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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有一絲絲陰霾,紅紅的落日疲憊地掛在西方的盡頭,風颯颯地奏響着。
墓碑前擺放着一束清香淡雅的雛菊,上面的蕾絲蝴蝶結輕盈地無風自舞着。
膝蓋像遠古的獵弓一般拱起,宇文楓靠着妹妹的墓碑,安靜地坐着,暮色柔和地籠罩着他白色的襯衫,泛起一層不真實的瑰麗華光,他只是安靜地坐着,彷彿沉浸到了往昔的歲月中。
晚風柔和地拂來,在他深邃憂鬱的瞳孔裡留下一絲絲繁亂,他喜歡這樣的清淨,喜歡這沒有紛擾的安寧,可是這裡也是他逃避一切的地方。
一株兔子草在他來回錯動的手指間無力地旋轉着,他低垂着眼眸,樣子看起來很悠閒。
小熙,凌哥哥就在你的身邊,他並沒有離開我們,楓哥哥一定會想辦法讓他回家,到時候爺爺會很高興的,你一定也很高興吧?
擡起眼眸,望着夜幕低垂的星空,他笑了笑,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
只是爲什麼他會覺得這一刻心如刀割,彷彿體內一直堅持的什麼東西,什麼信念被摧垮了,而更多的孤獨和落寞瞬間包裹了他。
多麼可笑啊!只要羽子凌一出現,他的所有努力都終將化作煙雲,消失在流水般的光陰裡。
晚冰,在你的淚水中,我聽到了你的痛苦和掙扎,爲了不讓你爲難,我決定代替你回答,這就是我未來給你幸福的方式。
等到宇文楓駕車從墓園回來,已是華燈滿街,他剛剛走進客廳,就聽到了爺爺樂爽朗的笑聲。
“楓兒,你看看,誰來了?”老人朝孫子招了招手,樂呵呵地站起身來。
宇文楓的目光晃了晃,然後微微側移,他看到了沙發前緩緩起身的女子。
是金善美。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眼睛裡亮堂堂的,滿含思念和柔情。
而看着她,他的神色是冷清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彷彿是感到詫異。
“善美這孩子剛剛從法國回來,就跑來看我,還給爺爺帶來了這麼多藝術品,真是有心啊!”老人嘖嘖地讚歎着,話裡有話。
夜色淡涼如水,月光也彷彿被一層輕紗籠罩着,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清楚。
盛夏已過,花園裡漸漸蕭條,只有堅硬冰冷的藤條依然保持着鮮活的綠色。
宇文楓跟金善美並排走在園中小道上。
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他低着頭沒有說話,又似乎在醞釀着什麼言辭。
金善美緩步跟着他,也安靜地沉默着,可是她的臉上卻洋溢着滿足與幸福的微笑。
是的,只要能在他身邊,哪怕不說話,只要看他一眼,她便已滿足了。
許久之後,宇文楓止住了腳步,側過身來,他看着她,平平地問:“怎麼會突然回來?”
金善美愣住了,眨了眨眼睛,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快要透不過氣來。
下一刻,勉強地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歪了歪腦袋,打量着他,眼神溫柔:“我家在這裡啊!再說了,我只不過是去參加了巴黎的一個國際藝術展,想要得到一些新的創作靈感,現在展覽結束了,我當然要回來工作了。難不成你以爲我是爲了你才專門回來的,拜託你不要那麼自戀,好不好?”她調侃着,滿不在乎地揚了揚眉。
她笑得沒心沒肺的,可是鼻子卻突然涌出一陣陣酸澀,讓她的笑容是有氣無力的。
花園裡突然安靜得沒有了一絲聲響,詭異的氣氛勾勒出一襲陰霾。
宇文楓目無表情地看着她,神色一動也不動,似乎是生氣了。
看着他沉靜得近乎可怕的臉色,金善美呆了呆,剛欲開口再說些什麼,宇文楓卻輕輕地瞅了她一眼,然後移開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心底泛起一陣陣嘀咕,金善美咬了咬嘴角,忐忑不安地跟上他。
花園裡吹起了一陣陣涼風,夾雜着泥土的自然氣息,撲入人的呼吸。
穿越過了一片幽靜的櫻花林,宇文楓來到了一個綠藤鞦韆前。
手指觸摸着冰涼的藤條,他深邃眼底的威瑟光芒一寸寸黯淡下去,悄悄垂下了眼睛。
…………
