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章 張良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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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溪水順着指尖在臉上流下,毛孔瞬間緊閉,韓信不由打了個寒戰精神一振,長舒了一口氣。
身上仍然散發着令人噁心的血腥味和不知名的股怪味道,聞之讓人作嘔,韓信卻無暇換裝,只是趁着行軍的空隙簡單的跳入溪中沖洗了一下。
自出咸陽以來,他已經三天兩夜沒有閤眼休息了,縱使是鐵打的人也難免會有些吃不消。但他並沒有停下來休息,因爲每一個秦軍士卒都很疲倦,可之所以仍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氣,除了大勝帶來的鼓舞之外,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爲他們的主帥也與他們同甘共苦,一直衝殺在最前線。
從昨日凌晨開始,韓信帶着三萬餘秦軍對劉邦的楚軍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最先登場的是他親帥五千輕騎,這支部隊是他從鉅鹿帶回來的老底子,士氣以及對他忠誠度毋庸置疑。
爲了最大程度的給楚軍帶來恐慌,韓信想到了這個歪點子,就是把馬匹和騎士身上都用染料塗抹上詭計的色彩和花紋,用給馬頭套上青銅面具,在夜色火光浮動下便如同傳說中的鬼怪魑魅一般。
攻擊的時間則選擇接近天明還有一個時辰的寅時,這是人一天睡眠最深的時刻,也是執夜的士卒最容打瞌睡的時候。尤其是狂歡之後的楚軍,那時候大半的士卒肯定都在深睡之中,這時候突然一隊猶如鬼怪的騎兵將他們從夢中驚醒,一定會驚慌失措的四散逃開。
這五千輕騎騖行潛掩,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悄然無息的牽馬行至楚軍營地外數裡處潛伏,而剩餘的二萬七千名秦軍步騎則緊隨其後數裡。
直到看見先行的神射手傳來解決掉了守衛的信號,秦兵輕騎才上馬舉火,縱馬狂奔向楚軍毫無防備的營地。
從深睡中驚醒而來,火光是最容易讓人產生恐慌的,這五千輕騎紛紛將手中的火把扔進楚軍的營帳,淋了松脂的火把很快就在營帳中燃燒開了,當驚慌失措的楚軍士卒紛紛從夢中驚醒,面對的卻是縱馬衝入營帳鬼怪般的騎士。
先秦時期的士民原本就極敬鬼神,認爲鬼怪是不可戰勝的,更何況慌亂之下的楚軍,哪裡還有勇氣抵抗。楚人的恐懼如同山崩海嘯,迅速的裹捲了整個營地,整個楚軍大營如同炸開了的油鍋,將士們無心抵抗,而是紛紛抱頭狂奔。
韓信的輕騎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向前、向前、向前,在劉邦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的擊垮他的大軍,不給他留任何的緩衝時間,至於殺俘楚軍潰卒的事情,就交給後面王歧所統帥的大軍了。
樊噲和周勃等將也試圖聚集部衆抵抗,卻被韓信敏銳的發現了,立刻大槍一指,麾下的輕騎就輕易的將楚軍的抵抗撕成碎片,樊噲等人不得已才棄軍護衛着劉邦拼死逃出。
