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都克答道:“我讓你去做誘餌引誘恩里爾動手,這對於你本身就是極大的冒險,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可以提出來。”
阿蒙想了想道:“第一,你不可以向我出手,不能趁機連我一起除掉,包括你手下的神使都不能這麼做。第二,撒冷城民衆自有其信仰的神靈,你不可以再向當初那樣逼迫他們改變信念,也不可以去幹涉他們的選擇。”
馬爾都克笑道:“第一個條件毫無問題,你提出這樣的要求完全正常。至於第二個條件嘛,我也能答應你,就算我的信衆佔領了整個天樞大陸,也不會干涉撒冷城的信仰。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人們信仰神靈,並不是他們生下來就應該信仰,而是因爲他們能從神靈那裡得到心靈的藉慰、或是以神靈名義實現自己的慾望。世事在變人心也會變,撒冷城的後人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到那時你恐怕會看着自己的神像傾頹,這並不算我違反約定。”
阿蒙點頭道:“好的,一言爲定!等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我該怎麼通知你呢?”
馬爾都克答道:“你也是神靈,應該知道在世間很多馬爾都克神殿中都可以向我發出召喚。”
阿蒙搖頭道:“如果恩里爾想殺我,一定不會讓我有召喚你的機會。”
馬爾都克嘿嘿一笑,伸手凌空一握,就像抓住虛空中的什麼東西,凝結成一塊血紅色的石頭,他將這塊石頭遞給阿蒙道:“這是我當年在成爲神靈的考驗中所流的鮮血,你在適當的時機用法力捏碎它,我自然就會出現。記住,運用法力的時候請呼喚我的名字——波旬!”
阿蒙接過血紅色的石頭,微微一怔道:“波旬?”
馬爾都克站起身來挺胸昂首道:“這是我的另一個名字,我在人間有很多名號,請你不要對任何人透露。”
說完話他轉身一步踏入虛空,阿蒙在他身後喝道:“我會提前告訴你我的計劃,然後在最適當的時機捏碎這塊石頭。但你應該提供另一種協助,我怎樣才能除掉辛納赫?”
馬爾都克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是你的事情,自己去解決。但我可以給你兩點小小的提示。”他很瀟灑的走了,卻留下了一道信息印入阿蒙的靈魂,說了兩件“小事”——首先是亞述皇后塞米爾的來歷,竟然與阿努納啓神系衆神之戰中、阿瑪特指引的怪獸魅惑人魚王有關。魅惑人魚王的名字叫塞壬,在衆神之戰後不知所蹤,泗水與人云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但馬爾都克和恩里爾卻查出了塞壬後來的行蹤。
魅惑人魚是大洋深處的一種變異海妖,阿蒙見過西莉婭的召喚獸謠里奧,就是魅惑人魚出身,開啓靈智修煉有成。當年的魅惑人魚王塞壬,也是這樣來到天樞大陸的,但他比謠里奧更幸運,接受了阿瑪特的指引,成爲了九聯神系中一位強大的神使。
在衆神之戰中塞壬傷的很重,逃遁之後終於難治,於是他做出了一個選擇——放棄這一世的形體,帶着靈魂印跡重新開始。
當年的貝斯特做出重新選擇時,仍舊去做一隻貓,但塞壬卻變成了一個人,出生在亞述王國的北部城邦。人間一個新生的嬰兒長大,漸漸喚醒了靈魂的印跡。在新生中重新修煉本源的力量,自然要比當年那隻海妖快得多,但並不意味着他一定能夠取得同樣的成就。
人生有很多經歷、磨練以及偶遇的幸運也許永遠都不會再來,新生的塞壬最終又到達了生命的盡頭。他也許忽略了一件事,人的生命比一隻海妖要短暫的多。他當年修煉道路上的經驗和印證,也許並不適合這短短百年的時間。在他還沒有來的及通過生生不息的考驗時,生命便將結束。而這時,恩里爾卻發現了他的行蹤。
塞壬在生命的盡頭到來時,做了一個決定,他將不帶着曾經的靈魂印跡新生,而是徹底離去。他散去了所有的力量包括新生後的記憶,只爲了在臨終前做一件事,將某段印跡留在嫡系後人的靈魂中,一代代傳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能喚醒它。
塞壬消失,但他卻留下了後代,開枝散葉在亞述北部形成一支族人,包含着力量指引的靈魂印跡總在某位族人的靈魂中一代代傳下去,迄今爲止最後一位便是塞米爾。塞米爾如今是一位九級大武士,但阿蒙卻察覺到她會神術,雖然沒有直接使用高階神術,但力量運用的非常好,很像偏重於戰鬥的神使。
塞米爾應該是喚醒了靈魂中的那個印跡,得到了塞壬留下的力量指引,然後這個印跡便從此消失。在她的前夫、那位帝國將軍死後不久,辛納赫要娶她。她要麼嫁給國王、要麼看着族人被消滅——這是辛納赫給她的選擇,而恩里爾在神諭中告訴了辛納赫塞米爾的出身。
塞米爾被迫同意嫁給辛納赫,並且有一個約定:她不可以傷害國王,而國王也不可以傷害她的族人。
關於塞米爾的來歷,以及她嫁給國王的內情便是如此。馬爾都克又告訴阿蒙另一個小秘密,是關於浮士德的。
