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霏開在衛生間洗刷刷洗刷刷,磨蹭夠了再回辦公室,辦公室已是一片熙熙攘攘了。凌雲科技的總裁章雲霄和四五個人在雜誌社社長鬍向仁的帶領下,正參觀辦公室。
胡向仁介紹陳小塵。“陳小塵是我們社的青年骨幹,業務能力很強,一心撲在工作上,她的採訪報道,還在全市獲過二等獎呢······”
林霏開一邊聽着這些誇張而肉麻的讚語,在心裡偷偷想這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陳小塵嘛,一邊輕手輕腳地溜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來,儘量不讓別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可是,章雲霄還是注意到她了。章雲霄忽然往她這邊瞄了一眼。林霏開趕緊挺直脊背,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章雲霄站在四五個高管的前面,白襯衫黑西裝,身材修長挺拔,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非常好。他整個人的氣質謙謙君子文質彬彬,臉上是滿面春風,那種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又和氣的微笑,不濃也不淡,火候剛剛好。
胡向仁則是一身休閒裝,頭髮特地焗油了,可能想看起來年輕點吧,但是再怎麼打扮修飾,也讓人無法對他的大腹便便視而不見。
林霏開想,這一回合,明顯是雜誌社的代表輸了啊,唉,慘。
“這是林霏開,小林,我們社的中堅力量,更是我們社的臺柱子,幫我帶出過很多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啊。”胡向仁何等擅長察言觀色,馬上發現了章雲霄的興趣所在。
章雲霄朝林霏開走過來,伸出右手。“久聞林記者的大名啊,明哲回去,常和我說起你。”又轉頭對着胡向仁說,“胡社長,你這裡的娘子軍各個都很厲害,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好奇怪,姜明哲爲什麼會和章雲霄提起她。她和姜明哲又沒有來往,姜明哲明明和陳小塵走得近。他就是陳小塵口中的帥哥說客。
林霏開忙不迭地說:“凌總,您太會誇獎人了。我們哪有什麼厲害不厲害的,我們平時也就會耍耍筆頭寫寫稿罷了。社長才是我們老大,我們都聽他的命令。”
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笑完了,胡向仁又指着林霏開對面的齊天朗說:“這是我們社的實習生,來這裡實習大半年了,光華大學的高材生,還沒畢業呢,是小林的徒弟。”
齊天朗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您好!章總!”
“你好你好,在這裡實習習慣嗎?”
“挺習慣的,我很喜歡這裡,謝謝章總。”
章雲霄又轉向林霏開。“林記者,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句話,我現在可以送給你了。”
林霏開一愣,其他人也是一愣,繼而大家又都笑起來。
胡向仁說:“章總不但會做生意,還很有幽默感啊,哈哈哈。”
衆人又客氣了幾句才離開。
陳小塵第一個沒憋住。“總算走了,我剛纔看見社長一本正經的樣子,真的差點笑出來。”
“我也是,我也是。”小趙圍過來。“你們注意到了嗎,社長今天特別神采奕奕······好像······做過頭髮。”
“我覺得社長最厲害的地方是他說齊天朗來我們這實習大半年了。”小孫也圍過來。
“霏開,姓章的挺關心你啊——姓姜的也挺注意你啊。”陳小塵敲了敲林霏開的桌子,林霏開正在校對一篇文章。
“對啊!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姓章的是我失散二十年的親生父親。至於姓姜的,他正在追我呢,每晚給我打電話。”林霏開頭也不擡。
“真的假的?姜明哲追你?”陳小塵驚呼,瞪圓了雙眼。
“你聽林老師瞎說。姓姜的要是追她,姓凌的還不真成她父親了啊。”小趙說。
陳小塵長吁一口氣。“嚇死我了。”
林霏開說:“不對啊,陳小塵,你不是真對那個傢伙動心了吧。你是已婚少婦,你想搞婚外戀啊。”
陳小塵說:“想哪去了,我就是隨便說說,我就是看人家長得帥,我想入非非,想入非非而已,不行啊。”
“哦,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剛纔騙了你,不是姜明哲追我,是我倒追他。我就喜歡他這樣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款型。”
“你······林霏開······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啊·····我問你,爲什麼姜明哲總在章雲霄面前提起你,爲什麼?”
“不知道,可能我經常打電話撩他,讓他印象深刻吧,哈哈哈。”林霏開故意肆無忌憚地笑。
“你!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對姜明哲有好感呀?你喜歡他?姜明哲是不是知道你喜歡他?他居然注意到你了!”陳小塵不甘心,反覆追問林霏開。
“你煩不煩啊?你惦記姜明哲幹嘛?他這樣的嫩草,就算你沒結婚也不適合你——更不適合我。年輕男人太花心,選擇和誰談情說愛就像選擇今晚吃米飯還是吃麪條一樣隨便。”
林霏開話裡有話地來了幾句,惹得齊天朗頻頻探頭。
“今晚吃米飯還是吃麪條,這不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嗎?老阮是北方人,愛吃麪條,我是南方人,愛吃米飯。我們常常要爲這個問題,舉行嚴肅的雙邊會談,才能最終達成一致。——難道你遇到過隨便吃什麼都行的年輕男人?”
