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輕教父讓教子騎在脖子上逛花園的恬靜時刻,一份邀請函打破了融洽氛圍,這份邀請函製作並不精美,更沒有鑲嵌奢侈的金粉和碎鑽,但署名卻足夠驚人,沒有姓氏,只有名字,在帝國,能夠單純以名字壓過家族聲望的女人十分罕見,何況這個家族還是擁有條頓祭司的“英明者溫莎”,她就是教務院首席國務卿,歌謝爾女王。當老克拉夫看到這份邀請函,都是一陣頭疼,帝國內能讓吸血鬼伯爵頭疼的女人不多,家族內的兒媳婦,那位與他嚴重不合的里士滿夫人算一個,還有某個清道夫家族的女性管家,這兩位都以馴服帝國最危險男人著稱,最後一個,就是這個將澳狄斯親王頭顱送上愛德華三世禮拜堂聖烏爾班雕像的女人了。老伯爵十分憤怒這個可惡娘們的不給面子,竟然在私人神父剛給心愛孫子施洗結束的溫馨時分送來邀請函,他立即喊來剛想要拉奧古斯丁去喬納森區找樂子的屋大維,讓這個兒子帶更多的家族騎士護送奧古斯丁前往教務院,但奧古斯丁沒有同意,而是選擇單獨前往帝國權威唯一能夠媲衆議院的機構。
在去教廷核心之前,奧古斯丁先拜訪了一下帝都魔法公會的嶄新大人物,帝國魔法師搖籃聖卡洛爾的塔科副院長,他住在位於平民區的狹小房間,起初還遭受了偷竊,但是那名小偷顯然對這個窮光蛋的住所十分失望和憤怒,在拿走僅有幾枚波旁銀幣之前將滿屋子的書籍文獻徹底弄亂,這名不幸運的竊賊幾乎在當天就被被高層施壓的數位高階執勤官聯合率領的帝國督查隊輕鬆抓獲,差點不經審判就直接丟給冬鬆家族的某位劊子手行刑,但副院長只是要回了銀幣,取消了幾項對小偷的額外判決。一點不像大人物的中年教授顯然沒想到奧古斯丁少爺會親自登門,一時間悔恨沒有在房間準備幾種像樣的茶點,只能燒了一壺開水,招待這位改變他命運的青年貴族,哪怕奧古斯丁少爺被摘掉貴族頭銜,塔科始終將他視作帝國真正的貴族繼承人。
奧古斯丁打算了中年教授的慌亂整理,坐在雜亂無章的書堆和資料中,笑道:“塔科,你是該爲房間找一位女主人了。”
塔科汗顏道:“奧古斯丁少爺,您當年提到過一個新穎詞彙叫單身貴族,您知道我非常喜歡這個詞語,而且會一直推崇下去。”
奧古斯丁一笑而過,跟這位兒童時期的魔法老師聊女人,就跟貴族聊聖事部一樣難堪。他隨手拿起一份註定不會公開發表的異端論文,翻了幾下,擡頭問道:“塔科,接下來我會讓人把你這房子裡的東西送到瑪索郡詩呢歌城堡,在那裡,會有人專門研究你的畢生心血。這會影響一位聖卡洛爾副院長的前程嗎?”
塔科搖頭真誠道:“我可不介意被聖卡洛爾一腳踢出學院,就跟被奧格斯歌城魔法公會讓我滾蛋一樣,只會感到一身輕鬆。再者,我這個異端份子能進入聖卡洛爾,都是因爲奧古斯丁少爺您拜託老魔法師茲拉託烏斯特給院長的一份引薦信。說實話,相比聖卡洛爾,我更喜歡去您的詩呢歌城堡,在那裡我更能夠研究一些不被認可的學問,奧古斯丁少爺,您能考慮一下嗎?”
奧古斯丁調侃道:“別想了,我這趟來就是想讓你行使以下副院長的特權,讓一位來自黎塞留郡省的魔法實習生小姐順利進入學院。”
塔科笑了笑,“我一定會盡力。慶幸自己總算有一點用處了。”
奧古斯丁低頭翻閱資料,看似隨意說道:“當你越來越融入新角色,你對羅桐柴爾德家族的用處就會更大,一名聖卡洛爾的副院長,對任何家族都是一筆無法估量的財富。”
塔科輕聲卻堅定道:“我會更盡力。”
奧古斯丁玩笑道:“爲一個現在正懷揣着一份教務院不那麼友善邀請函的傢伙效力,貌似太對不起你如今的顯赫身份了。”
塔科搖頭道:“這是塔科的榮幸。當年公爵夫人親手贈送我一枚紫曜花徽章,我當然不會只是拿它去換幾顆蘋果。奧古斯丁少爺,塔科對魔法領域的探索慾望的確遠遠大於對權力的渴求,但這並不意味着塔科就是一個傻子。當您和羅桐柴爾德需要我,我絕不會退讓半步。我和前往瑪雅神廟的迦卡妙小姐,以及贏得鐵橡樹勳章的萊茵哈泰爵士,都以佩戴紫曜花徽章爲榮!”
