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已經到了二世二年的八月,一年中最熱的月份雖然已經過去,不過咸陽城內殘餘的暑氣仍然讓人難以忍受。幸好這一年胡亥將住處從悶熱的咸陽宮搬到了渭水旁涼爽的阿房宮,所以這個夏天他過的並不艱難。
阿房宮位於咸陽城的西面,緊鄰着咸陽城的西門,離城區並不是很遠。又加上這裡氣候怡人,確實是避暑的好去所,所以大臣們也樂意來此朝會辦公。趙高也將行轅搬來了此處,將咸陽交給了他的女婿閻樂打理。
御座之上,胡亥長長的打了個哈欠,擡了擡手示意身旁的宦官。那名宦官會意,便挺起胸膛高聲喊道;“趨!”
御座下的百官齊齊向前一步。
“跪!”
百官齊齊跪下。
“山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亥又打了個哈欠,面無表情的望着御座下齊整跪下的數百名公卿大臣。這種場面這兩年多來他經歷的太多太多了,早已經失去了剛剛登上皇位的那種新鮮和興奮感,倒是覺得有些厭倦,只希望能早點早朝完回到後宮去和妃嬪們嬉戲。
偌大的殿中整整齊齊的跪着四百多名官員,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之日,所以咸陽城內秩五百石以上的官員按照規定都要前來朝見皇帝。雖然胡亥遲遲沒有喊平身,可跪在地上的諸人卻低着頭保持着標準的跪姿,許多人甚至大氣都不敢出。
秦人五百年來對王權的畏懼,已經深入骨裡。
衆多跪下之人中,卻有一面色白淨之人顯得鶴立雞羣。不但不跪下,反正昂首傲然站立在殿下,左手還扶着腰間的佩劍,神情倨傲至極。
這人正是秦國正如中天炙手可熱的新丞相趙高,在扳倒李斯後,他如願的登上了丞相的寶座,成爲了百官之首。
若是普通人,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後,大多都會安於現狀想着怎麼才能長久的保持住權勢。可是趙高他不是一般人,他不想做一人之下,只想做萬萬人之上。
這半年來,他上串下跳的到處忙乎,將整個咸陽城的要害都換成了自己的親戚和親信,牢牢的將大秦的中樞掌握在手中。同時也讓胡亥不斷的給自己加官進爵,先是丞相,隨後又仿效周制拜爲太師,劍履上殿,見皇帝可以不拜。
胡亥並不是傻瓜,他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趙高對他的態度越來越不耐煩了。以前的時候趙高總是跟在他身邊低眉順目、噓寒問暖的,後來成了丞相就整日忙於爭權奪利,只是叮囑着親信宦官緊緊的跟隨着胡亥,但對胡亥的要求還是悉數滿足。
現在卻有些不同了,就前幾日胡亥突然心血來潮想要趙高陪他去甘泉宮遊玩,趙高以政務繁忙爲由推辭掉了,而且還不讓他去。胡亥本想發發皇帝脾氣的,卻被趙高一眼瞪來,嚇得不敢說話了。
胡亥其實自小都聰明伶俐,善於察言觀色,所以才能深得始皇帝的歡喜。因爲自小驕縱慣了,又有趙高之流對他百般曲迎討好,所以性格頑劣不堪,其實本質也不是非常暴虐,倒是更像個被寵壞的小孩子。
他感覺出了趙高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心中隱隱有些害怕,便愈發的不敢去招惹趙高,趙高凡有什麼要求都悉數點頭答應。平時也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後宮中,不敢多提要求,唯恐惹怒了他。
御座上的胡亥臉色有些發青,有些失神的看着坐下的羣臣,遲遲沒有喊平身,心思早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趙高見胡亥這種時候都會分心,面色有些不悅,重重的咳嗽數聲。胡亥這才從神遊中驚醒過來,連忙遙扶道:“諸位愛卿請起,請起。”
“謝陛下,”百官亂哄哄的站了起來,更有年紀大的捶腿連聲抱怨,殿上有些混亂。趙高又重重咳嗽了聲,這才安靜下來。
胡亥看着座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心裡有些發毛。都沒有幾個是眼熟的,想來都是趙高新提拔上來的,便站起來嘿嘿笑着伸手說道;“諸位愛卿,可有什麼要是要稟告朕嗎?”
