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靈明居士出手的瞬間,吳解也出手了。
他不喜歡以多欺寡,更不會讓自己的同伴被人以多打少。
從兵法上來說,他應該先去對付靈明,二打一將靈明拿下,然後再回頭來對付未名,甚至於哪怕先讓無涯子稍稍拖着未名一會兒都可以——田忌賽馬的故事,他也是很清楚的。
然而吳解不是這種人,所以他很於脆地找上了未名老人。
光芒一閃,他已經從船頭消失,出現在了空中。右手一擡,食指中指微曲,朝着未名老人彈去。
這兩指輕飄飄毫無火氣,但手指輕彈之際,空中卻泛起兩道漣漪,猶如水波一般,不疾不徐地朝着未名老人而去。
此時天清如洗,便是連一絲一毫的雲氣都看不見,偏偏這兩道漣漪卻異常顯眼,就像是晴朗的夜空變成了水面,而水面上正有兩條狹長的飛魚掠過,朝着未名老人義無反顧地發起衝鋒。
比起無涯子出手,青赤雙煞呼嘯而來,彷彿能夠將一座小山攔腰折斷的氣勢,吳解這兩指的威勢實在是不值一提。但郎未名面對無涯子的攻擊輕鬆自若,面對吳解的攻擊,臉色卻沉重了起來。
按照常理,越是厲害的攻擊,就應該越重越快。但知非子的這兩指卻輕飄飄慢吞吞,看起來簡直是毫無力量。然而……只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就成就法相尊者的絕世天才,前世在蓬萊走到盡頭而出發去追尋海外的強者,他的出手可能真的毫無力量嗎?
這就是舉重若輕,意味着對手已經把力量凝聚了起來,基本沒有外泄,才能造出如此的效果。
未名老人自己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不過只有面對修爲不如自己的對手時,這樣的手段才能奏效。
知非子的修爲,和自己比起來究竟如何?
剎那間,他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便明白了吳解的意思。
這兩指,既是試探,也是邀請。
他心中念頭一閃,便冷笑一聲,雙手猛地張開,十指化作鋒利的狼爪,身後驟然浮現白狼虛影,張開嘴巴,朝着吳解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伴隨着這聲咆哮,平靜的海面猛地震動了一下,一道浪頭從海島周圍泛起,化作巨大的圓環,朝着四面衝去。從他們身處的空中看去,就像是以他爲中心,蕩起了一圈波濤。
島上羣仙會的陰神真人們剛纔雖然被無涯子和靈明真人的交手吸引,但此刻都注意到了這一幕。有人忍不住高呼“會長神威”,也有人眉頭一皺,看向吳解和無涯子乘坐過來的那艘大船。
這一圈波濤氣勢非凡,那艘大船雖然質地堅固,但能否抵擋得住,卻還是未知之數。
船上的真人們倒是面無懼色,赤六丁大笑一聲,手上已經多了一把跟他身體差不多高的巨斧,斧面一片赤紅,斧刃的位置更是有烈焰在熊熊燃燒——這是吳解專門爲他打造的寶物,將他原本那把祭煉多年的錘子融入之後,更具有了獨立思考的靈性,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法寶一類。
蓬萊海域的法寶十分稀少,但威力全都大得驚人,遠非九州能及——大荒界的法則和九州世界不同,生物靈性開啓困難,所以法器想要通靈也很難,要成爲法寶就難上加難。但也正因爲如此,幾乎每一件法寶都有可怕的威力,足以在法相級別的戰鬥中成爲巨大的助力。
像赤六丁這種散戶出身的修士,原本是根本不可能擁有法寶的,更不要說這種稱得上精品的法寶。
吳解在蒹葭派,爲本門不少真人都煉製了趁手的法器,然而最終能夠成爲法寶的,也只有他這把“焚靈山神斧”而已。
面對着轉眼就近在咫尺的波濤,赤六丁揚起巨斧,衝着浪頭便是一斧子斬下。
只聽得轟然巨響,宛若一座小山坍塌似的,完整如環的波濤頓時缺了一大塊,就像是被鑿掉了一個缺口的玉環,呼嘯着從大船旁邊掠過,卻只讓船身稍稍搖晃了幾下,沒有更多的戰績。
“赤六丁好本事”島上有人說。
“不過是尊者鬥法的餘波罷了。”立刻有人反駁。
“就算是餘波,你我也抵擋不住。”前面那人嘆道。
於是衆人便一起默然,再也不說什麼。
天空中,未名老人的臉色也十分沉重,眼中更是忌憚之意大盛。
吳解那兩指彈出的“漣漪”已經被他化解,乍看上去他站在空中半步未動,似乎平分秋色,但他自己明白,這一番交手,自己已經落在了下風。
對手只用了輕輕兩指的力量,自己卻已經連法相都祭了起來,彼此出力的程度顯然差距甚大。
平分秋色,便是自己輸了