亞述賢者國師浮士德受舉國尊敬,他愛好知識卻不近女色,過着一種清修的生活。但是當他見到塞米爾之後,靈魂卻從未安寧過,因爲他愛上了塞米爾。除了知識之外,這位賢者國師也向往愛情,可這個願望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等阿蒙手握着血紅色的石頭回過神來,太陽已經升到了山谷上空,不知不覺中時間已是正午。歌烈與浮士德結束了談話,只見浮士德站起身來向歌烈鞠了一躬,然後走下了山頂。
儘管阿蒙一直在與馬爾都克商量事情,但也清晰的知道那邊會談的經過。歌烈並沒有叫浮士德去做什麼,只是談了浮士德的願望與辛納赫的所作所爲,指出亞述帝國的過去、現在與將來,並提出了一種選擇的可能。只有換一個國王,並改變它的國策才能結束這場災難。
如果把話說白了,就是要發動一場宮廷政變,讓辛納赫大帝在他的人生功業達到巔峰時死去。但是新即位的國王必須要受到國內各方勢力的支持,能夠控制住祭司、官僚以及軍事集團。此人要有足夠的權威,同時也要有願望去改變國策。
對於歌烈所說,浮士德既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否定,只是默默的告辭離去。這些話塞米爾也全部聽見了,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當浮士德下山走過身邊的時候,她也轉身一起走下了山。歌烈端着酒杯,看着這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蒼茫的羣峰間。
……浮士德默默的走在返回恩里爾城的路上,他心中承受着煎熬,歌烈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就是他的慾望所指。他在會談時沒有說出任何否定的話,其實就已經表明了一種態度,那心中的慾念已經萌芽。
塞米爾就走在他身後,浮士德讓一位九級武士離得這麼近並且毫無防備,如果塞米爾想阻止未來有可能的政變,現在出手殺了他很容易。但這位皇后並沒有動手,走出羣山來到平原,沉默的浮士德突然聽見了塞米爾的聲音:“無論你想怎麼做,我都不會傷害辛納赫。”
浮士德並沒有回頭,反問道:“您還信奉那位神靈嗎?我的信念已漸漸離他遠去。”
塞米爾答道:“我的誓言,也許與神靈無關。”
浮士德嘆息道:“皇后陛下,您可以殺了我,我寧願死在您手中結束這種痛苦。”塞米爾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她並沒有動手。
兩人穿過一條荒野中的小溪,走入一片蔥鬱的樹林中,浮士德突然聽見了一個飄渺的聲音:“人間的智者,你爲何如此痛苦?你所追求的知識改變了國王,並不是你所願見,你所追求的愛情就在身邊,而你卻無法開口。病入膏肓的人啊,卻不知自己的傷病在哪裡!爲何還要在忍耐中見證那失望的自我?告訴自己想要什麼,釋放你的靈魂,接受那快樂的指引。”
浮士德吃了一驚,這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直接印入他的靈魂的,身後的塞米爾並不會聽見。以浮士德的手段竟然偵測不出聲音的來源,說明此人的神術比他還要高明,這恐怕只有神靈才能做到。多年的修養使他遇事已非常鎮定,表面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行走時在靈魂中反問道:“你是誰,又是哪位神靈?”
然後浮士德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副景象,直接浮現於靈魂冥想的世界中。一位神靈披着滿天霞光站在雲端,微笑着答道:“你可以叫我撒旦,或者按照亞述的語言稱呼我爲梅菲斯特。我是對抗者、幫助你去對抗那令人失望的命運。”
這是阿蒙神的分身顯像,與他平常的樣子完全不同,這形象由世間的藝人所創造,來源於埃居帝國的壁畫與雕飾。埃居帝國曾宣稱那“褻瀆神靈的惡魔”名字叫撒旦,他引誘人們去對抗神靈的意志,如果用阿努納啓的神文去書寫,就是梅菲斯特。
埃拉赫特法老並沒有宣佈此人是阿蒙,世間的工匠與藝人們卻創造了這個形象,把它描摹於神殿壁畫甚至是陵墓的雕飾中,主題往往是人們擺脫了撒旦的誘惑、仰望神靈的光輝,或者神靈戰勝了撒旦之類。
埃居的藝人們在作品中賦予了撒旦雙重形象:完美無缺的英俊面容,但是身後卻籠罩着一層黑霧,黑霧中包含着一團陰影,陰影裡露出猙獰的長角和帶着尖岔的尾巴。
阿蒙剛剛意外的獲悉馬爾都克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波旬,不由也想起自己也有另一個名字叫阿羅訶,而且還有一個人間稱號“撒旦”。沒有人知道撒旦就是阿蒙,但這個形象是(已)從無數人的想象中變得鮮活。
阿蒙一動念,便顯化出這個樣子出現在浮士德的靈魂中,這不是毫無緣由的突發奇想,這樣的身份與他要做的事情恰好相符。
浮士德本能的在靈魂中呵斥道:“梅菲斯特,請勿動搖我的信念!”