臺下一片沉寂,居然沒有人站出來回話。胡亥伸着手站在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色有些尷尬。
這時趙高回頭給身邊的的御史大夫莊青使了個眼色,莊青會意,便站了出來,高聲說道;“啓奏陛下,自趙丞相爲官以來,處事公準,爲官勤勉,百官莫不兢兢業業勤於政事,所以無事需要陛下親立聖斷。又章邯上將軍在前線已將叛賊誅殺殆盡,關東各地已經聞風而降,天下平定指日可待。”
“如此天下大興之象,陛下可以放心的深居宮中做個安樂帝王,享盡人間之樂,豈不快哉?繁瑣之事大可以交給丞相操勞,陛下無須勞心過問了。”
聽見莊青如此露骨的爲趙高攬權,殿中百官一陣騷動。座上的胡亥卻毫無察覺,哈哈大笑,滿臉得意的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大秦又可以長治久安了,多虧了丞相還有諸位呀。”
趙高向前一步,微微欠身,笑道;“陛下謬讚了,都是託您的天命所歸,我大秦才能重新強盛起來。”
趙高高聲喊道;“陛下洪福。”百官皆拜倒齊呼附和。
胡亥又是哈哈一笑,道:“如此,那是不是就沒有事情了,朕還要趕回去和宮人們打水球呢。”
趙高道;“陛下請留步,臣有一件稀奇的東西要進貢給陛下過目。”
胡亥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哦?”
趙高伸手輕輕拍了三下,殿門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蹄聲,一名小宦官牽着一匹梅花鹿慢悠悠的走進殿來。
胡亥好奇的看着梅花鹿,這鹿雖然體格高大身材健美,可卻並沒什麼與衆不同的地方,便笑着說道;“丞相,朕看這鹿普通的很,跟上林苑的那些沒什麼區別呀,哪裡有你說的什麼稀奇之處。”
趙高一躬身,擡起頭來一本正經的說道;“陛下,你看錯了,這是我大秦士民在隴西上邽縣西百里處尋得的奇馬,發現時此馬通體雪白,渾身毛髮無一絲瑕疵,鄉里三老皆以此爲祥瑞,意喻天佑我大秦,故前來呈送給陛下的。”
胡亥吃了一驚,走下御座瞪大眼睛圍着梅花鹿轉了幾圈,捧腹大笑道;“丞相你老眼昏花了吧,這明明是一頭上好的雄鹿,朕原來跟着父皇多次去上林苑打獵,怎麼可能不認得呢。”
趙高卻滿臉嚴肅,毫無戲謔之意,又道;“陛下你不要拿老臣開玩笑了,這明明是一匹罕見的白馬,怎麼可能會是鹿呢。”
胡亥見趙高一臉凝重的樣子,頓時有些遲疑了起來,心想難道真的是自己搞錯了,又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心中愈發覺得詭異。
“陛下要是還無法確認的話,我看這樣吧,這殿中有四百五十六名我大秦的朝臣,不如讓他們來分辨分辨,也好知道是老臣弄錯了還是陛下弄錯了。”
胡亥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
趙高走到了大點中間,伸手拍掌道;“諸位,諸位同僚,我們的皇帝陛下年紀太輕,看人看物的經驗都並不豐富,所以纔會分佈清楚鹿和白馬。不如諸位來幫陛下分辨下,請認爲是白馬的站在我的左邊,請認爲是鹿的站在我的右邊。”
趙高的心腹們早已經得到過趙高的指點,便毫不猶豫的大步走到趙高的左邊。在場聰明點的百官也已經看出來趙高的險惡用心,這哪裡是分辨鹿馬的選擇,分別是趙高藉機分辨敵我的選擇。
近半的百官都站到了左邊,剩下的大多都沉默着站在原地,他們雖然想保住氣節不和趙高同流合污,卻還沒有求死的決心。站在右邊的只有寥寥數個,有些人猶豫了一下,又站回了中間。
趙高哈哈一笑,昂首得意的看着胡亥道;“陛下,你看如何?”
胡亥站在趙高面前,仍然張嘴應付着嘿嘿傻笑,心中卻害怕至極。他感覺到了,他這個皇帝似乎已經失去了作用。
趙高的眼睛雖然笑意十足,卻讓胡亥感到透骨的寒意,牙關也隨着顫抖起來。他忽然想掉頭就走,回到那個屬於他的後宮中去,那裡纔是他該去的地方。至於其他的,就隨便趙高拿去吧。
在擊敗項梁之後,章邯便將大軍移駐濮陽,在那裡休整了十幾天。
韓信因功被拜爲將軍,章邯將他手下的數千殘兵除去老弱,又補了數千人,湊齊萬人置爲一營,韓信爲主將。雖然仍爲一萬人,可章邯爲他補充進去都是精兵老卒,裝備也是按照大秦的主戰軍團配置的,他之前帶的散兵遊勇們自然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章邯手下的大軍自從二世元年六月擊敗周文以來,隨着他南征北戰四處征討叛軍已有一年之餘,士卒早已疲憊不堪。所以章邯原計劃在濮陽休整二月,卻被來自北方意外的消息打亂了原定計劃。
一隊趙國的騎兵在一名叫李良的帶領下,來濮陽投降了章邯,並且帶來個驚人的消息。
武臣死了,而且是被這個李良殺死的。
自韓信擊敗酈營後南下,河東山西之地就成了無主之地,武臣重新派遣了大軍,以李良爲大將軍,出井陘繼續經營河東之地。
