迴應。
華世鈞沒說,她便能認出她,想必……是他告訴她的吧。
聖尊師父從來不會提起華茵公主的事,可是華茵公主卻知道她,知道飛林,知道玉闕宮的一切……
“我得到消息晚了一步,所以過來晚了,辛苦你們了。”華茵公主說着,取了一方潔淨的絲帕遞給她,“擦擦吧。”
祝一夕微微垂下眼簾,看着白晳纖長如玉的手託着潔淨的絲帕,自己始終沒有伸手去接,生怕自己這一身污穢,髒了人家的手。
華茵公主尷尬地伸在那裡半天,見她一直不肯接,於是自己拿起帕子給她擦臉上的髒污,可是她臉上的血污早就已經幹了,根本擦不乾淨。
“一夕,你傷得不輕,我身邊的修士正好通些醫術,讓她幫你看看。”華茵說着,回頭喚了同行的女修士過來。
“謝謝,不用了。”祝一夕說完,獨自朝着陵州城走去,雖然一夜血戰已經身疲力盡,可她更想離開這個快要讓她窒息的地方。
她看着華茵公主,就彷彿看到了聖尊師父和她站在一起的樣子,這些年她從知道龍三公主的存在,不是不曾想過她回來後的一切,可是這一刻真的看到了她的轉世,她才知道自己是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去面對她和聖尊師父在一起的。
僅僅是這樣看着她,她已經心如刀割,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兩個一起出現在她的面前。
但是,這樣的痛,很快在她踏進陵州城之後,被沉重的喪父之痛所淹沒,回家的路幾乎閉着眼都能走回去,可這一次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漫長。
“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那上來要給她看傷的女修士,看着冷着臉離開的人道。
“林芝。”華茵公主側頭喝住了她的話。
華世鈞上前來解釋道,“公主,林姑娘,一夕她平時很樂意與人結交的,只是昨日妖兵襲擊陵州,她父親也殞難了,所以此刻心情悲痛,不願與人多言而已。”
“原來是這樣。”華茵公主嘆息着看着孤身離去的背影,面上滿是同情,“小小年紀,遭此鉅變,着實難爲她了。”
“你們慢慢敘舊吧,我進城去看看。”飛林說着,也跟着祝一夕一起走了。
雖然他也早知道龍三公主的存在,但從未見過,也未打過交道,這會兒自然是偏心祝一夕的,這時候這華茵公主出現在這裡,她勢必是心裡不怎麼好受的,更何況還在則剛失去親人的時候,心中苦痛自是難以估量。
華世鈞奇怪地看了看先後離去的飛林和祝一夕,總覺得這兩個人對華茵公主有些奇怪,不過他方纔好像並沒有說那是祝一夕,華茵公主怎麼就一眼認出她來了。
“現在這邊,可還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華茵公主詢問道。
華世鈞看了看陵州城的方向,道,“現在城中死傷衆多,既然公主你身邊的人通曉醫術,便先留下幫他們醫治傷患吧,也不知經此大禍,西陵將來會如何?”