陳小塵滿臉的不解、無辜,和討人厭的表情,最後一句話尤其充滿了狡黠和邪惡。
林霏開給了她一個白眼。“你今天怎麼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因爲你今天很不對勁嘛,而且不告訴我原因。你以前什麼事都不瞞我的。”陳小塵嘻皮笑臉。
“你這麼八卦加福爾摩斯,你都沒注意到姓章的對我們新來的實習生最感興趣嗎?‘在這裡實習習慣嗎?’多麼親切的話語啊,簡直是父親式的關心,春天般的溫暖。”林霏開把炮火引向齊天朗。
“對哦,齊天朗,我問你,章總怎麼這麼關注你啊?”陳小塵大力敲着齊天朗辦公桌的隔板。
“我?”齊天朗一臉的懵懂無知。“我不知道啊?這不算關注我吧?”
“這還不算關注。對我們都是客套幾句,說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對你,可是實實在在的問候。——莫非,他家有女兒,他看上你啦?”陳小塵笑得花枝亂顫。
齊天朗看了林霏開一眼,後者正若無其事地抓頭髮。
“看他的樣子,不過四十歲,不可能有待嫁的女兒吧。”小孫說。
“就是,就是!而且他這麼事業有成,肯定結婚晚生孩子也晚,哪有女兒適合天朗的呢。”小趙附和。
“那倒不一定,現在很多人保養得好。你看這個章總不過四十歲吧,說不定人家已經有五十了呢。那他有個二十多歲的女兒,很正常咯?這樣家庭出生的女兒,剛好和我們的有錢實習生相配嘛。”林霏開不陰不陽地說。
大家都把目光轉向齊天朗,彷彿林霏開所言已是既成事實。齊天朗,章雲霄看中你這個準女婿啦,你願意不願意和他的女兒在一起啊?大家都等着你的回答呢。
齊天朗承受着在場諸位的注目禮。舉重若輕地笑笑。“就算章總有女兒,我也不會和她在一起。因爲——”齊天朗的眼神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林霏開身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林霏開的心怦怦直跳,臉頰發燙。幸好沒人注意她,尤其是陳小塵沒注意她。
“你有喜歡的人?誰啊?”小趙急問。
“是——比我高兩屆的學姐,現在英國讀書。”齊天朗不鹹不淡地補充。
林霏開的心往下一沉,跌入谷底,眼神也對上齊天朗的,後者正以看傻瓜的表情在看她。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林霏開想。
“哦!那看來我是沒希望了呀!原來你喜歡比你年紀大的女人,你這學姐一定很漂亮吧。”小趙的語氣酸溜溜的。
“不太漂亮——或者說漂亮程度和林師傅差不多吧,身材性格也有點像。”齊天朗一臉的甜蜜和幸福,彷彿正在想念自己遠在英國的女友。
不太漂亮,和林師傅差不多。他還真會說話。
大家把目光轉向林霏開,上下打量她。陳小塵直搖頭,說:“你這品味夠獨特的。”衆人也是直搖頭,居然就這樣各回各的工位了。
“你什麼意思啊,陳小塵,我怎麼獨特啦?”林霏開氣呼呼。
“我的意思是說你——氣質出衆,鶴立雞羣——看看,齊天朗同學就喜歡你這樣的款型。”陳小塵笑嘻嘻。
辦公室恢復了安靜。
林霏開什麼事也不想做,雖然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她的桌上有面長方形的鏡子,是陳小塵的,立在那,剛好照見她的臉。
林霏開覺得自己一臉的營養不良,蕭索落寞。如果說之前她還有力氣暗諷齊天朗,現在她連張嘴的勁都沒了。
愛情就是空歡喜。空歡喜。空。林霏開的愛情就是空。自以爲是從天而降的良緣,自以爲等了二十九年終於遇到好運氣,卻原來只是錯覺。林霏開,你不但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到底是怎樣的腦回路,才讓你有這樣的幻想。你以爲自己還是十八歲嗎。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研究齊天朗,沒有一點是她不喜歡的。忽視年齡,簡直是上帝爲她量身打造的優品。可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研究齊天朗,沒有一點是她配得上的,沒有一點。
英國的學姐,英國的,學姐。對啊,這樣的人才和他天生一對。而她和齊天朗,天生非一對。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目前她還陷得不深,及時止損來得及。
但,真的陷得不深嗎?
昨天,她差點和他那什麼了,她差點豁出去把自己全部交給他。
女人昏了頭,果然可怕。怪不得有人說,談戀愛的女人,智商是零。
天啦!談戀愛的女人,談戀愛的女人,她是——談戀愛的女人——嗎?她認識齊天朗還不足三天,除了一紙簡歷,她還了解他什麼?她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她已經把兩人的關係定義爲談戀愛了。談戀愛?幼稚!白癡!愚蠢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女人,不管什麼年紀,走過多少路跨過多少橋,只要涉及到愛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天真可笑。
醒醒吧,林霏開。
齊天朗的手伸過來,手裡拿着一張摺好的白紙,在林霏開面前搖來搖去。林霏開瞥了一眼,接過那張紙。紙被折了兩折,打開後,上面是一行鉛筆寫的字:
“你願意就這樣永遠不理我了嗎?”
字體龍飛鳳舞,磅礴大氣。
林霏開想都不想,抓起手邊的黑色水筆,草草寫了兩個字:
“願意”。
接着想了想,她又在這兩個字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大得誇張的驚歎號。然後折都不折,直接扔過隔板,扔到齊天朗的辦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