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一百七十一章 女兒心思
彭城,虞府。
雖已是寒風凜冽,可偌大個虞府卻不見寒冷。府中的大大小小角落,甚至一些稀有人至的客房偏殿,也都被下人丫鬟們擺上了暖烘烘的火盆。
虞戚出身於楚國的世家豪族,楚人皆好奢靡,昔日貴族之中多以競相爭逐奢華享受爲榮。虞戚自然也不會例外,一座府邸佈置的是富麗堂皇,奢華異常。
自項梁定都彭城後,虞戚作爲項氏一族堅定的擁護者,自然也隨之一起前往彭城赴任。後項樑戰死定陶,當時項氏權勢盡失,項羽也被楚王和陳嬰架空剝奪了兵權,無數親朋好友都勸說虞戚背棄項氏,可他卻絲毫不爲所動,仍然以項羽爲尊。
不得不說虞戚眼光確實老辣,他對項羽充滿了信心,堅信依項羽的才華絕不會甘於人下。果然,一場鉅鹿大戰後,項羽便一躍成爲天下的共主,而他虞戚也隨着水漲船高,擔任了楚國右尹之職,在百官中的地位僅次於令尹范增和左尹項伯。
范增雖貴爲亞父,在楚國朝堂中地位高崇無比,即使是項羽本人也時常被他當面叱喝。外人皆以爲范增地位牢不可動,可虞戚卻洞若觀火,卻早已看出了范增和項羽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原本項羽在項梁死後處於迷茫無助之時,那時候范增則擔當了引導者這個角色,助項羽迅速的得到了天下至尊的位子。所以那時候項羽是對范增心懷感激,待之如師如父,尊敬異常。可後來項羽日漸習慣了霸王的威嚴,而范增仍然如同以前一般對他有什麼說什麼,絲毫沒有尊敬之心,反而多次指出他的過錯。這讓極好面子的項羽如何能夠忍受,久而久之便對范增避而不見,再不復往日的親近了。
所以虞戚心知肚明,項羽早晚會忍受不住范增的喋喋不休的,那時候令尹的位子可就要空出來了。項伯雖歸於項羽的叔父,可能力卻十分有限,遠比不上人精於世的虞戚,所以令尹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早晚都會是他。
況且還有個更深層次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項羽心慕他的女兒虞秒弋,雖一直被拒卻苦苦等候,連帶着對虞戚這個準岳父也加倍的討好起來。當年各大世族相繼從吳城遷往彭城時,那時候彭城內豪宅有限,每家每戶都是緊縮宅院,遠遠比不上當年在吳城的奢華。獨有他虞家備受榮寵,不但宅子的規格遠遠超過了衆人,其中的不少器物裝飾甚至是項羽親自過問操辦的。
虞家的榮寵至極,由此可見一斑。可虞戚心中不喜反憂,他對自己這個女兒的性子一清二楚,秒弋雖然看上去柔弱文靜,可內心卻是極爲剛烈的女子,她既然已經愛上了當年那個野小子韓信,就絕不會再對項羽動心了。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今日之榮寵,焉知不是來日的大禍臨頭。項羽雖然一直癡心不改,可萬一哪日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降罪虞家那該如何?所以虞戚才心中擔憂無比,一方面他盼望着兒子虞子期在戰場上多立戰功,令一方面他努力的在朝政上殫精竭力,想要藉此增加項羽對虞家的倚重,這樣一來就算他日有變也不會遷怒於根基牢固的虞家。
可惜,虞戚覺得自己一番良苦用心卻不被自己的女兒所理解,秒弋仍然是對項羽不假顏色,每次見面都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禮節而已。項羽一次次的花盡心思的想要討好虞秒弋,卻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對此虞戚也只能無可奈何,只好隨着她去了。
虞秒弋正俏生生的立在廳堂中。她身子骨弱,所以十分怕冷,如今天氣寒冷更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緊緊裹住,可還是忍不住微微跺腳。三年的時間,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略顯稚嫩的乾癟小丫頭了,還是出落成我見猶憐的角色佳人,雖然不喜歡化妝之時素面見人,可眉目之間空谷幽蘭的絕世風姿已有傾國傾城之像,也難怪項羽愈發的對她欽慕。
此刻她正微微蹙眉,對着身邊的侍女說道;“家中並沒有多少人,便不要這麼鋪張浪費,將火盆撤去一半吧。”
那名侍女小聲的解釋道;“回稟小姐,老爺喜歡屋裡暖洋洋的樣子,所以才特意吩咐這樣做的。”
虞秒弋輕輕的點了點頭,道;“父親這些日子公務繁忙,到了傍晚纔會回來的,你們白天不防節儉些,等到父親快回來時再擺上。”
那侍女面色有些不滿,可又不敢當面頂撞小姐,只好有些不情願的應道;“諾。”說完招呼其他人將火盆撤去了一半。
待那些侍女走遠,虞秒弋身旁的雪雁才撲出一聲笑了出來,笑道;“小姐,你是不知道,你這麼隨口一說她可要心疼上很久了。”
虞秒弋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說道;“爲何?”