直到天明之時,昨日還耀武揚威的十二萬楚國大軍,就在秦軍的馬蹄之下潰不成軍,士卒們紛紛拋下武器,慌不擇路的四處逃散。楚軍將領們好不容易聚齊起來的數千士卒,卻只要遠遠看到秦騎的馬刀就一鬨而散。
劉邦原本想停下來收攏殘兵的,韓信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而是拼命的催促着手下疲憊不堪的士卒猛力進攻,不給楚軍任何喘息的機會。楚軍一敗再敗,潰退六百里纔在一處關隘處勉強的站住了腳跟,樊噲帶着五千死士死守關隘,韓信見秦軍銳氣已失,又沒有攜帶任何攻城器械,在追下去也只能徒增傷亡了,只得鳴金收兵。
讓他慶幸的是偃師道那老小子倒是不死的小強,他一直沒有睡着而是在營中耐心等待着秦軍的進攻。又裝死躺在死屍堆裡騙過來氣急敗壞前來殺他的楚人,等到秦軍大軍過後才站起來高呼;“我是秦使,我是秦使。”這才被秦軍從亂軍中救出,撿回了一條性命。
是役爲灞上之戰,剛剛從內亂中緩過神來的秦軍,靠着出其不意在灞上以少勝多的大敗士氣正旺的劉邦大軍。
楚軍士卒死傷四萬,被俘不計其數,劉邦狂奔八百里才驚魂未定的停下了腳步,一邊派人向夏侯嬰的大軍求援,一邊派出人去收攏殘兵,得軍四萬。
這一場仗徹底的剿滅了劉邦稱王關中的夢想,也讓他損失了大半的人馬,丟棄了全部的輜重糧草,還有他自妻子和幼子,以及賴以爲謀的張良。不可謂不損失慘重,潰不成軍,士卒西望皆是面帶惶惶之色。
韓信卻沒有空閒去休息,大秦這臺戰爭機器仍然馬不停蹄運轉着,收復的咸陽以東的縣城要派官吏和軍隊去接收,死傷的士卒需要醫治和撫卹,以及抓到的數萬楚軍降卒需要安置,這些都讓韓信忙的焦頭爛額。直到丞相孟堅趕到後他才鬆了一口氣,將政務交接給他,又吩咐趙無忌率軍不斷的襲擾和防備劉邦的殘軍,這才偷空想去睡個覺休息一下。
好好的沐浴更衣一番,韓信纔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營帳。路上碰見一隊正押送俘虜的城防軍,士卒們看見馬上正昏昏欲睡的韓信,都滿臉興奮的大聲持戟行禮致敬,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崇拜之色。
之前韓信輕易入主咸陽有點拉大旗來做虎皮的味道,詐以蒙恬蒙毅之名誘得軍心不穩的城防軍倒戈相向,事後城防軍上下知道被騙了都憤憤不平,更是有些老將對這個韓信這個無名小輩輕易上位不屑一顧。但這次實實在在的大捷卻讓整個秦軍上下對韓信心服口服,再無一人敢私自誹謗於他。
韓信迎着士兵們崇拜的眼神,卻沒有多少歡喜之意,只是懶洋洋的揮了揮手致意。此刻他瞌睡的要死,只想找張牀好好睡了一天一夜。
這一隊楚軍的俘虜有老有幼,甚至還有幾個婦人,看來楚軍是認爲勝券在握了,不少將領都像劉邦一樣將妻兒老小帶在了身邊,鬧哄哄的如同組團關中游一般。對這些人韓信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秦國的有完善的制度會決定他們去處的,這個用不着他操心,所以他只是隨意的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去。
忽然間覺得人羣中有個背影有些眼熟,韓信猛的勒繮停了馬來,回過身來直直的看着人羣中一個高瘦的身影,高聲喊道;“站住。”
見大將軍有令,看守的秦軍急忙將整個隊伍止住,待韓信下馬快步走到了那人的背後,聲音有些激動的喊道;“張大哥?”
