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營區,衛子君直接奔去了賀魯的房間,裡面沒有人,她又疾步走是出來,問向旁邊的附離,“賀魯去了哪裡?”
“回可汗,葉護他昨天半夜出去,一直沒有回來。”
衛子君聞言,感覺有些眩暈,果真出事了,他說那樣的話果真不太對勁。他會去哪呢?腦中瞬間閃過前天晚上他說的話:“我這一生,只是爲了你,爲你活,爲你死……”
衛子君腦中一片轟鳴,這個傻子,他去幫她報仇了!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突然生出一股怒氣,他孤身一人又能做什麼?只怕賠了自己的命不說,還要賠上她的命。他又可曾爲她考慮?難道不知道她每次都要前去救他?就只是知道惹麻煩,也不管她要怎樣去解決這些麻煩。
衛子君越想越氣,一轉身就要離去。
“可汗——”那附離喚了一聲。
衛子君止步,“何事?”
“葉護說,留了信在房間,說等可汗問起,就請可汗去看那封信。”
有信嗎?他總算做了件善後的事,否則,茫茫雪原,她要如何去尋找他。已經快一日了,不知他走到哪裡了。
衛子君疾步返回賀魯的房間。第一眼,便是看那書案,書案上面有他正在讀的書,厚厚的一疊,都是一些兵法謀略,案上一張鋪開的生宣,用鎮尺壓着,上面赫然是一首寶塔詩:
思。
輾轉,反側。
離不得,勘不破。
西畫簾垂,羅幕單薄。
千里隔音塵,不見君顏色。
相思暗生鬢裡,惆悵曉鶯殘月。
自此枕畔空孤寂,日日思君入夢河……
衛子君看過後,有些溼意溢出眼中。傻瓜,他這是看見李天祁續了她的詩,也偷偷這樣的續了一首,看那墨跡與宣紙的摺痕,這是寫了很久的了,今日刻意拿出來給她看嗎?
稍稍平復了情緒,衛子君掃向旁邊,就在鎮尺的下方,壓着一封信,他抽出來,展開,看了下去:
“風,你那麼聰明,一定知道我去哪裡了,別爲我擔心,別捨身來救我,想起上次萬軍面前,你孤身一人前來,我就怕。知道你是來救我,心裡很甜,每次你的相救,都會令我美得無法入眠,想起你,越發覺得枕畔孤寂。每次看你捨身前來的身影,我都很激助,你終是牽掛我的。真想一生都不斷的惹禍,那樣,你是否可以牽掛我一生?想看你千里奔來的身影,那麼迷人,可是又不想看到,因爲會擔心,雖然那麼想你,可是這一次,你不能來。
“不用擔心我,我不是一個人,我偷了你的金箭① ,調遷了忠於我的右廂弩失畢部的大軍,我來做先鋒,給你們開道,待你看到這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進入吐蕃境內。
“風——我知道他的謀劃,看見糧草不斷的運來,就知道要開始攻打吐蕃了,吐蕃地高多山,仰攻不易,我去做先鋒,爲你們引開一部分敵軍,然後你們乘勢而上,便會順利深入,如果他能夠調遣劍南一帶守軍同時攻打吐蕃,那便最好,那樣會讓敵軍疲於奔命。記得,不要來找我,否則,所有的心血白費了,我將發兵象雄,並吐蕃與其北部大小勃律切斷,控制部分敵軍,你們發兵,直入羌塘,按照既定的路線,攻下吐蕃與其北部城池有望,然後直取邏些。
“風,他們讓你那麼傷心,我一定會爲你報仇。切記,不要找我。”
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吧嗒一聲掉落於宣紙上,急速的擴散去。衛子君仰起頭,眨了眨眼。
她終是太過忽略他,忽略他的心,忽略他的行爲。昨日,她已察覺他話中的反常,但看到他只是爲特颯露梳理皮毛,便沒有去在意了,他向來喜歡與特颯露呆在一起,她也沒在意他的行爲才何不同,只是她沒注意,他與特颯露呆在一起的時間比往日要長。
伸出長指,她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溼漬,然後將那封信納入懷中。
冰冷的室外,寒氣沁人,妙州象一座雕像一般立在雪地。見她出來後,他便隨身跟上。衛子君沉默了半晌,轉身對身旁的哥舒伐道:“傳令衆將,都到認事廳等候。”
“四公子,不可此時發兵。”身後的妙州阻止道。
“爲何?”衛子君轉頭看向他。
“因爲他囑咐過,說不準你提前帶兵出去,要等劍南道叛軍平亂,然後兩側一問同進軍,這樣姓勝算較大,你這樣帶兵出去,勝算很少,他擔心你有危臉。況且你若前去,他們會將目標全部對準你,因爲你是吐蕃最想除掉的人。”
衛子君瞭然點頭,“哦,沒關係,若是一點勝算沒有,我是不會發兵的。”
“你有幾分勝算?”妙州擰眉問道。
衛子君沉默了,從來都是沒有敗績的她,是不允許讓自己的軍隊以身涉險的。每一次的作戰,她都是經過反覆的籌謀,以確保萬無一失,尤其這樣的進攻,更需要有絕對的把握,只是這次,她沒有那樣的把握,但是,她必須出兵,否則賀魯會全軍覆沒。既然沒有把握,那麼憑的便是她的自信了,還有面對不可預知的戰場上靈活的運籌帷幄。
想到這裡她挑眉看向妙州,“九成勝算。”這樣的話,其實也是在鼓勵自己。
似乎已經看出了她方纔的退疑,妙州面無在情的道:“那也不能去。”
在這番對話之後,衛子君才終於領教,李天祁讓妙州盯着她,究競是怎樣一種盯法。
夜晚的風很大,室外的風聲帶着尖嘯掠過雪原,許是要開春了,這風也猖狂了起來。室內的燭火輕輕搖曳,映着榻上清華無雙的身影,隱在暗影下的臉孔閃着媚色迷離。
衛子君斜靠在榻上,有些出神,兩個人都離開了,她的心裡瞬空得如同那廣袤的雪原,蒼涼得沒有一絲溫暖,離別的憂傷到現在仍是揮之不去,反而在這夜色中,越發的濃重了。原來不經意間,他們已經佔據了她的心,在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離去,心裡空得彷彿世界都靜了下來。
修長白哲的手擡起,她輕輕掩面。
又要發起戰爭了,她不想,時機未到,沒有全然的勝算,不忍牽連那些無辜的生命。若爲報仇,她也只想用自己的手來報仇。可是賀魯把她逼到了這裡,她不能讓他的心血白費,那就將討代提前吧,吐蕃,她早晚是要踏平的。
揉了揉額角,衛子君輕嘆一聲轉臉,看向坐在桌旁的那個男人。“妙州,你打算這樣坐一夜嗎?”
