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來臨,西突厥軍的主帳內,燭光搖曳,通明一片,所有將領聚集在此,商討對敵大計。
兩名跪在地上的守衛瑟瑟發抖,“可汗,臣失職,請可汗降罪。”
衛子君纖眉微蹙,輕垂眼簾,長長的睫毛投在頰上的暗影因爲燭光的擺盪而輕輕顫動。“他是如何帶走祿東讚的?”她垂睫望着手中的水杯,眼底掩藏了巨大的漩渦。
“可汗,他說是您吩咐他提審祿東贊,帶着兩個隨從進去的,出來也帶着兩個隨從出來,等到臣進去查看時,只有一個隨從被綁在裡面,也被點了穴道,臣才知道,他帶走的兩個隨從中有一個是祿東贊。”
“都怪我掉以輕心了,”她輕輕擡眸,“不過,身爲守衛,輕率瀆職,罪責難逃,去軍法處領十軍杖吧。”
都怪她,一心想着賀魯的安慰,卻忘記把阿史那步真先軟禁起來。如今,人跑了不說,還放走了祿東贊,祿東贊這一逃,無疑會令戰況複雜起來。
她緩緩掃過衆將的臉,輕嘆了一聲,“祿東贊逃跑,必是去追隨貢鬆貢贊,如此,今晚的仗是打不起來了。”
“可汗,是否要將他追回。”方固問道。
“無需了,追施無用的,從他們走的時辰看,是追不上的,各位將軍都好好的歇一夜,明早拔營。”衛子君緩緩站了起來,微微牽動了身體某處,有絲火辣辣的痛。
“可汗,我們是否應該今夜發兵,去追擊貢鬆貢贊?他們屢次欺我國土,此時我軍優勢大增,不是應該將其一舉剿滅?”領軍來的鼠尼施處半啜建議道。
“不需,夜裡行軍太過疲累,又不知道貢鬆貢贊即將進攻還是撤退,等到探知敵情,再做決定不遲。”
“可汗,臣以爲,貢鬆貢贊不會就這樣推出吐蕃,他撤軍過來定會去攻擊朅盤陀。”鼠尼施處半啜分析道。
“的確。”衛子君點頭,“以貢鬆貢贊來說,他會去攻擊朅盤陀,此地乃往蔥嶺之要衝,奪下此地,即可於闐、疏勒等地。但是,祿東贊卻不一定如此認爲。朅盤陀地處蔥嶺之巔,難以仰攻,而吐蕃軍糧草優先,久峙不下必導致全軍饑荒。所以祿東贊必會調轉回頭再攻疏勒,以爲疏勒較之朅盤陀更加易攻,二則攻下疏勒可以補充糧草。但是貢鬆貢贊剛愎自用,二人意見不同必定相持不下,會否聽取祿東贊意見又是難說。並且,疏勒的防守森嚴,便是他們攻城,也不是三五日便可攻下的,所以,等過這一晚,探好消息,再做定奪不遲。”
“可汗明斷。”衆將皆是贊同。一直坐在一旁的賀魯,始終沒有出聲,他只是默默的望着她,眼中有着一種旁人看不懂的華彩,幽深瞳眸似兩隻琥珀色琉璃在燭火中閃着幽光。
衛子君掃了眼衆將又道:“衆位將軍放心,吐蕃屢次欺我國土,今次必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我要將他們的退路堵死,如果不能將他們剿殺在雪原,那也要將他們餓死在雪原。”
“可是可汗,我突厥邊境如此之長,與吐蕃相通之道不止一條,如何能將他們困死在雪原?”
衛子君輕輕勾脣,又坐了下來,“我突厥同往吐蕃的道路不止一條,其一,爲由吐蕃王庭至西北的巴顏喀喇山、蔥嶺的中道。其二,是自吐蕃東北去西海的路線。其三,是西經勃律、繞道蔥嶺進入西域的,被稱爲吐蕃五大道之一的勃律道。其四,則是由吐蕃經過象雄,過迦溼彌羅而進入中天竺的路線。”
衛子君眸光晶亮,掠過衆臣,“依各位將軍之見,他們若戰敗,會選那一條潛逃?”將衆將都低頭沉思,她接着道:“一定是取中道。這四條路,只有中道最近,最快,吐蕃萬一敗逃,必從此處經過,因爲走其他人也一條道路都會讓糧草不足的吐蕃軍埋葬在荒涼的雪原。而中道又分爲兩條路線,一條即穿越巴顏喀喇山之間的阿克塞欽地區路線,另一條則爲穿越于闐南山進入西域的于闐道。若吐蕃不攻朅盤陀,那麼必然取道阿克塞欽,所以,只需在那裡駐軍阻攔即可。”
衛子君挑眉,望向方固,“方固,明日你即帶領十萬人馬趕往阿克塞欽,堵住吐蕃軍的歸路,我要讓吐蕃軍退無可退,要活捉貢鬆貢贊和祿東贊,要給松贊干布一個教訓,讓他知道窺視別人的領土是如何下場。”
那樣的話,鏗鏘有力,衆將知道,那個不安分的馬背民族讓他們的可汗生氣了。
待衆將散去,衛子君走出大帳,輕輕踏着積雪,望向泛着幽光的雪原。遠處,一片漆黑,暗潮涌動,歷史的黑潮在不斷的翻滾,將這個清澈如水、堅忍似冰的少年就這樣拋在了浪尖上。她,還未曾及冠。
衛子君輕輕嘆了口氣,收回閃爍的眸光,緩緩向睡帳走去,賀魯跟隨在身後,她輕輕站下,側頭問道,“功力恢復了嗎?”