雪雁皺鼻哼道;“小姐,你是長居深閨不知柴米油鹽當家的種種手段,剛剛那個人是管着府中炭火供應的執事,每日從她手中過的碳錢都有數百貫之多,她自然不會那麼老實的一點都不揩油水。你一句話讓府中的炭火供應少了一小半,這不是等於生生斷了她一半的財路,她如何能心疼。”
虞秒弋笑道;“你倒是懂得不少門道啊。”
雪雁撇了撇嘴,又道;“小姐,不少我說你,你性子如此恬淡又不過問家事,老爺政務繁忙少爺又長年征戰在外,整個家中都沒有一個人來打理。你對這些人寬容隨意,他們可不會念你的好,反而覺得你好欺負加倍的從府中撈取好處。”
虞秒弋微微一笑,卻不以爲意的說道;“隨他們吧,只要做的不是太過分,能少一事就是一事。”
雪雁嘆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小姐呀,你性子老是這樣,整天一副與世無爭無慾無求的樣子,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了。”
虞秒弋抿嘴笑道;“不知道怎麼說就別說了唄,還說別人欺負我,我看就你整天和我最沒大沒小的了。”
雪雁聞言氣鼓鼓的說道;“好好好,那我以後閉嘴了。”
兩人又相互調笑了陣,見有人走了進來便忙正色。來着是一名家中的老僕,後面還跟着一個挎劍甲冑在身的楚軍軍官和二名扛着大箱的士卒。那名家僕走到虞秒弋面前一躬身,面帶歡喜的說道;“小姐,大王又派人送來了不少東西。”
那軍官大步上前,行禮道;“末將拜見虞小姐,這是項王派人從齊地送來的禮品,還請小姐清點一番。”
虞秒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勞煩將軍了,餘伯,帶這幾位下去領些賞錢。”
“是,小姐。”
帶四人走遠,雪雁心中好奇的上前打開箱子,見裡面不過是些柑橘和雪梨,雖然比不上金銀玉器的貴重,可在寒冬之時卻也是非常罕見了。雪雁忍不住取笑道;“小姐,你看大王對你多上心呀,就算在齊國忙着打仗,也不忘送些齊國的特產回來給你。依我看呀,你不如就嫁給他算了。”
“不許胡說。”虞秒弋瞪了她一眼,咬了咬嘴脣又說道;“看看可有哥哥的書信。”虞子期總是在項羽送回的禮物中捎帶上他的家信,所以虞秒弋纔有如此一問。
雪雁應了聲,翻開了箱子找到了一封書信,然後遞給了虞秒弋。虞秒弋拆開信來細細的讀了一遍。虞子期信上仍然是很平淡的一些話,只是問候父親小妹的一些話。又說了下楚軍在齊國戰局並不是很有利,說齊人抵抗的甚爲頑強,不過楚軍已經控制住了大局,平定齊國只是早晚的事情,讓父親和小妹無須擔心。信裡又說道季布在中原也連連取勝,正在大梁和魏軍趙軍對峙,想來平定天下凱旋迴師不會是太遠的事情。
虞秒弋放下手中的信,對哥哥的擔心到是消了不少,連帶心情也好了很多。見雪雁看着箱中的水果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便笑着說道;“好了,你要想吃的話拿去隨便吃就是了,別老一副小饞貓的樣子。”
雪雁歡聲低呼一聲,便連忙招來了幾名侍女幫着她一起搬回虞秒弋的房內。虞秒弋在一旁微笑的看着衆人忙碌離去,她是小姐,自然不用上前幫忙。
雪雁走後廳中頓時安靜了許多,虞秒弋待了會只覺得有些氣悶,便手握着一個暖爐走向樓臺,想要透透氣。在外面過了一會又覺得有些寒意,便轉身退了回來。走到轉角處時卻聽見兩名正在打掃的婢女在小聲的交談,其中一人嘖嘖說道;“你看大王對小姐多好,這幾年來賞賜的東西數不勝數,可小姐他偏偏一眼都不看。”
另一名侍女則嘆氣道;“你說大王如此蓋世英雄,偏偏還對小姐一往情深,連妃子都沒有立一個。可小姐卻看不上眼,着世道真是不公平呀,如果大王對我能有對小姐一成的好,那我一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開始那人“切”了一聲,隨即自嘲道;“我們怎麼能跟小姐比呀,你看她的絕世容顏,我們和她一比根本就什麼都不是了。也難怪大王對小姐這麼傾心了,換了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不會不對小姐動心的。這就是命呀,我們天生做丫鬟的命,認命吧。”
虞秒弋在門後等着二人如此誇自己,不由臉色一紅,卻也不好這麼走出去,生怕被她兩看見了以爲自己在偷聽,倒是顯得尷尬。便躲在門後,想等二人走後再出來。
那最開始說話的侍女又說道:“你說小姐也是,放着大王不去,非要想那個什麼韓信。小織姐,你比我早來很久,你見過那個韓信嗎?”