天下幾國並立,這些年雖未有大的戰事,但也紛爭不斷,如今西陵遭妖兵攻擊,若是他國有心趁火打劫,必又是一場浩劫了。
“別國不
敢說,南華絕不會與西陵爲敵。”華茵公主決然說道。
“皇上仁慈,自是不會的,只是西陵遭此重創,要恢復到以前沒幾年功夫是做不到的。”華世鈞嘆道,明明上次離開這裡的時候,還是那麼繁華和平。
“這一路趕來,西陵境內別的州城也都遭了襲擊,只是沒有陵州這般慘重罷了,我會盡快送信回南華,若是能幫襯上,必會傾力相助,你不是快要回京了,此事由你辦就再好不過了。”華茵公主說道。
華世鈞也沒想她許下這般承諾,於是道,“我代大師兄謝過公主援手之恩。”
“好了,別在這裡乾站着了,不是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的。”華茵公主說着,帶着人朝着陵州城走去。
祝一夕進了陵州城,沒有進宮裡去,而是回了已經許久沒有回去過的祝家,府內從前只有他們父女兩人住,從她去了崑崙山,這裡就只有祝南一人居住了,加之又不喜歡下人伺侯,一介武夫又不愛收拾,府裡都落了好厚的灰塵,還有隨意丟在院子裡酒罈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已經荒廢了好久的廢宅。
可是,唯有院子裡小花壇裡的紫陽花,卻開得妍麗多姿,可見平日是有人悉心照料了的。
祝一夕在花壇邊上站了許久,滿是血污的臉上綻起笑,眼中卻泛起了淚光,她前去崑崙山的時候說,他別懶得忘了給她的花澆水,要是回來枯死了,她一定把他藏的酒全扔掉。
她走了六年多,他那麼懶散又粗心,卻還是幫她把花養活了。
飛林跟着她進來,卻一句話也沒有問,沒有說,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看着。
以前,他不懂凡人這些生離死別的苦痛,但上一次見祝一夕因爲母親的過世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想來是很難過的事,現在唯一的親人也離世了,她必然是比那個時候還要痛苦難過的,可是安慰人又不是他擅長做的事,他只是希望她的內傷別在有什麼問題,不然聖尊那裡真的不好交待。
半晌,祝一夕從花壇離開,環顧一眼髒亂的府內,然後開始一點一點地打掃清理,屋裡的灰塵和蛛網,院子裡的雜草和雜物,一一都給清理乾淨了。
西陵曄是接到消息趕過來的,進來見在府裡忙進忙出的人,問飛林道,“她在幹什麼?”
“不知道,從城外一回來就這樣了。”飛林搖了搖頭,說道。
明明上次她娘死的時候,她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安靜的可怕,這個時候……勤快得可怕。
西陵曄看着看着便想,終究她還是難以接受祝大叔的死,所以不願去宮裡爲他守靈,卻回到了祝家像以前回來一樣,給他收拾爛攤子,然後等他回來。
可是,這一切她老爹卻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傷勢怎麼樣?”他知道現在問祝一夕沒用,只得朝飛林詢問。
“她都不讓我靠近,我都沒法診脈,哪知道傷勢怎麼樣,不過看她現在這麼精神十足,應該不成問題。”飛林遠遠看了一眼,說道。
西陵曄聽了,疾步走了過去,攔住在擦桌子的祝一夕,“一夕,停下吧,讓飛林看看你的傷勢。”
祝一夕恍若未聞,甩開他的手,繼續忙起了自己的事。
“老爹又懶又粗心,我不給他收拾他,他自己根本不地管的。”
她說道,似乎全然將昨日發生的一切,當作了一場已經過去的惡夢,她只要和以前一樣,打掃乾淨家裡,他又會在日落的時候回來。
“一夕,祝大叔已經不在了。”西陵曄勸說道,他何嘗希望她去面對那樣殘忍的一切,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要面對。
祝一夕卻還是對他的話,一個忙着自己的事,收拾完了前廳又去收拾了祝南的寢房,將他換下的衣服鞋子一股腦兒地全搬到了院子裡的水井邊上,然後手腳麻利地打水清洗,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算了,由她去吧,不讓她做這些,她只會更難過。”飛林拉住了還要勸她的西陵曄。
西陵曄無奈嘆了嘆氣,聽了他的話,不再相勸,她太重情義,喜歡身邊的一切事務,卻永遠學不會冷靜地面對失去和離別。
“太子殿下!”一名侍衛過來,向他說明了外面的狀況。
“飛林,我還有事要辦,麻煩你在這裡照看她了,稍後我會讓母后過來。”西陵曄看了看還忙着洗涮衣物的人說道,朝中有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辦,在他最想留在她身邊的時候,他卻不能留下。
飛林點了點頭,道,“不用你說,我也會。”
西陵曄帶着人離開,院子裡又恢復了安靜,只有祝一夕洗衣服的時間,她一個人忙活着把所有的衣服都給洗完了又晾滿了院子,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就坐在院子裡看着涼着的衣物,等着它們被曬乾。