阿蒙笑了:“如果那是你的信念,我也無可動搖,人的信念從來都是自己內心的主宰,我只是讓你審視內心。請釋放你的願望,告訴自己如何去實現它。”伴隨着話語,有一段信息自然印入了浮士德靈魂深處,恰恰擊中了這位大神術師內心的隱秘。
阿蒙知道浮士德的願望:他想要的不是知識本身,而是智慧的成果;他想要的不是抽象的愛情,而就是身邊的塞米爾;他想要的不是神術的威力,而是希望能超脫生命的苦難。這信息就像打入靈魂中熾熱的烙印,浮士德不由自主的顫慄了。
身後的塞米爾問道:“賢者國師,您怎麼了?”
浮士德趕緊答道:“沒什麼,我只是感到痛苦、抉擇的痛苦。”
阿蒙又在靈魂中說道:“浮士德,你如果做出抉擇,讓我協助你實現願望,我們可以做一個約定。”
浮士德用幾乎呻吟的語氣問道:“什麼約定?”
阿蒙本沒想過和浮士德做什麼交換,但此刻他感覺這也許是試煉人間靈魂的另一種選擇,於是緩緩答道:“你的願望是內心的主宰,我所指引的力量是它的僕從。當它實現的那一天,請獻出你的靈魂。”
浮士德反問道:“可你怎麼能拿到它?那是多麼的虛無縹緲!”
阿蒙笑道:“神靈自有神靈的手段,當僕從成爲主宰,你便會明白!如果你答應,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一個答案,便是成爲神靈的力量本源。而你身邊的塞米爾皇后,其實也知道這個秘密。你在知識的海洋中苦苦追尋的答案,早就存在於你看不見的地方。”
浮士德又問道:“您彷彿能看透人的靈魂,請告訴我,塞米爾愛不愛我?”
阿蒙又笑了:“你的願望纔是信念的主宰,我的指引力量只是它的僕從,所以你該問自己塞米爾會不會愛上你?辛納赫如果還在,你就永遠得不到她。歌烈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了,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塞米爾正在行走中,突然看見浮士德轉過身來對她說道:“皇后陛下,如果辛納赫陛下要迎娶小茜公主另立皇后,也必須由我這位帝國首席大祭司主持儀式,並明確指出你的過失。”
塞米爾面無表情的答道:“以辛納赫的瘋狂,他完全可以立兩位皇后並下令修改帝國的法令。但那儀式的確需要您的主持,應該很快就會收到命令讓您趕去。”
浮士德:“我請您也一起去,這既是請求也是一種命令!雖然我從來沒有行使過這個權力,但身爲帝國的首席大祭司,我有權要求陛下在冊封皇后時讓另一位皇后也在場,無論陛下是否打算廢黜你。”
……巴倫王國最近最重大的事情就是小茜公主要出嫁了,一位公主嫁給另一位國王,往往是兩國結盟的標誌、很常見的政治婚姻。比如埃居前法老拉西斯二世就曾經娶了哈梯前國王路西爾的女兒,當時是兩國在大戰之後締結了和平條約。
但如今的情況明眼人都心中有數,小茜公主嫁給辛納赫,在巴倫王國向亞述帝國表示臣服之後,既意味着兩國承認現狀的結盟,也意味着受人所制的和親。但是無論如何,元氣大傷的巴倫王國需要喘息的機會,也有很多人寄希望於美麗而富有智慧的小茜公主能夠給這個王國帶來和平與轉機。
雖然王國剛剛戰敗不久,但小茜公主的嫁妝仍然豐盛奢華,裝滿了幾十輛華貴的馬車。辛納赫大帝迎娶公主的地點在原巴倫王國的里斯城邦,那裡如今已是亞述的新疆域。里斯是一座富饒的城邦,也是巴倫王國淪陷的六座城邦中最後被亞述攻佔的。
當時在浮士德的建議下,亞述帝國的新政已經推行,因此這座城邦遭到破壞的程度較輕,大體保留了昔日富庶繁華的面貌。辛納赫佔領里斯城之後,將原住民全部分散遷移,又從別的佔領區遷來大量人口,劃給他們土地在此落戶,爲王國服役並繳納賦稅。
里斯城位於里斯河的東岸,里斯河與幼底河下游匯流,形成一塊廣大的衝擊平原,巴倫城就在那塊平原上,是一片古老文明的發源地。辛納赫佔領里斯城之後,他的軍事擴張已經到了極限,亞述軍隊要管理廣大的佔領區域,被破壞地區的生產還沒有恢復,於是這位大帝暫息刀兵。
辛納赫喜歡里斯城的氣候以及優美的環境,這裡比亞述王都尼微城舒適多了。里斯河波光粼粼奔流而過,在城邦的西北方是秀美的羣山與連綿起伏的草原,植被與水草豐茂,有許多野生動物棲息,是個天然的大獵場,如今已被劃爲辛納赫大帝專屬的皇家遊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