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非常之時，坊中生意都差了許多。
走到盡頭，是面空白石壁。
似高有萬仞，與天相接。
一名黑衣修士漫步在兩邊店鋪間，竟無人在意，像是不存在此人般。
往他面上看去，鳶肩豺目，一幅陰鷙表情。
可只要一回頭，就會忘了他的容貌，怎麼都描述不出來。
黑衣人伸手按在石壁上，默誦一段咒文，上邊泛起波紋，整個人融入其中。
下一刻，又恢復原樣。
石壁背後，一條向下的崎嶇小路，兩邊沒有扶手欄杆，探頭一望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底部好像還有黑影竄動，鬼泣哀嚎聲傳來，讓人忍不住去猜測下邊到底是怎樣場景。
小徑最窄處只有一掌寬，黑衣人走在上邊如履平地，甚至還能四處張望，觀賞瑰景。
不知多少階後，小徑驀然放寬，通往一隻紋枰，縱橫列線。
棋盤四邊，各有一張玉椅，已經有兩人入座。
“大師和木夫人來的好早，倒是貧道遲了，向兩位賠個不是。”
黑衣人拱手微微屈身，向兩人打了招呼。
“老僧年紀大了，提前到了而已……木夫人，這位就是人稱無面判官的酆都城馬道友。”
一名面容愁苦的羅漢身着深青袈裟，長耳下垂，手中菩提佛串長的驚人，應有千粒以上。
“無面判官，久仰大名……果然沒有起錯的外號，如此正面直視下一刻都會忘了長相，馬道友的無面神通已臻化境。千人千面，用來形容道友都顯不足。”
木夫人聲音軟糯糯的，身子豐腴，只從露出的皓腕和脖頸來看，肌膚白的發亮。
“木夫人女中豪傑，能將黑市運營至此，貧道心悅誠服……”
無面判官恭維一聲，黑市來過數次，背後主人還是頭回見到。
不過這位木夫人真正出名，以元嬰後期修爲就能鎮住各方地下勢力，主要還在於她傳說中的那位道侶。
“還缺席一人，不知是哪位道友？”
無面判官瞥了眼空位，這老和尚相邀時候語焉不詳，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只是他們十地酆都在修仙界處境尷尬，很多地方都要仰仗那幾家大宗，不好正面開罪。
“不用等了，邪命宗小兒窺探天機，遭了反噬，沒幾日可活。”
老僧伸出枯枝一樣的手臂一揮，那玉椅後退消失。
“請二位過來是因爲前些日子有弟子傳來消息，阿修羅古魔似乎被那位驅入十萬惡山，已經有半年沒有現身……這麼一來，我們先前定下的計劃就全都打亂。”
“不會真降服了古魔吧……”
無面判官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過誇張，纔剛化神就能仗劍追着化神圓滿的古魔到處跑。
所有人都在猜測光陰劍君能夠糾纏幾個回合，沒人想到他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應當不可能吧……那可是煉虛真魔，非上界仙人怎麼做到封禁，一人之力也無法佈置煉魔陣法。”
木夫人手上團扇遮住紅脣，身子微微後仰的說道。
“縱不如上界真仙，也差的不遠了……都以爲修仙界將迎來一場浩劫，誰能想到被一人之力阻下。”
老僧面上苦色更濃，搓動手上佛串。
“關鍵，我們該是用怎樣態度面對，等道德宗那位出關，聯手之下起碼能讓古魔拘在一地，不得到處流竄。馬道友，老僧要沒記錯，你們十地酆都佔着的那塊靈地可是從太白劍宗上分裂出來。”
“現在都說那位是太白劍宗傳人，如向你們索要靈地，該如何應對？”
“莫，莫過於將靈地沉入地心，總不可能爲了一處殘破的五階靈地追進地心，和我等可憐人不死不休吧。”
無面判官哂笑一聲，沒誰願意交出靈地，可要去和光陰劍君正面對抗那是有多想不開。