張良緩緩的回過身來,面色帶着苦笑道;“許久不見了,韓兄弟。”
帳中靜的出奇,韓信和張良兩人面面相覷,卻都沒有開口說話。兩人自三年前驛站一別後也曾想過日後相見之時的情節,可卻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尷尬的相見。
張良面帶微笑看着韓信,仍然是溫文爾雅,臉上和衣上的些許狼狽並沒有掩蓋住他的氣質脫俗。韓信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當初兩人對坐驛站,以地爲盤大論天下之道之時。
最後還是張良打破了沉默,微笑着說道:“韓兄弟,我曾說過他日你功成名就之時,就是你我兄弟相會之日,看來我張良此生觀人之術果然冠絕天下,哈哈,這到也不失爲我平生一大自豪。”
說完又搖頭嘆道;“我還想秦國什麼時候又橫空出世了一個天才將領,佈局如此精密環環相扣,竟然能讓我張良落入圈套中尚不自覺,今日才知道原來是韓兄弟你呀。”
韓信赧顏道;“哪裡哪裡,小弟我不過是一時僥倖得手罷了。”
張良笑着搖了搖頭,道;“韓兄弟你過謙了,孫武子中說過:‘兵者詭道也’,看來你是深得其道運用的如火純青了。我平時向來自負算無遺策,昨日卻也被你戲弄了一番,還真的以爲你們秦國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前來乞降,卻沒想到原來是韓兄弟你早就設計好的圈套,確實高明,良敗的心服口服。”
韓信見張良雖然敗了,卻仍然神情灑脫絲毫不作僞,便也不再謙虛了,只是笑道:“其實我心中也是忐忑萬分,最多隻有三成的把握,剩下的四成在我派去的那個使者能不能騙得你們的信任,再三成就要看天意了。幸好我運氣一向不錯,這次被我賭贏了。”
“若是這次換了不是劉邦而是項羽,想必我早已經死無全屍了。劉邦敗就敗在他喜好投機取巧,一路西進都沒硬碰硬的打過一場硬戰。所以我派去歸降的使者他纔會得意忘形,想着不戰而屈人之兵。若是項羽的話,拿下嶢關後一定會馬不停蹄的直取咸陽,絕對不會給我從容整頓咸陽的機會。”
張良面色露出了沉思之狀,他感覺韓信說的確實是事實,如果拿項羽和劉邦二人對比,則一爲火一爲水。項羽性情如火,剛直猛烈,取得是霸道之術;而劉邦卻油滑機警,頗有長者之風,取得是上善如水之道,喜好用仁義攻心,可長此已久必然讓他以及部下心中滋生投機取巧的念頭,凡事都不想去硬拼。
張良微微嘆了口氣,他原本十分看好劉邦的,覺得此人有帝王之資,缺的只是絕世之纔將領的輔佐而已。當初他跟隨劉邦的時候,還想到了杳無音訊的韓信,想着有機會替沛公將此人收爲帳下,卻不料世事蹉跎,竟會變成如今這種場面。
韓信見張良許久不語,還以爲他聽了自己這一番話心中不喜,便閉口不再多說。又和張良說起了分別之後三年來各自發生的事情,聽着韓信的機遇巧合和生死之戰,又聽到了張良一心復國和隨後投入劉邦帳下,兩人皆是唏噓不已,嘆人生變化無常。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午膳時間,韓信這幾日來整日征戰都是風餐露宿,張良則被關進了戰俘營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的待遇,兩人俱是飢腸轆轆。韓信便招來了親兵令置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兩人一邊談笑風生一邊大吃大喝起來,到是快哉十分。
待酒飽飯足後,韓信見張良興致也高,已經一掃頹廢之色,便趁機說道;“張大哥,你我神交多時,我對你也是欽佩萬分,想當初你所說的天下大勢,現在皆已經實現。秦國果然自亂而六國盡復,若不是我機遇巧合出現在咸陽,恐怕關中早已經被劉邦攻了下來。”
“大哥,我尊你敬你,如今我在秦國幾乎是一呼百應,想請你來相助小弟,我們以這天下爲棋,共同平定天下之亂塑造一個屬於我們的帝國,而不是像之前暴虐不堪的秦國,如何?”