奧古斯丁陷入沉默。
塔科輕聲道:“每次與迦卡妙小姐討論魔法問題,可能她自己都沒有注意,談話結尾,總是有關您的事情。”
奧古斯丁微笑道:“在沒有盡頭的魔法領域,她就是一位獨立賺取鉅款的富婆,小時候,她就很喜歡蔑視我這個窮光蛋。這個好習慣,看來她要保持很長時間。”
塔科想要解釋什麼,卻被起身準備離開的奧古斯丁打斷道:“聽說首席國務卿大人最憎惡不守時的被邀請者,我該動身了,免得成爲腦袋被掛到聖烏爾班雕像上去跟澳狄斯親王當鄰居。”
塔科一臉苦笑,當年羅桐柴爾德家族不就是跟澳狄斯親王一家當鄰居嗎。
突然傳來一陣輕微含蓄的敲門聲,塔科正在納悶會有誰來拜訪,一位小姐輕輕推門而入,看到奧古斯丁在場,原本謙虛的臉色更加內斂,像是一位犯了錯就立即跑來跟老師承認錯誤的乖巧學生。她一身華麗裝束的胸口位置,佩戴有大巖桐徽章,來自家族,而非來自往往帝國軍相頒發的二等戰爭勳章。這無疑讓她發育良好的胸脯更加誘人了。帝國內,貴族徽章能讓老邁衰弱的男性輕而易舉給最曼妙的女性喂下無形的強烈春藥,也同樣能讓哪怕貌不驚人的女性帶給平民騎士們最大的征服欲和成就感,何況這位大巖桐金髮繼承人的容顏相當可人,如同一塊精緻而飽滿的拉菲奶酪。
少女身後站着家庭魔法老師,同時佩戴大巖桐家族徽章和五瓣鬱金香魔法徽章的老盧森堡。
奧古斯丁直接與兩位擦肩而過。很快,瞭解到聖卡洛爾風波前因後果的塔科副院長就板着臉冷笑道:“從今天起,這裡不歡迎大巖桐徽章。”
委屈的波西米亞小姐試圖竭力挽回這段許多魔法實習生夢寐以求的美妙關係,但塔科直接摔上了門。她當年不會理解當初爲什麼離羣索居的中年教授會願意花一個鐘頭去向她解釋“魔法是什麼”這個可笑的問題,因爲這是他與奧古斯丁在平民學院相遇時的第一場面對面談話,塔科對這位貴族名媛的好感基礎,來源於此,但是很顯然,驕傲的波西米亞小姐不小心敲碎了這份基礎。她站在門後,紅着眼睛,無助幽怨地望向老盧森堡,後者只能安慰道:“小姐,耐心一點,沒有誰會拒絕大巖桐的誠意,只要您多來幾次,塔科副院長會原諒您的小失誤。”
聰明的波西米亞小姐問道:“需要我向那個奧古斯丁道歉嗎?他畢竟是聖事部的新巨頭,看起來,並不難相處。”
老盧森堡否認道:“我勸您打消這個不明智的想法,這是對塔科副院長的不尊重,而且貝芬也不願意與聖事部走得太近。”
急着轉身逃離這個骯髒平民房的波西米亞偷偷咂舌道:“那個傢伙就是給灰熊賭盤帶來近千萬凱撒金幣利潤的倒黴蛋啊?怎麼看上去跟宴會上的傳聞不太一樣,那麼年輕,嗯,還有一點點英俊,並且還是個很出色的魔法師。”
老盧森堡心中苦澀,沒有一點本事,怎麼能夠活着離開帝都然後活着重返帝都?最起碼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傢伙騎着離開聖卡洛爾的馬匹,可是每一匹都要記入帝國官方譜系的海澤純血馬,而那匹馬是瘋子屋大維一向無比珍惜“唯一情婦”,魔法師嘆氣道:“小姐,您還是離他遠一點。那個傢伙,前不久割下了託德侯爵的兒子腦袋,當着整個騎士團的面丟在了獅子王腳下,然後又去康迪家族的別墅當場割下了一位子爵的腦袋。”
波西米亞坐進由烏爾姆軍馬牽引的高貴馬車,若有所思,顯然她沒有聽進太多私人魔法老師的勸告,臉上的好奇比畏懼更多。
