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後的極樂
張燕去買鴉片時，夥計交代，“老夫人，這個東西一次不能多用，會死人的！”
張燕聽說後問道：“那我每次用多少？”
夥計說：“我幫你分成小份，一次只能用一份。”
有富服用鴉片在經過最初的不適後，很快體驗到一種飄飄欲仙的欣快感。
自從患病一來，早已了無生趣的有富發現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有富都沉浸在鴉片帶來的幻境中。
八月十五這一天，早起藥童就來爲有富沐浴更衣，爲他塗抹了膏藥，有富也吸食了鴉片，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下人們也進來清掃了房間，點上了薰香，一家子在有富房間用起了中秋的團圓飯。
因爲要留人作見證，便請藥童和丁大夫一起留下過節。有富說道:“娘來後帶來的丁大夫，給我用的膏藥很有效果，雖不能治本，可是治標還是很不錯的。這幾日用的鴉片也讓我很受用，只是用量到是見長。可是也都不說那些了。今天我們是團圓，也是離散。後事我也交代過了，秀英、柳絮你們以後要上孝敬公婆，下呵護嬌兒，自己就多保重吧！”秀英、柳絮含淚答應。
張燕也老淚縱橫，張燕道：“兒啊，你從小最是懂事省心，讀書也用心，沒想到長大後有了這樣的差池，我想留你，可是又見不得你受苦，我想由你去，可是我的心又疼得受不了！”
有富含淚道：“娘，是兒子不孝，讓娘受煎熬了。今天咱們就高高興興的吃頓飯，不想那些事了。”
一家子愁雲遍佈，強做歡笑的吃完了飯。
有富把一封信交給了秀英，“這是我的絕命書，你收好了。稍候，我把那些剩下的生鴉片一口氣吞了，估計就可以去了。你們半夜進來把明油四處澆上，一把火給我個乾淨。喪事不用鋪張，簡簡單單就好。你們帶着我的骨殖回家，一定要安撫好爹。”
張燕和秀英、柳絮含淚答應。張燕說：“兒啊，今日中秋，天色正好，賞了今晚的圓月你再走不遲!”
有富苦笑，“好，就賞了今晚的滿月！”
晚間很好的月色，下人們用軟嬌把有富擡至花園裡的涼亭，怕晚間露寒，還給他蓋了層薄被。張燕、秀英和柳絮圍坐在周遭。
有富看着皎潔的月光，仰頭吟道：“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張燕淚流，“兒啊，我看你用了丁大夫的藥膏似有好轉，自從你用了鴉片後痛楚也漸消，不如就暫且忍耐。”
有富嘆道：“鴉片乃刮骨鋼刀也！我曾見同僚爲治療久咳，吸食上癮，後無一日不吸，人也變得消瘦不堪 ，更加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我問過丁大夫，丁大夫說會有幾日的好轉，待得毒發則不可逆轉。娘若不來，兒不敢就死。如今娘來看兒，兒得以將妻妾相托，我看今夜月色甚好，我能在如此良宵自裁倒也不曾辜負這良辰美景。請娘和秀英、柳絮稍坐片刻，我先行一步了。”
有富喚來下人擡他回房，叮囑下人們今夜不得外出，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得留在房中，違令者逐出家門！下人們誠惶誠恐的退下，各自留在屋中。
有富在牀上稍躺了片刻，從枕下摸出剩餘的生鴉片，一口吞下，合衣臥倒很快有富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又過了片刻，聲息全無。
張燕和秀英、柳絮坐在亭中相對無言。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張燕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倆留在這裡！請二位先生同我一起去看看我兒。”
