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聿點點頭,道:
“是啊,王嫤就是常明的妻子。”
“那她?”
思聿一嘆,道:“也是個苦女子啊。先時她是在府裡的,常明本是孤兒,在人販子手裡救下她,也沒別的地方可讓她去,就問我要了個府裡打掃的差事將她安排了,後我見他二人有情,就賜了外宅給常明,並讓他倆完婚,哪知婚後沒過幾年,常明就去了——我原是想再將她與常明留下的唯一的血脈接進府裡養着的,只是她萬不肯,只肯以自身獨自撫養唯一的女兒,我也無法,只能順了她的意,將她安排在鋪子裡管事,沒想到她竟也管下來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默然,沒有吭聲,想不到那樣一個女子竟也有這般堪憐的過往,見思聿很是疲勞的樣子,當下也沒有再多問,只喚玲兒打水來侍候思聿沐浴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睜開眼時思聿已不在身邊,看了看壁櫃裡的沙漏,竟已是近丑時了,我有些汗顏,每每晚上臨睡時,總是發願第二日要在思聿前頭起牀,也做一回那晨起侍候夫君的賢內助,可……
唉,這其實也不能怪我,我怎麼知道王爺其實也不是那麼好做的?這每天卯時正上朝,寅時就得起牀收拾好了去端門候着,換成現代的時間,思聿差不多是天天凌晨五點就得出門,四五點,正是人們睡得最沉最香的時候,又沒個鬧鐘,誰起得來?
簡單的吃了些早點,我帶着玲兒和喜兒一起出門——昨晚跟思聿提了一嘴,說想出府轉轉,他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讓帶着喜兒隨侍,想來那個看起來天真活潑的丫頭身上還帶着功夫?
“夫人,往沈七巷子這邊拐過去,穿過球場街就可以到玄武大街,離夫人的一念就不遠了。”
我順着喜兒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條窄窄的小巷子,因爲不像正街面有許多的鋪面林立,所以走的人不多,只三三兩兩的幾個挑夫挑着沉重的貨物,壓得肩頭的扁擔支呀支呀,也有那停下來抹汗歇腳的,因爲街後人家院子裡伸出來的大樹遮去毒辣的日頭,難得有份陰涼。
玲兒拿着個小扇正在我幫扇風祛暑,聞言也探頭望向小巷子,道:“小姐,雖說車上有綢傘遮擋着,這日頭也忒毒了些,眼看着快午時了,不如咱們抄小路過去吧?”
因爲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出門時我拒絕了凌管家安排的馬車,選了個輕巧些的,由喜兒駕車,悄沒聲兒的往一念去。只是,這天是毫無意外的燥熱,人只坐在車上一動不動,就感覺身上汗黏黏的,很不舒服,唉,早知道還是窩在府裡好了,雖然無聊些,總好過這般熱得窒息的感覺。
如此,能夠快點到達一念,我焉有不同意的,忙點頭,催着喜兒快些走。
喜兒應了一聲,策手揮鞭,馬兒得得的往前,窄窄的小巷,堪堪一個馬車的寬度,碰着迎面而來的行人,總得要停下讓行人貼着牆面先過,好在民風還算淳樸,沒遇着那種堵車不讓行的惡人。大抵在京城裡生活的百姓,雖然並不識得許多的達官貴人,但是眼力勁兒總不是一般鄉下人可比的,君不見京城裡一個掃大街的瘸子都有可能是宰相的遠房親戚,看着喜兒鮮衣駑馬,渾身氣度也不比一般人家的侍女丫頭,雖不能猜出我們的來歷身份,總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百姓自有自個兒的生存智慧。
眼看着快要到了巷子盡頭,玲兒正要掏出帕子來幫我拭汗,馬車陡然一頓,巷子的盡頭拐進來另外一輛馬車,明明看見我們的車已在前方,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小姐。”
玲兒撩起一角車簾,看了前面的馬車一眼,輕聲的喚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嗯了一聲作爲迴應,
“喜兒,先停下來。”
喜兒應了一聲,手裡稍一用力,勒着馬兒的繩子一緊,馬兒有些吃痛,低低頭呼哧呼哧吐着粗氣。
馬車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清坐在車首的白麪車伕,車廂上如白霧般的輕紗揚起,露出一角褚色的衣衫,卻不像是女子的裙裾,這倒是有些奇怪,難道車上竟上個男子?且,按我一路走來所見,如此火熱的天氣,但凡是稍有些財力的,無一不是白色或銀色之類的淺色系衣物,只有那些特別貧苦的百姓,纔是那些靛藍褚褐等深色衣物。可是,不看那一掃之下即知不凡的踏雪名駒,不看那簡易中透着財氣的馬車,單是坐在車前那個白麪車伕,就給人一種久在高位的凌人之勢,而能用得起這樣的人做車伕,那坐在後面的身影能簡單得了?