再說十地酆都形成還沒到兩千年，若非夾縫中的靈地正適合陰神生存，是鬼修的修煉聖地，都不會有這家組織出現。
從誕生的第一日起，就在那幾家化神宗門的監控下。
組織中每名成員，過去都是在修仙界有着名號的元嬰真君。
因各種原因轉成鬼修，仍需要佛門舍利來化解鬼氣，延緩自己實力進步速度。
否則用不了了百年，就會徹底成爲沒了感情波動的鬼修，逐漸失去自己。
對迦葉宗的依賴算是最重，輕易不會駁了對方的面子。
“還有你，木夫人……修仙界最頂尖的那批劫修，每次行動都要向黑市上繳一筆指點費，而你們提供情報、逃生渠道、資源等等支持。你猜，等魔患結束，有沒人會去討好告密，將黑市裡運行情況抖個乾淨。”
老僧又轉了個方向，輕聲細語的說道。
“道心誓言，對於那位來說應當不是什麼難以突破的禁制吧。只要他想，就能輕鬆瞭解到一切。青楓宗過去遭受的幾波劫修襲擊擊，難道黑市就能將關係撇的一乾二淨？”
“青燈，你這是何意，在威脅我？”
木夫人面上煞氣一閃，口氣中也沒了尊重。
她坐上黑市首領的位置已經不短，就算有拉道侶虎皮張目的因素，自身能力同樣不差，否則早被架空成了花瓶。
這會兒動了怒氣，露出殺伐果決的一面，隨時準備撕破臉。
這位老僧竟然是寶輪佛陀的師弟，迦葉宗過去數百年裡最有希望化神的人，大德轉世，生有宿慧。
只是青燈羅漢後邊被破了不壞金身，跌落境界，宗門才轉頭將希望寄託在了下一任身上。
棋盤上三人，迦葉宗青燈羅漢，寶輪佛陀師弟，本是羅漢境圓滿，如今跌至羅漢後期。
木夫人，黑市背後主人，疑有化神道侶存在，自身元嬰後期。
無面判官，十地酆都左護法，相傳組織內有五階陰神，只是從未得到證實，本人是元嬰後期鬼修。
但就算是真，陰神戰力比同階化神弱上太多，很難將其當做一名正常的化神老祖來看待。
否則，十地酆都不用如此看人臉色，早能名正言順的出現在修仙界，宣揚鬼修道路。
這三人各有實力及背景，誰能想到聚在一起，是爲了商量對付如何白子辰。
“木夫人誤會了，我等利益一致，絕不用擔心這點。可這威脅迫在眉睫，最遲十年內就要直面。”
青燈羅漢微笑着擺手，自曝其短，表明是站在同一戰線。
“百年前九元宗盯上爛柯山，就是老僧在其中挑撥，否則大同軍哪會這樣快將目標轉向東域。這般，你們該相信，老僧和那位絕無和解可能，不會來套話出賣你們了吧。”
這石破驚天的消息一出，另外兩人都安靜下來。
此事嚴重程度，可比他們超出許多。
真被光陰劍君曉得，只怕第一個劍斬的就是青燈羅漢，寶輪佛陀都未必護的住他。
“那位實力是強，可作爲化神整整在外界出手五十年，還能剩幾載壽元……我大不了避其鋒芒，關閉黑市一段時間，看看道德宗和青楓宗後續是怎樣一個態度。”
木夫人眼睛撲扇，認真說道，這也是修仙界絕大多數的人想法。
光陰劍君此次對戰阿修羅古魔，的確震驚了無數人，實力讓所有人欽佩。
無處不在神通，邊打邊逃，儘量避開了人煙密集的地方。
在外人看起來，很容易被誤解成是光陰真君在追擊古魔，形成一個美麗誤會。
可化神修士離開洞天出手，會流逝壽元是鐵一般的事實。
從未有一名化神，能爲天下事做到這個程度。
還是飛昇概率極大，能開創新篇章的那種逆天修士。
光陰劍君爲人族修士做到這個地步，所費壽元難以想象，感覺不是足夠年輕已有可能壽盡。
木夫人情願關閉黑市，都不願深入解決這個事情。
反正黑市的需求永遠存在，關停一段時間影響並沒有想象中大。
如光陰劍君真要來尋黑市麻煩，修仙界沒人能夠護住，木夫人傳說中的道侶過來也沒用。
像黑市這種在地下發展的勢力，其實同修仙界最頂級的修士都有打過交道。
基本等你表現出了大真君中佼佼者的潛力後，就會主動上門替你完成各種委託，就連自家宗門沒法提供的頂級修煉資源，黑市都能想方設法的給你籌到。