這李良運氣實在差勁,原本以爲河東是一片無主之地,想必不會遇到什麼強烈的抵抗,便大搖大擺的北上去接收晉陽城,卻沒料到在晉陽城北遭遇到了一隊秦國騎兵。
這一隊騎兵極爲精銳,纔不足千人就將李良的三千前鋒悉數殲滅,李良大怒,親自帶着三萬大軍前去報仇,卻不料在更北之處遭遇了秦軍大股的軍隊。秦軍旌旗蔽日,遠遠望去一片肅殺之氣。
李良打仗的本領或許沒什麼,可是逃命的本領卻是一流,他一看秦軍這浩大的聲勢,便馬上猜到了是強大的北方軍團南下了,當機立斷丟下他的三萬大軍轉頭就跑。
也多虧他的機靈勁,才從北軍的虎口下撿回了一條性命,他手下的三萬士卒就沒那麼好命了,成爲了北軍南下後的第一道開胃菜,在金戈鐵馬中被碾爲粉末。
李良逃回晉陽後馬上召集部下,帶着五萬大軍丟棄了所有輜重糧草倉皇南逃。直到跑過了井陘關才放慢速度,緩緩而行的收攏着追趕來的殘兵。
井陘關是故趙長城中最重要的一個關隘,是趙都邯鄲通往河東之地的必經之處,建於羣山萬刃之上,是有名的易守難攻之地。
井陘關關口狹窄,李良的五萬敗軍這麼一堵,更是讓關口處一片混亂,推攘聲吵鬧聲不絕於耳。李良卻渾然不在意,他心中正擔心着怎麼向武臣交差呢。
出征前的八萬大軍,現在回來的不到五萬,還丟掉了所有的河東之地。武臣性情暴虐,猜忌心極重,李良料想這次回去不會有好果子吃,丟官降職是小,就怕小命都保不住了。
李良正出神的想着黯淡的前景,忽然見前面的大軍都滯足不前,而是堆擠在那裡擋住了去路,便上前皺眉問到一名校尉:“前面出什麼事情了,怎麼堵在這裡。”
那名校尉一回頭見是李良,連忙點頭哈腰道;“回稟大將軍,前面有一個貴婦,說是我們的馬匹衝撞了她的馬車,正在那鞭打士卒呢。”
李良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聽頓時大怒,撥開人羣帶着親兵衝上前去,只見一名肥胖的貴婦正帶着十幾名家將堵在路中間,正好擋住了大軍的去路。那貴婦手裡拿着一根鞭子狠狠的落下,地上慘叫連連,卻是一名瘦小的士卒被抽的在地上翻滾求饒,旁邊的千餘名士卒都只是冷眼看着,並無人上前幫忙。
李良怒火中燒,大吼一聲:“住手。”
那婦人聽見有人在背後喊叫,也不停手,只是一邊抽一邊冷笑着說道:“終於來了個能說話的狗了,”
李良大怒,拔劍直指貴婦,吼道;“你他孃的說誰是狗呢,信不信老子將你砍了。”
身邊十餘名家將紛紛拔劍護在貴婦身前,那貴婦卻怡然不懼,仍然看着李由冷笑,態度囂張至極。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們趙王的姐姐。我弟弟是趙王,整個趙國就屬他最大了,你們不是他的手下嗎,那不就是他的狗了,難道我有說錯嗎?”
李良心中一驚,張了張嘴躬身泄氣的說道:“原來是長公主殿下,末將失禮了。我是趙國的大將軍李良,奉趙王的命令出征河東歸來。這裡完全是場誤會,還望長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這些小兵們一般計較。”
那長公主卻不領情,仍然叉着腰看着李良,冷言道;“一句失禮就可以了嗎?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應該和這些小兵計較,這樣有失身份,應該是找你這個頭領計較。”
李良見她不肯賣自己一個面子,只好強壓下怒火,低聲說道;“那長公主要卑職怎麼做才能息怒。”
“很簡單。”那長公主擡起了頭顱,滿臉的得色,笑道;“既然是你的士兵弄髒了我的馬車,那你這個頭領就去給我擦乾淨去。”
李良嘴角抽動,猶豫了半天才緩緩的走到車前,跪下用手擦拭着車身。那長公主見李良卑躬屈膝的模樣,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狗屁大將軍,在我弟弟手下不過是條狗而已。”
這回李良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拔出劍‘撲哧’一聲將那長公主的頭顱砍下。一旁的十幾名家將頓時愣在那呆若木雞,李良的親兵最先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着十幾人亂刀砍死。
既然已經殺了武臣的姐姐,李良便一不做二不休,當機立斷帶着他的大軍殺回了邯鄲,衝進王宮中將武臣亂刀砍死。張耳、陳餘兩人見勢不妙,便在親軍的護衛下倉皇北逃至信都,在那裡擁立了趙王室的後裔趙歇做了趙王,重新聚齊部衆殺回了邯鄲。李良不敵,便棄城南逃投降了秦軍。
章邯在得知這一消息後,便覺得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便也不顧士卒疲憊,揮軍迅速北上,同時傳書給正在晉陽的王離,讓他前來鉅鹿郡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