只在我念頭流轉之間,那馬車已近在眼前,喜兒跳下車,對着對面的兩人福了一禮,道:“兩位先生有禮。”
“勞駕先生,不知可否讓行?”
喜兒站在下首,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前面的人答話,正欲再問話時,那白麪車伕淡淡一哼:“你是哪家的奴才,竟敢讓我家主子讓行?”
聲音是說不出來的奇怪,讓人聽着就難受。
喜兒道:“實在不敢讓兩位讓行,只是,巷道狹窄,我家夫人的馬車已行至巷尾,轉頭已是不能,還請先生行個方便,小女子不勝感激。”
白麪車伕道:“不能調頭,還不能退出去?”
喜兒一皺眉,這人太無禮,原本就是王妃的車先進來,他在拐進來的時候就應該看到,也明知道兩輛車會堵在窄巷中,偏還不管不顧的進來,這會兒竟要夫人退出去,實在是囂張得狠!
收了禮,喜兒站直了身子,冷聲道:“這位先生的話錯了,凡事也要論個理兒,我家夫人的車行進在前,先生的車駛入在後,且我家夫人的車已行至巷尾,不過幾步路即可駛出,如何反要退出讓路?便是先生的身份再高,也高不出一個理去。”
好丫頭!雖則我王府不仗勢欺人,這事原本就是我們佔着理,也不能給人欺負了去。再有了,這可是古代的馬車耶,又不像現代的汽車,換個檔,油門一踩慢慢退出去就是了,這馬兒都在前方,車廂兩側都幾乎貼着牆面,馬兒怎麼弄到車廂後面來?退?如何個退法?
哪知那白麪車伕眉一豎,冷冷的道:“講理?那是沒本事的人做的,若是你再不退出去,爺我不介意告訴你爺的道理。”
喲嗬,看來這個“爺”還是個刺頭,我從玲兒撩起的簾子望出去,見喜兒那丫頭已握緊了拳頭,雙腿微微分開,看樣子是準備接招。再回頭看向車子後方,果然,胡俠歌也尾隨着馬車一路跟進巷子,見他黑着個臉,想來方纔那白麪車伕的話他也都聽到了。
嘆了口氣,我本不欲生事,也不想擡起王府的名頭壓人,只是,這天氣這般炎熱,總這般僵持着也不是個事,再者,這件事原本是對方理虧,我也並不是要欺了他們去,只不過讓他讓路,大家都好快些趕路而已。
掃了玲兒一眼,玲兒會意,掏出王府玉牌準備下車,正這時候,對面車廂傳出聲音:“年意,退出去。”
怪道,這聲音似在哪裡聽過,端的耳熟?
不待我多想,只見那白麪車伕恭敬應下,然後跳下車,解開馬套,以一掌之力推着馬車緩緩退出巷子。
喜兒回頭,欲跳上馬車時,見我呆呆的坐着,輕輕一笑跳上馬車,道:“夫人請坐好,奴婢要駕車了。”
我回過神,見喜兒淡然的樣子,顯然她也是看到了那白麪車伕單掌即可讓馬車後退的場面,卻如此不以爲然,看來這丫頭也是位深藏不露的。
心下安定,我沒有回頭看胡俠歌,想來這一前一後的守勢,也是思聿之所以放心讓我只帶着兩個丫頭就出門的原因吧。
便在我的沉思之時,車子已與等在巷口的馬車錯身而過,沒有發現那雙隱藏在輕紗之後的陰鷙眼神緊緊盯在我身上,嘴角彎出一道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