雙手握緊了綠藤,小女孩輕盈地一蹬足,鞦韆隨風起蕩,飄逸微卷的長髮隨風飄舞在腦後。頭頂的粉白色櫻花花瓣洋洋灑灑地自肩頭滑下,靖晚冰緩緩用力推動綠藤鞦韆,她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臉頰如冰雪融化般晶瑩透亮。
“晚冰姐姐,好棒哦,我飛起來了!”盪鞦韆的小女孩快樂得像一隻小精靈,明亮的歡呼聲宛如晴空中的一陣燕吟,盪漾在清雅的花園中,喊亮了一波波晶瑩剔透的朝陽,喊亮了一株株青翠欲滴的小草。
……
“楓,你在想什麼?”看着怔怔走神的宇文楓,坐在鞦韆上的金善美低低地問,她雙手抓着綠藤,身子晃盪着,目光卻有些失落和不安。
宇文楓低頭望着她,手指從綠藤上移開,淡淡地笑了笑,說:“小熙小的時候很喜歡玩這個,可是我總是怕她會掉下來,所以不允許她來這裡玩,可是你知道嗎?儘管這樣,一有時間的話,她還是會偷偷地跑來這裡。”他的聲音靜靜的,像林間灑脫的雨絲,不驚浮沉。
金善美抿嘴一笑,雙腳一蹬,鞦韆隨力徐徐地蕩了起來,輕妙絕倫。
“楓,你知道女孩子爲什麼都喜歡盪鞦韆嗎?”她得意地問,等待着欣賞對方發窘的臉色。
鞦韆旁站立的人淡淡地揚眉,望着天空的一輪彎月,他黯然傷神。
“也許是因爲每個女孩子都想要像小鳥一樣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不受任何的拘束。”思索了片刻後,他皺了皺眉,暗烈的眸色溫柔得像一片濃濃的煙雲。
金善美驚住,她微張着嘴巴,似乎難以想象像宇文楓這樣冷漠無情的人居然會說出這樣富有詩情畫意的言詞來,會有這樣溫柔如夢闌般的眼神。
心底劃過一陣陣又冷又熱的感覺,緩緩從鞦韆上站起身來,她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楓,如果沒有了靖晚冰,你會接受我嗎?”她望住他,焦急而低怯地問,語氣澀澀發抖。不知爲什麼,哪怕他對她只有一點點的溫情,她也會像飛蛾撲火那般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即使焚燒了自己,即使化爲灰燼,她也不後悔。
宇文楓望着她,目光是淡漠的高貴和冷淡的疏離,他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只是冷冷地側身,不再看她。
相對於他一貫的冷漠無情,金善美的手腳迅速冰涼了下來,心臟抽痛地厲害,鼻子又酸又澀,她固執地笑了笑,眼眶卻變得晶瑩如霧,“你連一次機會都不肯給我,這樣對我公平嗎?”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她低啞的聲音夾雜着哭腔。
“善美…!”微微啓脣嘆息一聲,冰俊的脣角泛着白光,宇文楓側過身,冷靜地拉開她的手,“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你又何必太過執着呢?”
“那你呢?”深吸一口氣,悽迷的眼睛裡有模模糊糊的水霧濡溼了她的睫毛,金善美悲哀地反問,“你又何嘗不是呢?”
宇文楓震住,這一剎那,一股深沉的寒痛涌入了他的心坎,無數複雜不堪的波瀾在他的眼底交織起來,他怔怔地鬆開了她的手,彷彿渾身已經虛脫無力。
“楓,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在別人眼裡我們已經擁有了光彩耀人的一切,名譽,金錢,地位,可是誰又想得到我們只是感情上的挫敗者,我們得到了一切,卻始終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這還不夠可憐嗎?”她哭着對他微笑,冷冷的月光下,她忽然無比釋然地仰起頭,用力眨掉眼眶裡滾燙的淚水,接着道:“你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我會一直等着你,一直等,一直等……!”
冰涼的手指緩緩收入掌心,宇文楓皺緊了眉心,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離開,一步步離他遠去。
金善美剛走了兩步,淚水忽然徹底決堤,胸腔裡氾濫的痛楚讓她幾乎哭喊出聲來,但是她立馬捂住了嘴,壓抑着自己,她越走越快,最後漸漸跑了起來。
花園裡安靜了下來,一陣冷風嗖嗖地颳了過來,吹起了一地的楓葉,淒涼而靜美。
“善美,對不起…”柔白的月光下,臉上有淡淡的苦澀,宇文楓兀自站立着,他低垂着眼簾,注視着金善美方纔走過的路徑,眸色空洞而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