“恩。”賀魯答道。
“那就好,早些去歇息。”然後向主帳走去。
賀魯張了張脣,沒有做聲,好似一切都不同了,不似以前的隨意,不似以前那般可以耍賴,當這個他心心念念愛着想着的“男人”突然稱爲女人,他的心底涌上了不同的情感,那種不忍傷害,想要呵護的,更深更濃的情感。
他望着她,當她即將進入帳門的一刻,他撲上去抱住了她。
他俯頭,由身後吻上了她側邊的頰。
衛子君無奈,“怎麼?都糾纏一個下午了,你還不讓我安歇,是想累死我嗎?”
賀魯聞言,停止了動作,“還疼嗎?”他輕問。
衛子君面上一熱,好在光線黑暗,爲她掩去了一臉的尷尬,“回去歇息吧。”
賀魯嘟囔,“一個人睡寂寞。”
衛子君輕笑,“行了,都睡了這麼多年,現在纔想起寂寞。我看和你走,去吧。”
賀魯緩緩鬆了手,沉默了一會,轉身走向睡帳,走至帳門,他回頭看了一眼,衛子君正在那裡望着他,她向着他溫柔一笑,點了點頭,示意他進賬。
賀魯大步踏入帳中,之後他又悄悄走了出去,那邊已然空空,再沒有那個身影。
他望着,那裡似乎還留着她的體溫,留着她凝視的目光,留着她淺談的笑……
一股冷風颳過,他沒有動,就那麼站在那裡,望着……
冰冷的雪原,長風呼嘯而起,兜轉的雪啐瀰漫過鋪天蓋地而來的黑鐵重甲,黑與白的絞纏在浩瀚雪野,透着令人震撼的蕭殺之氣。
在得知吐蕃軍果然轉回頭再去攻疏勒之後,西突厥大軍便清晨拔營直奔疏勒而去。
在大軍行至疏勒附近之時,衛子君得到一個令她震撼不已的消息:疏勒王逃脫,並率領疏勒軍隊於城內反叛,與吐蕃軍裡應外合,斬殺了胡祿居闕啜與數萬大軍,佔領了疏勒。
衛子君有些不相信這個事實,那個跟隨她出過生,入過死的憨厚男子,就這樣去了?一股悲痛由內心升起,“貢鬆貢贊,我會向你討回這一切,爲我的將士們報仇。”
浩瀚的雪原黑壓壓的一片,蕭殺的氣息翻滾瀰漫,西突厥十萬大軍呼嘯而去,在無盡的雪原留下一串白色雪浪。
大軍行至疏勒以西的時候,白茫茫的雪原出現了一片諾大的黑漬,當大軍走近之時,衛子君才發現,這是一片沒有來得及遷走的牧民區。只是,此時帳子已經全部燒燬,焦黑的灰燼在空中飛旋,地上是層疊的西突厥牧民的屍首,老人,孩子,婦女,無一倖免,鮮紅的血液在雪原上
結成了冰,那刺目的顏色,刺得人的眼生了痛。
望着其中夾雜着的幾具身着吐蕃甲的屍體,衛子君攥緊了纖細的手掌。
雪白的袍角在戰馬上飛舞,奔騰的怒氣填滿胸膛,巨大的悲憤從心底裂出,強烈的家國大恨焚燒着她的心靈,她轉向了黑壓壓的西突厥大軍,低沉而清越的聲音傳遍了地角,“我們要將吐蕃軍全軍剿滅,將貢鬆貢讚的頭顱吊上疏勒城門,要將吐蕃軍的屍首堆成京觀,讓他們永遠記住這個教訓,再不敢犯我國土——”
馬蹄飛揚,嘶鳴怒吼,黑壓壓的西突厥大軍猶如雪原颳起的一陣黑色飆風,憤怒狂卷奔襲在雪原,無數的雪浪被馬蹄刨起,一股雪霧沖天而上。
內憂、外患、天災,曾使西突厥這個令周邊所有國家顫抖的草原帝國陷入空前的危機,衛子君都帶着西突厥牧民堅強的挺了過來。而這次吐蕃軍的行爲終於觸怒了她。
這個有着強大威脅與野心,BB S· JOOYOO.NeT有着充滿攻略性贊普的王國。不但是西突厥最大的危機,更是一個可恥的強盜。
那一刻,她下了一個決心,她不但要剿滅吐蕃的侵略者,她還要吞併吐蕃,哪怕讓歷史在她的手上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