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進了邵陽館的時候,看到的不過是一片狼藉。
屋室散亂着,到處都是奔走的宮女太監們,臉上皆是驚惶之色。不知從哪兒刮來了一陣冷風,打在未央的臉上,沉悶的寒冬之意更添了幾分刺人。
未央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是腳步一頓,卻卻又改進快步上前,推開了榮貴妃所在的寢宮緊閉的大門,肅殺之意撲面而來。
心中忽然莫名地驚慌起來。
只是撲倒在牀榻上的榮貴妃卻沒什麼動靜,被髮覆面,樣子極爲的悽慘,未央心中微微一顫,緩緩地伸出了手,卻不敢再觸碰她,只能怯怯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是……是睡着了麼?”
她這樣說着,目光卻停留在了牀腳那一隻孤零零的酒杯上,杯口是榮貴妃嘴上的硃砂,只是杯壁上卻分明殘留着幾絲刮痕,她的腦海裡似乎閃現了榮貴妃那時在無比掙扎的樣子。
雙腳一顫,連連倒腳了幾步,未央似乎有些不穩,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了一切,心裡更是莫名的滋味。
她真想遠遠地逃離了這兒。
誰知這時榮貴妃卻吃力地緩慢了伸出了手來,從發間透出的一隻眼睛正森然地盯着自己。
未央的手心微微冒出了冷汗,“你你你……”
“你是不是很得意?”榮貴妃此刻腦袋終於恢復了清明,眼睛也不似之前那般渾濁,冷冷地瞧着未央,被頭髮遮住的面容之下依舊是往昔不變的盛氣凌人,“之前我將你害的這麼殘,這回本宮栽在了你的身上,你倒是可以報仇了!”
“我並沒有這樣想。”見她還留着一口氣。未央這才鬆了一口氣,卻只是淡淡地說道,“你這樣恨我。也是我之前捉弄你的緣故,若不是我在那時將你害的那麼慘。你也不會那麼恨我,也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
“你現在說這些又如何?”榮貴妃卻愈發地,來氣,生意是不同以往的聲調,只是她卻咬牙切齒地說道,“黎未央,如今我已是將死之人。你何必假惺惺,儘管嘲笑我好了!別拿着你噁心人的嘴臉對着我,真叫我作嘔!”
雖然她這樣說着,未央卻也不惱。自是說道,“我已經請了最好的御醫來,定能夠治好你的,你不要放棄!”
她這樣一說,榮貴妃臉色一變。似乎有些動容,卻只是一瞬又自嘲一般冷笑道,“怎麼,將本宮治好,方便你日後繼續折磨我嗎?黎未央。本宮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的!”
“你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未央攤了攤手,“你也不想我踩在你的頭上,若是你的身子不康復了,你還怎麼跟我鬥;不過若是你不想再皇宮了也好,我就想辦法將你送出宮去,你放心,太子一定不會找到你的!”
“你……”榮貴妃似有些愕然,看着未央的眼睛裡也不似之前的仇恨,只是帶着淡淡的疏離與愕然。
未央卻只是訕訕地笑道,“你不要誤會,我也不是想對你怎麼樣,只不過你這一生大起大落,又許多都是我之前所犯下的錯,之前你雖然貴爲高高在上的榮貴妃,我卻也知道你是被太子控制了,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你既是有你的苦衷,如今我尚且還能救你,便盡我一方薄力,這樣我的愧疚方能少一些,我們的恩怨也就此一筆勾銷,可好?”
“呵,哈哈哈!”然而未央這才話音剛落,榮貴妃卻忽然冷笑着,緩緩地直起了身來,只是已久披頭散髮着,乾笑了幾聲,她卻忽而蜷縮着身子,一行清淚滑過,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再宗人府見到的林渙歌的模樣,彼時她對她充滿了不屑於厭惡,現在看在黎未央的眼裡,自己還不是同那林渙歌一般的模樣,一想到這裡,榮貴妃笑的愈發的悽然,“如今我中了毒,早已命不久矣,我還能如何?”
她說着一激動,忽然急火攻心,猛地一下子吐出一大灘血來,雪白的被單上是刺眼的鮮紅,血腥味蔓延開來。榮貴妃彷彿是耗盡了身上的每一絲力氣,就像是折斷了翅膀的鳥兒,終是無力地跌落了下來。
未央卻及時地扶住了她,“你別再說話了,留着力氣,太醫馬上就要來了!”