“嗯。”妙州冰山一般的臉沒有表情。
“你這是何苦?我也不會亂跑,我不發兵總可以吧,你去睡覺吧。”這話已經記不得說了幾遍了,這次她幾乎是呻吟出口的。
“我不相信你。”妙州說話很直接,他不相信她會老老實實子在房內。
“不相信又如何,你總不能日日守在這裡吧,我要睡覺了。”她下了逐客令。
“你睡吧。”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說的是睡覺。
衛子君瞪大眼晴,有些不可置信,“我要脫衣服。”
“你脫吧。”然後他轉身。
衛子君心裡一陣哀叫,“他便是這樣讓你守在我的房間內?”李天祁應該不會讓一個男子與他共處一室吧,儘管他還並不知道妙州已經知曉他的身份。
妙州咳了聲,“他說不準任何人進你的房間,但是,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當他不存在?這麼個大活人她如何當他不存在?
“如此,既然不放心,你睡到外間去可好?你總不能這樣坐一夜吧?” 她被他盯得精神幾近崩潰。
“睡到外間,你會從窗子逃跑。”
衛子君手撫額頭呻吟一聲,然後她突然道:“那我起夜怎麼辦?”
妙州一張冰山般的臉終於有了反應,臉上迅速升起一層紅暈,他咳了聲,“到時候,我出去。然後,我再回來。”
衛子君氣得一陣眩暈,虛弱的道:“隨你吧,我脫衣睡覺了。”說罷,她真的開始解開外衫,褪了下去。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妙州的臉,越來越紅。
衛子君拉開被子鑽了進去,舒服的輕嘆一聲,她瞥了眼妙州,轉過身,睏倦襲來,扔下孤零零的他,她就那麼睡了。
稍後,妙州聽見她平穩舒緩的呼吸,嘴角勾起,面上難得落了絲溫柔。
夜涼如水,燭光搖曳。午夜夢迴,是李天祁憂傷的眼,他終於不再於窗外的月色下徘徊,他走到了她的榻旁,撫着她的臉,吻她,頭一次,她沒有任何束縛的享受他的吻,沒有逃離,沒有推拒。衛子君有些羞澀,然後她有些迷惑,他不是走了嗎?又怎麼會在這裡吻她,這是夢嗎?她怎麼會做這樣羞人的夢?夢中,李天祁呢喃道:“子君,讓我爲你做點什麼吧,讓我可以有一次,只爲了你……沒有任何牽掛的,只是爲了你……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
衛子君由夢中驚醒,燭光燃着,爆出噼啪一聲輕響,讓她的心有了片刻溫暖。
妙州還定定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着他的背影,衛子君突然有些心疼不忍,她輕喚,“妙州,過來睡吧。”
妙州一愣,沒有理解她的意思。
“過來到榻上睡。”她重複說了一句,“既然不肯出去,總不能看你坐一夜。
沒想到她這樣的相邀,妙州猶豫了一下,起身來到榻邊,真的就躺了上來。
衛子君倒是有些詫異他的反應,本以爲他會婉拒,沒想到他連聲都沒吭便躺了上來。她向裡靠去,扯過一條多餘的被子丟給他。
半晌,二人都是不語,但都忽閃着眼晴,誰也沒睡。
“妙州,若不去,賀魯會全軍覆沒,我若去了,便可以扭轉乾坤,你這樣攔阻,會害死他們。” 衛子君側頭看他。“你想陷我於不仁不義,讓我眼睜睜看着他們陷入困境?”
“我不管,我只管你。”
“我真是不會有危險,賀魯已經將敵軍引開,我們必會勢如破竹,若是危險,我便守住城池不出去便是,我守城的法子多不勝數,我若守城,誰也攻不下,”她如此誇口,只爲妙州放心。妙州不出聲,半響方道:“身在異邦,總會難免危險。”
看他的口氣不再像方纔那般堅持,衛子君突然湊過來,覆身壓住他的半邊身子,盯着他的臉道,“妙州,讓我去。”
眼見突然懸在上方近在咫尺的面孔,妙州冰山般的臉有些抽動,“怕你有危險。”
妙州再也受不了這柔情攻勢,終於吶吶道:“我陪你去。”
衛子君彎了彎脣,移開身體,躺下了。
大昱建德三年,二月末,衛子君率領西突厥二十萬大軍,終於開始了討伐吐蕃之戰。這一戰經歷了近乎一年的時間,這一戰,打得殘酷而又壯烈,這一戰,將中國歷史的版圖改寫,將一個被中國歷史掩蓋的空前強大的帝國顯現在了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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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 金箭,用以遣兵的信物,西突厥十姓部落爲十箭,一箭一個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