那名被喚做小織的侍女回話道;“我也不知道,我雖是從吳城跟過來的,卻是在此之前沒多久進的府中。我倒是聽一些府中老人說過這個韓信,聽說還是當年大王的結義兄弟呢。原本也是效命我楚國的,後來卻因爲小姐和大王反目成仇,這才投奔了秦國。”
那侍女嘖嘖稱奇道;“這我還沒聽人說過,真是讓人吃驚,要知道韓信現在可以秦國的上將軍呀,那可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也不輸給大王多少,沒想到居然曾經效命過我楚國。”
小織顯然更傾向於項羽,便哼了一聲道;“上將軍有什麼,我們家大王可是西楚霸王呢,號令天下諸侯的,韓信他一個小小的上將軍,如何能和大王相提並論。”
另一名侍女“恩”了聲,也說道;“確實也是,再說楚國和秦國本來就是生死對頭,小姐怎麼可能和韓信走在一起,那老爺和少爺怎麼辦。”
說道這裡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你說咱們小姐也是命苦,苦苦等了三年多,人家卻早將她放在腦後了,老爺害怕她悲傷過度還不讓我們告訴她。”
虞秒弋聽到這句話忽然手足冰涼,心中忽然慌亂了起來,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只好強壓下慌亂又想聽二人說什麼。
那小織聞言也嘆了口氣道;“這有什麼辦法,人家可是秦國公主,想來也不會難看到哪裡去。而且還是嬴政唯一的女兒,韓信要想在秦國扎穩腳跟,娶她肯定是沒錯的……”
還沒等小織說完,卻聽見門後“框啷”一聲巨響。兩人嚇了一大跳,連忙過去查看,只見虞秒弋正臉色蒼白的站在門後,神情慌亂,地上則一個暖爐打翻在地。
兩名侍女見虞秒弋的表情,哪裡還會不知道被她偷聽了講話,不敬想起了虞戚的嚴厲,便嚇得跪下來狂磕頭乞求道;“小姐饒命呀,小姐你千萬別告訴老爺,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
虞秒弋對二人的哀求確實置若罔聞,只是嘴脣顫抖的說道;“你們剛剛說的是什麼,韓信他娶了誰了?”
小織二人對視一番,連忙異口同聲道;“小人什麼都不知道。”
虞秒弋見兩人的表情,便愈發肯定了,頓時面如死灰,愣在那久久不語。那兩名丫鬟見虞秒弋表情十分害怕,連忙告退逃一般的離開了。
許久,虞秒弋才緩過神來,心中一陣苦澀,三年前的種種彷彿歷歷在目,兩行清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整個身子都被抽空了一般,渾身輕飄飄的,連帶覺得一切都了無生趣了般。
緩緩的挪動腳步,腦海中不斷閃過當初韓信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虞秒弋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庭院之中。擡起頭看着遠處的魚塘,便精神恍惚的走了過去,忽的縱身一躍,想要就此完結一切。
魚塘雖然不深,可確是在寒冬之中,落水的話幾乎是沒有生還的可能。眼看虞秒弋就要跌落池中,腰間卻如同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拉住了般又倒退了回來,跌坐在岸邊。
虞秒弋這是已經有了些清醒,茫然的看向四周,卻聽到頭頂上一聲輕笑響起;“跳下去就什麼都沒了,你真的想好了嗎?”
一名黑衣女子從樹梢上落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虞秒弋。虞秒弋面色卻絲毫未變,只是喃喃的說道;“沒想好又怎麼樣,接過不都是一樣的嗎?”
這女子正是星語,她此次來是奉命安期生之命來取一件虞妙計的貼身信物,卻沒想到正好看見了剛剛那一幕。她對韓信的事情並不陌生,腦筋稍微轉東西啊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見虞秒弋竟想以死殉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感情,這才情不自禁出手相救。
她見虞秒弋一副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樣子,不由又憐又氣,不禁大聲的說道;“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就因爲男人不要你了就尋死覓活的。”
虞秒弋慘然一笑,說道;“連他都背棄我了,我真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星語冷哼一聲,鄒眉道;“誰說女人就一定要爲男人活着的,要是我愛的人不愛我,那我一定會去想方設法的讓他愛上我,而不是尋死覓活的,做女人也要有點出息。”
虞秒弋擡起了頭,眼神有些迷離的看着星語道;“真的可以嗎?”
“當然。”星語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麼,便說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韓信爲什麼會娶那個秦國公主嗎?也許他也有苦衷的,或許他最愛的還是你。”
虞秒弋聞道忽然精神一振,彷彿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聲問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很簡單。”星語張嘴笑道,露出一排潔白的碎牙,伸手攤在虞秒弋身前,“我幫你忙,你拿一件貼身信物給我,我去交給他,讓他來見你一面,怎麼樣?”
虞秒弋此時已經恢復了幾分理智,有些猶豫的看着星語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虞府。”
星語一笑,“我只是一名古道熱腸的過客而已,本來想來你們府上順些值錢的東西就走,可是看見你跳湖便忍不住出手救了你一條小命。”
星語的話漏洞百出,可是虞秒弋這是已經沒有心情再思考這個問題了,只是簡單的點了點頭。又從身便的香囊中取出了一直攜帶在身邊的草戒,遞給星語道;“這個可以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