“沒用的,沒用的!”榮貴妃卻只是露出了一個蒼白無力地笑容,“髒……髒……”她費力地說着,卻只說出了這一個字來。
“你再說什麼啊!”未央扶着她,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你別睡,你再等一下,太醫馬上就要來了!”聲音已然帶着哭腔。
“我……髒……”榮貴妃卻只是重複着,半睡半醒之間低聲呢喃着。
“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可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未央知道榮貴妃是真的不行了,只能趁着她還沒有嚥下最後一口氣,慌張地問道。
“你說……”她雖然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只是腦海裡卻不斷徘徊着沈洛的影子,縱然她已然知道沈洛不過是一次一次地利用着自己,縱然那一杯毒酒是沈洛灌自己下肚,她卻怎麼也恨不起她來,只是呢喃着,“他有沒有愛過我?”
未央知道榮貴妃指的是沈洛,縱然這答案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未央卻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顫聲說道,“愛過,她是愛過你的。”
“是嗎?”榮貴妃終於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來,她彷彿看見了十里桃花之外,白衣束髮的男子靜靜地站在林間,帶着是依舊如同往昔的溫潤如玉的笑容,她施施然朝着她走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未央聽見了她低低弱弱的聲音,“我不想埋在這皇宮之內,未央,未央……”
她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只是卻困得厲害,喉間再發不出一絲聲音來,玉蔥一般的纖纖玉指緩緩滑落,已然沒了一絲的呼吸。
未央卻是知道她想說些什麼的。
幾個太醫慌忙跑了進來,卻看見未央抱着還溫熱的榮貴妃,嘴裡輕輕地說着,“我原諒你了,我來找你,便是早已原諒了你。”
幾日的豔陽天之後,長安迎來了罕見的霧霾的天氣,白濛濛地幾步之外就瞧不見了人影,皇宮的大門更是煙霧繚繞,天色陰沉沉的可怕。
卻又什麼,被偷偷地送出了宮外。
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來,山間的竹林裡,大理石石碑上刻着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未央打着一把這隻傘,看着被大雨沖刷的“李紅兒”三個字,始終沉默着,沒有流淚,卻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表情,只是沉默。
秀鸞瞧着她,終於嘀咕了一句,“她不願葬在宮外,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好,爲何要葬在這裡?”
未央環顧了死後,看着昔日熟悉的土地,知道早已是物是人非,撇了撇嘴,這才說道,“你說讓她再選擇一次,她會選擇只做一個平凡的李紅兒嗎?”
“不會吧。”秀鸞似乎是思考了許久,這才說道,“就算知道了她的下場,她也應該會義無反顧地再做一次貴妃娘娘吧,她不就是這樣麼?”
“或許是吧!”未央苦笑道,“世人都說,聽天由命,這或許就是她的命吧。李紅兒她命運多舛,卻也是我造成的,現在我幫她走了最後一程,倒也算是鬆了一口氣。如今我將她鬆了回來,也算是榮歸故土了!”
未央此話一說,秀鸞這才明白了這裡熟悉的味道是從何而來,她環顧四周,不禁愕然,“天啊,未央,這不就是你家麼!”
未央點了點頭。
“那我們去你們家瞧一瞧吧!黎老爺子還在家裡吧,我都好久沒有見到他老人家了!”秀鸞說着便是一臉興奮的神色,“還有你娘,你那些奇葩的舅母們,天哪,未央,咱們這一遭,真是來對了!”
“呵呵,”然而,未央卻是乾笑了幾聲,“我並沒有準備回去。”
“什麼?”秀鸞是一臉的不解。
未央卻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她這一次回了長安,本來就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情,雖然她如今官居一品,只是皇上沒有昭告天下,皇宮裡邊知道的人也甚少,更別提自己家裡的那些人了,他們只當自己躲在了別處,若是他們知道自己已然回了長安,定是要擔心的。
更何況,林浩然此時並沒有將他的那些心思放到自己的家人身上,未央深知這只是暫時的,現在她不能保證林浩然的人沒有跟着自己,自己貿然回家,恐怕會給家人帶來殺身之禍,這樣想着,未央並未在此處都停留,安葬了榮貴妃就拉着秀鸞急匆匆地走了。
天邊忽然閃過了一道驚雷。
未央坐在馬車裡,噼裡啪啦的豆大的雨點卻狠狠地砸了下來,發出可怕的轟然聲響。雨點打溼了衣衫,裙角滿是泥濘。
未央用帕子擦着溼漉漉的秀髮,只覺得一陣寒意油然而生,她不自覺輕咳了幾聲。
“別是受涼了。”秀鸞將車內的大襖裹在未央身上,只是那寒冷來的突然,未央只覺得心頭顫慄着,“你可是覺得冷了?”
同樣被淋溼了的秀鸞卻只是搖了搖頭。
馬車在羊腸小道上緩緩地走着,未央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望着山上在雨中嫋嫋升起的絲絲炊煙,心中忽生刺痛之感。
她不知,她的這個決定,卻成了此生最大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