張燕含淚走向有富的房間，進去後見有富仰面躺在牀上，全無了生機。
丁大夫與藥童驚道：“不好，大少爺尋了短！”
張燕淚流，“我兒自患病以來，無日不在自責懺悔，如今見病無可治，不願留在世上羞辱的活着，故而今日吞鴉片了斷。因怕官府拿家人的不是，故才請二位今日來做個見證。我兒堂堂翰林院編修，不想會死於花柳，我兒不願死後此副儀容爲人所見，託我將其焚燒。如今還請二位和我一起給這件屋子澆上明油，以助火勢。”
丁大夫和藥童不勝唏噓，和張燕一起給這件獨屋澆上了明油，之後三人退出屋外，張燕一根火把投擲向房屋，大火熊熊燃起。
深更半夜，酣睡中的人們竟然不知這場大火。
三人怕火勢蔓延，專門守到火勢漸消。
張燕道：“多謝先生爲我兒醫治，麻煩藥童每日爲我兒擦洗換藥。我兒如今既以昇天，還請二位爲我兒隱瞞病況，切不可壞了我兒聲譽！丁大夫，我家天青處，還請先生隱瞞則個。”
丁大夫道:“這個自然！”
張燕分別給二位塞了紅包道:“我兒勞煩二位看顧，這點意思請二位笑納。”
丁大夫和藥童含笑收下告辭。
送走了見證人，張燕回到涼亭，見兩個女人相對而泣。
張燕道：“天不早了，都先回去歇息，明日早起再做道理。”
秀英和柳絮把張燕送回房，各自回屋歇下。天亮後，有下人來打門，“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爺的房子燒燬了！”
秀英在屋裡答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忙你們的去。”
下人們疑惑的走開，不一會兒下人中間就有了流言：“大少奶奶受不了大少爺的爛病，把大少爺燒死了！”
秀英起牀後去請張燕來主持局面，張燕出來後讓下人去報官，說昨夜家中走水，大少爺被燒死在火中。
官府來人勘察，張燕讓秀英拿出絕命書，早着下人請來了兩個見證人。
暗地裡張燕也給官府送了些銀兩，請官府可以早日結案，好方便她帶着有富的骨殖回家。
官府裡的人和有富有些交情，看到有富的絕命書不由感慨萬分，知有富是不堪病痛折磨自我了斷，再加上還有兩個見證人在旁，便給以順利結案。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回家
秀英待張燕從官府回來便問道：“娘，我們要不要把有富的事情寫信告訴家裡？”
張燕道：“不可！你爹的氣喘病又犯了，這樣一封信回去還不要了他的命？！我看還是我們回去再說，有我在邊上，你爹要好一點。”
張燕着下人收拾了殘局，把有富的骨殖收納在一副上好的棺木裡。
解散了下人，帶着秀英柳絮和家裡帶來的劉媽和翠紅返回家中。
未到家時，張燕先把有富的棺木停放在一處義莊，自己帶着秀英一行人先行回了家。
張燕回家後，天青十分的高興，在看到秀英和柳絮都已懷上孩子時更是高興，“怎麼你們都回來了？有富好了吧？”
張燕扶着天青坐下，“有富走了……”天青一時沒反應過來，“走了？走哪兒了?”
張燕含淚不語。
天青忽然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傻了，張燕輕搖天青的手臂，天青木訥的看向張燕，“有富走了？”
張燕點頭，淚如雨下。
天青強撐着道：“那他現在何處？”
張燕哽咽的道：“現在有富的棺木停在鎮東的義莊。”天青道：“不能讓我兒停在那個地方，家裡趕緊佈置靈堂，接我兒回家！”
下人聽說大少爺走了都唬了一跳，可是要忙着佈置靈堂，大家都不敢多言，都手腳麻利的幹着活。
天青道：“我兒文曲星下凡，奈何天不予壽，是我兒的命數，我得爲我兒風光大葬！我舅舅家的老大精於此道，就請他來總管喪事，務必要把我兒的喪事辦得風光體面！”
張燕趕緊讓人去請大表哥。
大表哥來後張羅着讓人去親朋家報喪，那邊讓人去裁縫店定製孝袍。
