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二百一二十九章 鏖戰中原(一)
大雪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三夜,卻絲毫沒有半點停下的跡象。爲了擔心積雪壓垮帳篷,不少楚軍士卒不得不冒着風雪鑽出溫暖的營帳,清掃屋頂的積雪。
一名身着將軍服飾之人在雪地中蹣跚的前行着,沿途的軍士看見他紛紛避讓行禮,他只是微微點頭,仍然低着頭抓緊趕路。
轉身走進一處營帳中,虞子期解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積雪,嘴裡罵罵咧咧道;“真是見鬼了,這北邊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相對於溫暖的楚國南方來說,中原的寒冷確實難以忍受,饒是虞子期這種身經百戰的將軍,也大感吃不消。
一人伸手接過了虞子期的斗篷,豎指在脣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虞子期會意,探頭朝內帳張望了下,小聲問道;“項王睡了嗎?”
那人正是項羽的親衛統領恆武,他低聲對虞子期說道;“項王處理了一天的軍務,眼下正剛剛閉眼小憩一會。”
虞子期點了點頭,道;“你先下去吧,我在這裡等項王醒來。”
“諾。”恆武應聲領命,轉身退了出去。
雖說他是項羽的親衛統領,按理說不該聽命於虞子期這個外臣的,更不該在項羽睡着時單獨留虞子期在旁。可二人皆是神態自若,並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
這就是虞子期與他人的不同之處,他雖是項羽的部將,可二人的關係卻親如兄弟,虞子期出入宮殿營帳皆是隨意,在楚國所受的榮寵無人能比,相比之下項羽對他的諸多堂兄弟倒是冷淡至極。
虞子期放緩腳步,輕輕走入內帳,迎面只見項羽以手撐頭,正依在榻上打着輕鼾,身前放着高高二堆竹簡,想來一半是已經處理好的,另一半卻未開動。
虞子期心中微嘆,原本這些事務都是由范增經手處理的,可如今范增已經病發身死,項羽便如同失去了一條左臂右膀。雖然嘴上從未說過什麼,可虞子期卻知道,項羽心中已經後悔了,只是西楚霸王的威名不容許他表現出任何的軟弱,哪怕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也不可以。
這就是帝王的悲哀,君王大多稱孤道寡,在享受着巔峰權力的同時,也必須要忍受衆人畏懼遠離的苦楚。項羽就是如此,他生性豪爽,不拘小節,以前常常與士卒豪飲斗酒爲樂,可如今卻是天底下身份最爲尊崇的西楚霸王,試問有誰能再像以前一樣和他肆無忌憚的說笑取樂,就是親近如虞子期,說話處事也要小心翼翼,三思而後行。
范增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待項羽親如子侄,在他眼裡沒有什麼西楚霸王,只有項梁託付給他的“羽兒”而已。所以不論項羽是稱王前還是稱王后,他待之都沒有任何差別,可也因此被項羽所惡,痛心之下竟背疽發作而死。范增的下場讓楚國中許多跟隨項羽多年的人心寒,其中也包括虞子期等人。
虞子期輕輕走到塌前,注視着項羽,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想當年鉅鹿一戰後,項羽是何等的風光,年僅二十二歲的項羽在漳水河畔創造了一個史詩般的戰役,不但徹底摧毀了秦軍的主力,還一躍成爲了天下諸侯的領袖。車馬粼粼,六十萬大軍攻入關中,天下人皆爲其英雄氣概所折服。
可接下來項羽卻昏招連連,自毀大好形勢。先是坑殺秦國降卒逼的秦人家家帶喪,死戰抗楚。再是分封天下諸侯時任人唯親,大力排擠非他嫡系的反秦諸侯,害死了名義上的領袖義帝熊心,諸侯雖然表面上迫於項羽之威臣服於他,其實心中大多背離。果然,不到半年的時間天下就再起烽火,六國皆反楚自立,當年諸侯的共主楚國竟成爲羣雄相約共擊的敵人。
不得不承認項羽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無雙的將才,在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竟然能在彭城之戰中創造出神話般的戰果。原本已經黯淡的楚國國勢再次發出耀眼的光芒,天下的主動權重新回到了項羽手中,形勢對楚國而言重新好轉。
誰料到項羽又得意過頭,原本有些收斂的傲氣再次發作,竟然連亞父范增都被他活活氣死了,不僅讓楚國失去了最爲重要的智囊,也讓親近項羽的楚人皆心寒不已。
這就是項羽,天賦奇才,但卻目空一切;任性妄爲,卻又爲天下所絆。他重情、重義、重信,可又偏偏氣死了范增;他喜好殺戮,性情暴虐,可又有着婦人之仁。
項羽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存在,他軍事上天才所創造的輝煌戰果,卻因爲政治上的稚嫩而損失殆盡,他空有經世之才卻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舉步維艱。他不停的在打勝仗,從未打過一場敗仗,可是他的敵人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沒有人告訴過他爲什麼,也沒有人敢告訴他爲什麼。
包括虞子期!