飛林過去把了她的脈息,皺着眉頭倒了幾粒藥丸給她,“吃了。”
祝一夕倒是很配合,自己拿過去就直接吞了下去,然後又安靜地坐在那裡,等着院子裡的衣服晾乾,等日落西山從外面歸來的人。
日暮西沉,一片死寂的祝府突地被人推開了府門,祝一夕欣喜若狂擡頭看過去,卻只看到一身便服的皇后和崔嬤嬤,並不是她的老爹回來。
“一夕啊……”皇后一踏進門,看着坐在那裡人,瞬間紅了眼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宮裡安排好了祝南的葬禮,她卻遲遲沒有去守靈,直到曄兒派了人去通知她,她才知道她回了祝家。
皇后走近,蹲下身拿着帕子擦拭着她臉上的血污,可是血跡已經幹了,根本擦不下來。
“皇后娘娘。”崔嬤嬤取了沁了水的帕子送過來。
皇后取了過去,含淚一點點擦乾淨了她臉上的污跡,柔聲勸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就算你爹不在了,還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我們都會照顧你,像你爹一樣疼你。”
她就想不通了,爲什麼心善重情的孩子,卻要她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喪親之痛。
祝一夕木然地聽着,卻又好似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皇后從袖中取了一封信,說道,“你爹從宮裡出城去之前,特意留了這封信,說若他萬一回不來,讓我交給你。”
祝一夕死寂的目光微震,看向了她遞來的信,伸手接了過去打開,看着上面的熟悉的字跡,一直壓抑的眼淚奪眶而出,信上只有簡短的幾句話:這幾年你不在的生辰禮物放在你房裡了,與太子的婚事就算我死了,你也得給老子嫁過去,不然老子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孩子,難過就哭出來,皇后娘娘在這裡。”皇后心疼地抱着她,明明在安慰着人,自己卻跟着哭得更厲害了。
崔嬤嬤在一旁看着也直抹眼淚,飛林在一旁皺着眉頭看着,然後背過身去,實在看不得一羣女人抱在一起哭天抹淚的畫面。
過了許久,傷心的主僕三人才止住眼淚,祝一夕將院子裡已經晾乾的衣服收了,送去了祝南的房裡,一一疊整齊了放進衣櫃裡,破掉的地方還都用針線縫好了,在空蕩蕩的房裡待了許久,方纔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房間的圓桌上堆放着幾個盒子,她小心地一一拆開,一盒是匹精美的錦緞,一盒是新奇的小玩意兒,一盒卻裝着精緻名貴的首飾。
“那錦緞是留着給你做衣裳的,這些小玩意兒是去年一些外族商販到陵州,你爹瞧見給你買下的,這套鳳釵是他花了這些年積蓄請司珍坊的工匠打造的,說是要給你的嫁妝……”皇后看到祝南留下的東西,感慨道,“前些日子才做好了的,他還催着我讓欽天監早些定好了日子,等你回來就能帶着這套鳳釵成親……”
他與祝南都是一樣的心願,都希望自己最疼愛的兩個孩子能結成連理,以後能互相扶持,互相照顧,即便他們百年以後不在了,他們也能放心的走。
祝一夕看着精緻華麗的金鳳釵喉間哽咽,老爹一向摳門兒,就連自己的鞋破了都老扔給她來補,都不肯換新的,竟然花了所有積蓄給她這套金鳳釵,那時候該心疼死了。
她抱着錦盒沉默了許久許久,斂目道,“老爹不在了,皇后娘娘你做主吧。”
這麼些年,老爹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她和西陵曄成親,便是在臨終之前也都還念念不忘,她怎可忤逆他這最後的心願。
皇后先是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她是說的她和曄兒的婚事,於是道,“等這些事都安定下來了,我就讓宮裡儘快安排你們的婚事。”
飛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連在回到陵州之前,還在那裡千方百計的籌謀要怎麼回來退婚,這怎麼一回來就全變卦了。
“祝一夕,你答應了聖尊要退婚的!”
祝一夕抱着裝金鳳釵的盒子,起身道,“皇后娘娘,我爹的靈柩停在哪裡?”
“在宮裡安置着呢。”
祝一夕點了點頭,起身跟着她們一起離開,前往宮裡爲其守靈。
飛林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立即反應過來得通知玉闕宮了,畢竟這一天之內發生的哪一件事,都不是他能壓得住的,只有聖尊他老人家自己來解決了.
數日之後,遠在崑崙玉闕宮的無極聖尊接到了飛林讓仙鶴童子送回來的消息,信上只簡短的三句話,卻句句出乎了他的意料,饒是一向處變不驚,此刻也面上也變了顏色。
祝一夕他爹死了。
祝一夕答應與西陵太子成婚了。
祝一夕見到華茵公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