奧古斯丁來到教務院,出示了邀請函,門衛騎士似乎很奇怪一個攜帶國務卿殿下親自書寫邀請函的陌生客人爲何沒有專門的迎接。奧古斯丁走入角落教務廳大樓,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孔,這在情理之中,在帝都除了“彭龍納”這個名字被淡化多年的老克拉夫家主,以及尼祿所在龐培家族,沒誰願意跟一個移動瘟疫有半點關係,當年羅桐柴爾德優雅公爵的朋友們,都默契地遺忘了這個叛國者公爵的唯一兒子。奧古斯丁踩着價位只在紅木位於中等位置的花梨木地板緩慢上了四樓,卻沒有敲響那間掛有鮮明國務卿標籤的房間,而是在走廊盡頭眺望不遠處的皇宮,這一任皇帝陛下出奇的寬容,他不僅認可了銀行家等一系列貿易職業的官方地位,還默認了一些富裕家族在郊區規模不輸宮廷的私宅,甚至不介意在心情不錯的閒暇時分去觀光一番,對某些園藝建築提出一點小建議,同時,朱庇特大帝是當之無愧的政治藝術大師,他比神聖帝國曆史上任何一位皇帝都更充裕寬泛地掌控了權力,比如原本地位超然的教務院,還有一直對泰坦帝國疲軟但在國內有着不可理喻桀驁做派的邊境軍團,下一個目標,似乎就是聖事部了。
“請問你是?”一位穿着得體的修長女士輕聲問道,她是教務院的筆記官,是少數能夠經常光顧國務卿書房的特權人士,她穿着一件很能凸顯她美好身段的服飾,散發着青春而典雅的知性氣息,未經生活打磨的年輕女性一般來說很少擁有所謂的氣場,但這位只在教務院拿第八等俸祿的筆記官顯然不同,她問話的時候沒有居高臨下的質問,而是平等的,文靜的。
奧古斯丁轉頭凝視着這位教務院的文職小姐,微笑道:“在見國務卿之前,我想調整一下心情。”
她會心一笑,真是個有趣的教務院客人,很多受邀人士都忙着忐忑或者激動然後抓緊時間敲響房門了,站在走廊窗口位置看風景調整情緒的,他是第一個。
奧古斯丁瞥見她懷抱着的書籍一角,愣了一下,問道:“能借給我一張紙嗎,最好是能夠不必還給你的那種。”
她猶豫了一下,確定他不是那些爲了贏得自己青睞而提出千奇百怪請求的無聊貴族後,撕下一張尚未在帝都內部流傳開來的詩集空白頁,遞給了他。她手中這本厚重詩集,是前不久國務卿推薦給她的一本經典書籍,並且高度評價爲註定會成爲當代最沉重的騎士史詩,並且會延續數百年的經久不衰。她起先並未相信,以爲只是平常的騎士讚歌,但翻開幾頁後,立即就被詩集中樸實無華的文字所感動,她發現自己從未如此去尊重一名騎士,哪怕詩集中的騎士從未在神聖帝國內出名,從未做過一件壯舉。她從小,就不是一位會對任何一個帝國六大騎士心生少女特有崇拜的小姐,但這次破例了。與之相應的,她開始嘗試着改變固有的眼光去看待與詩集關係微妙的一個陌生同齡人。這本她隨身攜帶以便於隨時閱讀的感人詩集,叫做《盲人的眼睛》,那個某種意義上說促成這本史詩的同齡人,叫奧古斯丁,一個經常喜歡熬夜讀書並且會給詩集主角老堂吉訶德講述種種奇怪故事的貴族青年。
這些天始終有一個問題縈繞在她的腦海,會坐在月光下對老堂吉訶德講述一個個小故事的年輕男人,已經有了他心目中當做公主的小村莊善良姑娘嗎?
獨自站在她面前的教士裝扮青年,將紙張折出一樣很新奇的小玩意兒,像一件最簡陋的摺紙工藝品,輕輕遞還給她,朝窗外做了一個拋擲的動作,然後走向首席國務卿的房間。
筆記官纖細兩指捏着那個小玩意,學着他的動作,丟擲出去。
她驀然睜大眼睛,那件被折成奇特形狀的摺紙,竟然在空中翱翔。
她猛地轉頭,只有一個瞧不出驕傲還是哀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