倘若現在是朋友之間的比武交流,現在就已經可以算是結束了。但今日雙方乃是生死搏殺,各自竭盡全力。未名老人早已安排了好幾個殺招,每一個都有令他自己都爲之膽寒的威力。就算知非子比他更強,今天也必定要死在這裡
不過……在動用殺招之前,還要繼續準備……
他心中盤算着惡毒的念頭,臉上卻露出了欣賞之色,微微點頭:“果然後生可畏老夫在你的這個年紀,怕是連你一招都接不住”
“在我面前裝前輩,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吳解冷冷地說,“我昔年威震天下的時候,你連根狼毛都還不是呢”
天書世界裡面,茉莉鼓掌大笑。
“說得好這種才活了幾千歲的小動物也敢在師傅你面前賣老……他算什麼東西咱們這裡誰不比他年紀大?就連海邊睡覺的老烏龜,都可以當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海邊傳來了低沉的嘆息,面對這有損自己名譽的話,連一貫緘口不言的老烏龜也無法保持沉默了:“我的子孫後代只會是烏龜,怎麼會有狼”
這下連華彩都忍不住笑了:“吳道友前世能製造出這蘊含造化之能的天書世界,至少也是不朽天君境界的人物,座下看門的童子和靈獸多半都已經成就長生不朽……這老狼的確是厚臉皮了一點。”
饒是未名老人性格深沉,面對吳解這毫不客氣的嘲諷,也不禁怒氣填膺,大吼一聲,身後的白狼法相猛地發出憤怒的長嗥,脖子周圍雪白的長毛根根倒豎,剎那間卻有點像是獅子一般。
在白狼法相變化的瞬間,未名老人手上金光一閃,已經戴上了一隻金燦燦的手環,朝着吳解的方向揚手便是一拳。
雙方此刻相距至少五六裡,但這一拳揮出,拳勢卻完全無視了距離,直接轟到了吳解的面前,彷彿就像是他站在吳解身前三尺之內,直接揮拳打來一般
這手段匪夷所思,別說是陰神真人們,就連潛伏在暗處的兩位強者都不曾見過,頓時齊齊變色——捫心自問,若此刻和未名老人交手的是他們,他們絕對躲不過這一拳,甚至可能連抵擋都來不及
吳解也一樣躲不過這一拳,但他身上卻驟然泛起了微光,一個飄逸清秀的書生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擡手擋住了這一拳。
那書生的身影清晰逼真,臉上的笑容更是如同春風一般和煦,令人一見就心生好感。但他手底下的本事卻紮實得令人害怕,那一拳便是法相尊者也難以接住,可對他來說,卻宛如同門較量似的,不動聲色就擋了下來,宛若兩人早已商量好了,又像是演練了無數次似的。
只聽得空中一聲輕微的悶響,書生擡手擋住那一拳,身影便又消失隱去。吳解笑着向未名老人拱拱手:“果然是好本事,可惜終究仗了外物之功。郎未名,若是你不借助法器之功還能揮出這一拳,吳某今天就認輸。”
他這話卻實在有些欺人,這一拳扭曲了空間,視五六裡的距離如無物,根本不是法相境界能夠達到的神通。除非是那種天生就有空間異能的神魔血裔,否則別說法相修士,就算成就天人的高手也未必個個都能做到。要是未名老人當真能夠空手施展這種神通,那他除了祭出秘寶打個兩敗俱傷之外,還真的是無計可施了呢。
但未名老人怎麼可能有這種本事
“哼白狼,你這枚破空金環,還是當年師傅用偶然尋得的天外隕星爲材料,花費百年之功幫你煉製的。如今你回頭看看,羞是不羞”無涯子和靈明居士之間的戰鬥並不激烈,還能分出精神來關注吳解這邊的戰況,見到那枚金環,頓時便冷笑起來。
“這金環是我給天涯老鬼賣命的報酬,我拿得心安理得”未名老人冷冷地說,“倒是那老鬼,臨死的時候突然過河拆橋,出手暗算於我,是何道理
“賣命?你還真敢吹”已經掙脫了明鏡月光束縛,正在無涯子身邊守護的青赤兩道光芒中,一個充滿熱情和怒氣的聲音響起,“我只記得主人傳授你道法盡心盡力,從無半點藏私,連雲崖三絕都傾囊相授,可我怎麼不記得主人讓你真的賣過命?我怎麼不記得你哪一次真的爲他冒過生死大險?”
“當年我們對付東海海王,生死關頭,主人可是拼着大損真元逼住鎖海大陣,送你逃出去報信的……你自己摸摸那顆狼心,對得起他嗎”另一個冷峻如鐵的聲音接着說道。
此乃昔年的秘聞,便是無涯子都不知道。但青赤雙煞乃是從小跟着天涯老人一起闖蕩的老兄弟,入門還在白狼之前。白狼的事情,他們知道得遠比無涯子更多。此刻將這隱秘說出來,頓時別說蒹葭派的真人們一個個露出不齒之色,就連靈明居士和羣仙會的諸位真人都皺起了眉頭。
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乃是人倫大忌,除非是那些道德淪喪的瘋狂世界,否則不管什麼地方,都是要被人看不起和敵視的。
郎未名就犯了這個最大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