所以頂層修士，對黑市的存在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都不能保證今後沒有用上時候。
就算沒了木夫人這家，也會有其他李夫人，金夫人執掌的新黑市開張。
偏偏光陰劍君是個例外，成長過程一步一個臺階，穩的讓人以爲在看話本小說。
從沒有在一個臺階上，多待片刻，一直在勇往直前。
因爲一直摸不準該以哪個檔次的修士去定級接觸，黑市才遲遲沒有行動。
結果剛內部商定，要比照當年弘法聖君的待遇，白子辰再做突破。
又在外海消失百年，一歸來就神乎其神的化神成功。
給人一種不真實感，那些瓶頸困難，在他面前似乎不用多考慮片刻。
修仙界其實還沒有適應，迎來這樣一位年輕的化神大能。
這就導致，光陰劍君都快成爲修仙界第一強者，黑市和他還沒建立起私底下的聯絡。
以及像無面判官這種陰暗面的元嬰修士，藏在各域絕地當中求活，光陰劍君都很少接觸。
“也虧得他狂妄自大，否則老老實實躲在洞天，今後還有其他人什麼事……老僧有一計，可讓古魔誓死不遁，再拖住那位數十年時間……”
青燈羅漢面上陰晴不定，轉爲傳音，明明這兒沒有任何外人存在。
可密謀對付一名修仙界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劍修，仍是讓人忍不住提心吊膽，生怕隔牆有耳。
“此法，可行？”
無面判官好久纔開口說道，打破了棋盤上的寂靜。
“太過行險了吧，我可不想讓傳承多年的黑市在我手上斷送……”
木夫人同樣有些難以接受，婉拒了這個方案。
“不用你們直接出手，只要配合我行事即可，全都由老僧主導。”
青燈羅漢再次重申，將事情全都攬在身上，才讓兩人勉強接受。
又商議了一會兒其他事情，才散了棋局，各自離開。
青燈羅漢落在最後邊，向小徑兩邊的黑暗中揮了揮手，像是在做些無意義的動作。
可指尖有幾片綠芽悄無聲息的落下，搖曳着滑向最深處。
等三人離開，黑暗中鬼泣哀嚎聲似乎更加響亮，離的近了一些。
……
“吩咐下去，對光陰劍君的情報等級再往上調高一級……”
木夫人斜靠着，聲音慵懶，像是有小貓在心頭磨爪。
“回夫人，劍君早就是甲甲級別，升無可升……”
黑市負責情報的元嬰說明詳細，這些具體工作都是由他負責。
“那就將劍君身邊人，還有和古魔有關的一切信息，全都列入甲甲……回頭送到我這，大家再細細分辨。”
木夫人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
“還有迦葉宗青燈羅漢和十地酆都左護法，這兩人的動向同樣重點關注，不可遺漏。”
青燈羅漢同黑市關係匪淺，建立深度合作都有數百年。
可這次提出的主意實在駭人聽聞，且風險性極大。
一個不慎，要將整個黑市賠進去。
“好在不用黑市打了頭陣，就讓老和尚先衝上一陣，看看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木夫人翻閱卷宗，批示答覆，看着沒受多少影響，實則內心澎湃不已。
……
青燈羅漢緊駕着一團佛光，遁速驚人，完全看不出受了重傷。
“好狠的跗骨之毒，連換十二種佛光都解不了，師兄替我拔出毒素也只能保證十年無恙，骨頭裡邊又會生出新毒來，源源不絕……”
他挽起袈裟，手臂上竟無一塊好肉，未碰到就大片大片爛肉滑落。
傷到他的那隻妖獸名不見經傳，偏偏一口本命毒液仙人都要倒下，直接咬破了不壞金身，還給青燈羅漢留下了永久的毒傷。
“不會師兄愛惜佛力，不肯出全力相助吧……是極，是極，擔心老僧搶了他寶貝徒弟的佛國繼承位，早動了心思！”
青燈羅漢臉上一絲黑氣閃過，說話顛三倒四，已經有些精神混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