大表哥見天青悲不自勝，怕其悲傷過度又添一樁喪事，便讓張燕攙扶天青回房。
天青卻堅決不願回房，硬要坐在一邊看着大表哥張羅。
大表哥無奈，只好讓下人不時給他送些蔘湯補氣。秀英和柳絮跪在靈前哭靈，天青道：“燕兒啊，你要照顧好秀英和柳絮，可不敢讓她們肚子裡的孩子有了閃失！”
張燕道：“你放心吧，我心裡都有數!”天青在旁做了半天漸感頭暈目眩，張燕見狀趕緊讓人攙扶回房休息。
張燕也陪着回房，在屋裡躺了一會兒，天青道：“我兒何故病重若此？！竟讓我們白髮人送了黑髮人！”語畢嗚咽。
張燕道：“有富不知從何處染上了毒瘡，遷延不絕，再好的身子也經不起這樣淘換，我帶着丁大夫到時，有富已經病入膏肓，就是神仙也難有回天之力。好在我到的及時，還見了有富一面。有富臨終前將秀英、柳絮託付給我，安然而逝。有富只是不放心你，還望你能保重身體，不要太過悲傷！”
天青閉目淚流，好大一會兒才說:“今年周邊小國不斷擾邊，皇上下旨開恩科取將，有仁得知赴京趕考，這些我都告訴有富了。本想着有仁若可以高中，他們哥倆在京城也有個照應，未料到，有仁尚不知是否高中，有富竟然自顧先去了！哎呀，痛煞我也！”
張燕抱住痛哭不已的天青，忍淚勸道：“天青保重！我兒雖不長壽，可是生前榮耀，身後有子延續血脈。也算是老天有眼了！倘若這次有仁亦能高中，便是我馬家天大的福分了！”
張燕道：“我兒臨終前對我說，讓我們好生培養他的孩子，若是男兒也要讓他讀書上進，科考入仕。只是一條，他有富的孩子不能嫖娼狎妓，若有違者，趕出家門！”
天青道：“這個家規甚好，我看可以寫入族譜，凡我馬氏子孫嫖娼狎妓者皆趕出馬家！”
張燕又道：“規規矩矩做事，堂堂正正做人！”
“嗯，也好！”……
張燕用一系列的家規分散了天青的精力，兩人說完後，天青感到十分的疲乏，張燕讓其躺下歇息。天青躺下後很快昏昏欲睡。
張燕待天青睡穩後，悄悄退出，來到前廳幫着張羅。
張燕走後，天青小睡了片刻既醒，醒來有片時的恍惚，聽到前面吹鼓手吹打的動靜，想清楚：有富走了，家裡在爲他辦喪事。
躺在牀上，天青閉着眼睛思摸有富定的家規，心中不由想到：爲何有富把不能狎妓放在家規的首要之條？聯想到有富的毒瘡，天青心中一動，忙起身着人去請丁大夫。
丁大夫隨張燕一起回來，正在馬家幫着料理喪事，見天青找他，便趕緊隨下人來到天青臥房。
天青見到丁大夫問道：“丁大夫不知我兒所患是何種毒瘡，爲何如此嚴重，竟然要了我兒的性命？”
丁大夫道：“大少爺所患狼瘡也，兇險非常，倘若在病起之初，用我的家傳藥膏外敷，再用猛藥內服，或有一線生機，可是我去之時，大少爺已病入膏肓，我是迴天乏力啊？！”
天青猛然看向丁大夫道：“胡說，我兒所患可是花柳？！”
丁大夫一聽，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哎呀，馬老爺多慮了！有富少爺家有嬌妻美妾，如何會去花街柳巷流連？馬老爺家雖是商賈出身，可是家教向來嚴謹，家裡出來的孩子怎會有這種嗜好？馬老爺多慮了，實實在在的是多慮了！”
“果真不是？”
“果真不是！”
“呵呵呵，好好好，我兒雖死，倒也不曾辱沒了門風！”
天青慘笑後，又是哀哭，“可憐我兒少年英才，竟先我而去啊！留我這一個無用的老頭子何用啊？！哎呀，我的兒啊！”
天青又痛哭起來。丁大夫被天青驚出了一聲冷汗，心下僥倖道：“幸虧早就想好了說詞，否則剛纔那一下就得交了底了。”
丁大夫見天青哀哭，自己又勸說不好，趕緊去找張燕，並把剛纔的事情告訴了張燕，張燕心裡一驚，知道丁大夫應付了過去，感激不已，趕緊給丁大夫行禮道謝。丁大夫道：“快別謝我了，趕緊看看馬老爺去，哭着呢！”
張燕謝過，便去安慰天青。
幸好請來了大表哥總領喪事，張燕纔可脫身安撫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