張良臉色微動,緩緩放下酒杯,猶豫了會還是搖了搖頭道;“韓兄弟,我知道你的誠意也相信你的抱負。但我出身於韓國世家,祖先五代爲韓相,世受國恩,如果讓我叛韓從秦,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韓信面色一黯,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張良的答案,想他們這種國仇家恨的大族子弟,要想勸歸秦國那是絕難至極,張良閱人無數經驗豐富,又豈是李左車那種久居深山中的毛頭小子能相比的。
可是韓信仍然不死心,張良的大才他是心知肚明,若是爲劉邦所用的話他日必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可讓他痛下殺手他自問又絕對做不出,只好死纏爛打的苦苦相勸。
可張良不管韓信怎麼相勸,就是不肯答應,他心中有他的底線,那就是此生決不爲秦國所用,任韓信舌燦蓮花,他只是一句話;“此事萬萬不能。”
只說的韓信口乾舌燥,見張良仍然不爲所動,不由有些耍無賴的說道;“我說張大哥,你張口閉口一個世受國恩,那韓國不過是給了你祖先一點好處而已,你可是一點好處的邊都沒撈到。再說,韓王他姓韓,你看我也姓韓,要不你就當我也是韓國的王室吧,輔佐下小弟行不?”
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由訕然一笑。卻看見張良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己,那神情彷彿是不認識他了一般。
韓信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禁摸了摸臉道;“張大哥,我只不過是隨口開個玩笑,你不至於這樣看着我吧,難道覺得玷污了你們神聖的韓國王室?”
張良卻一本正經的看着他,面色毫無嬉笑之意,緩緩的說道;“敢問韓兄弟令尊爲何人?”
韓信搖了搖頭道;“我沒見過他,我是個遺腹子,母親也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他。”
“那令堂叫什麼?”
韓信見張良問道嚴肅,有些摸不着頭腦,猶豫了會才說道:“她的名諱我不太方便說,至於姓氏我只是聽別人提起過一次,姓姬。”
張良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如來如此。”
見張良面色有異,韓信便詫異的問道;“你問我這些難道還真以爲我是你們韓人呀?哈哈哈哈。”
說完一陣乾笑,卻見張良卻無一絲笑意,而是面色鄭重的說道;“我確實懷疑,你應該知道姬姓是周室的王姓,雖然後世開枝散葉分佈到各地,可也都是諸侯國的王公貴族。我原來聽你說令堂是位奇女子本來就有些驚訝,心想普通婦人怎麼可能如此不凡,現在想想如果是王族之女那到也合乎情理。既然能配得上王室侄女,那令尊想必絕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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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自幼武藝高強,兵法嫺熟,這哪點像一個普通人家庭的兒子,光說你熟讀的那些兵法,又哪些不是無價之寶,傾國之力都未必能輕易得手。還有你雖然出身在楚地,相貌卻高大白皙,絲毫不像是楚人,倒像是我三晉中人。韓姓是出自幾百年前的姬姓分支,本就是小姓,如此多的巧合,爲兄不得不懷疑你真的是韓王族人。”
韓信聽着張良一番頭頭是道的說辭,頓時有些頭皮發麻,其實他是想告訴張良,自己是中國上海人士,跟那個鬼韓國沒有一毛關係。不過想想張良分析的確實有些道理,沒準這個前世的韓信真有可能是流落楚地韓王親族,要知道三晉相繼爲秦所滅後,韓、魏、趙的貴戚多有流亡到當時看上去還強大無比的楚國。
張良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中,他想了半天,便拱手向韓信說道;“韓兄弟,爲兄赧顏向你請求一事。”
韓信連忙說道;“張大哥但說無妨。”
張良微微一笑,道:“我想請你放我離去,我要回韓國一躺查閱下宗族卷載,弄清楚韓兄弟你究竟是否爲我韓王親族。如果是的話,爲兄到可以考慮助你一臂之力,大不了以後鳩佔鵲巢謀秦自立就是了。”
“那大哥你不去投奔劉邦了?”
“暫時不去了。”張良搖了搖頭。
韓信哈哈一笑,這個結果已經是他期望中的了,若是沒有張良相助,劉邦就等於憑空斷了一臂,並不足以爲慮,便笑道;“大哥請自行離去,只是東邊正在交戰可能不太方便,我這就給你準備通關文書,讓人護送你北上在轉東回到韓國,可否?”
張良拱了拱手,“有勞韓兄弟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