睡夢中的項羽,看上去眉頭緊鎖,似乎仍在憂慮着軍中之事。虞子期找了臨近一張靠椅也坐了下來,舒展了下筋骨,也想小憩一會。卻不料動靜稍微大,驚起了睡夢中的項羽。
項羽猛的睜開眼,渾身的霸氣瞬間溢出,就算親近如虞子期,也仍然覺得有些懼怕,身子略略靠後,面色有些慘白的強笑道;“羽哥。”
項羽漸漸緩過神來,認出了虞子期,便收回了直視的目光。做起了身子,聲音略帶沙啞的說道;“你回來了呀,離味那邊可還安好。”
虞子期暗暗舒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沒什麼太大問題,因爲大雪封路,秦軍也少有動作了,這種鬼天氣別說打仗,在外面走路都很困難呢。”
項羽鄒了鄒眉:“話雖如此,但仍然需要小心提防,兵無常勢,對手麻痹的時候纔是最好的偷襲機會。不過依照離味沉穩的性格,絕不會給秦軍可趁之機的。”
看了一眼虞子期,項羽又接着說道;“倒是你,總是想當然。作爲統帥這樣的習慣了不好,要知道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最不可能的時間發動偷襲,才能產生最大的收益,無論對敵人還是對自己都是這個道理。”
關於戰場上的造詣心得,如果項羽自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所以虞子期心悅誠服的拱手道;“子期受教了。”
此時鐘離味駐兵成皋,威脅着樑地的秦軍主力。虞子期引兵宛城,掩護着楚軍的側翼。項羽則親領主力大軍駐紮在陽翟,三者成鼎足之勢,互爲掎角,與滎陽的秦軍主力對峙中原。
秦楚兩軍在中原鏖戰二月有餘,卻仍然勝負未分。項羽雖略佔上風,取得了幾場連勝,在形式上壓制着秦軍的攻勢,但卻始終未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張良擅長戰略,以造勢見長,戰術卻並非其所長,幸而有王涇、趙無忌、英布等經驗豐富的將領相佐,到也打的有聲有色。
他看出了項羽銳不可當,其驍勇不是任何一名秦將可以抵擋,於他正面交戰實屬不智。故而固守城市,以遊擊之術襲擾楚軍後方,又派出趙無忌和英布兩路大軍分取南北,威脅楚軍的大後方彭城。
這兩個月來項羽率着他的本部精騎在中原之地馳騁捭闔,接連取勝,卻總是捕捉不到秦軍的主力。項羽就像一個空有一身力氣的壯漢被關在了牢籠中,左突由衝的揮拳想要衝出,使出的力氣卻石沉大海,秦軍雖敗數場,卻無關痛癢,主力仍然不爲所動。
僵持不下帶來的最直接的惡果就是楚國的後勤補給漸漸跟不上了,楚國不比秦國,項羽雖然坐擁天下最肥沃富庶的江淮中原十一郡,但卻因爲他不擅經營而弄成了一攤爛攤子。淮北中原因爲連年戰亂元氣大傷,富庶的江東江北也因爲項羽不斷徵募青壯而嚴重影響了耕作,如今也是百業凋零,再加上彭越在楚南的起事,一樣讓楚國深受影響。
果然,虞子期說了一陣子閒話後便扯到了最重要的主題,他憂心忡忡的說道;“羽哥,如今彭城的儲糧已經告罄,今年的國內的收成並不好,糧草徵收的也非常困難,我們頻頻增加徵收份額已經激起了士民們的不滿,我怕再這樣耗下去恐怕還沒等到秦軍打過來我們自己就要出問題了。”
項羽的眉頭鄒成了一個川字,沉吟了許久擡頭問道;“軍中的糧草還夠支撐多久。”
“最多十五日,加上彭城剩下的一點也勉強二十日吧。”虞子期不假思索的回到道。
“太少了。”項羽搖了搖頭,“不夠,我要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口糧,你有辦法嗎?”
虞子期側頭想了許久,才咬牙說道:“彭城內尚有一萬石糧草,這是來年的種子糧食,只是……”
“好,速速將這些一起運來。”項羽不假思索的回道。
虞子期一急:“可是這是種子呀,如果用掉了明年我們耕種什麼,吃什麼?”
項羽看了他一樣,雖未說明,眼神中的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
虞子期避開了項羽的目光,只好勉強點頭答應,“好吧,不過我們明年怎麼辦?還有這批糧食再吃完的話怎麼辦?”
項羽沉聲說道;“如果我們不能取勝的話,就沒有明年了。相反若是勝了,那便千般萬般都好說。”
“還有,你不用擔心一個月後的事情了。”項羽從袖中掏出了一塊布帛,遞給了虞子期。
“韓信他已經平定了燕代之地,如今正在南下侵吞整個河北,最多一個月,他就會帶着新徵的大軍南下和張良會和,那時候就是我們的末日了。所以不論如何,一個月內,我們必須要大破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