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彥瑋很鬱悶。
樂氏祖籍南陽,後遷徙至雍州,三代經營,亦不過是區區一介士族,無權無勢,與門閥相去甚遠。
這等情形之下,對於仕途深有抱負的樂彥瑋如何能夠拒絕士林領袖拋過來的好意?是以哪怕明知道房家不好惹,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應承下來。人家給你機會的時候你若是不接着,那可就不止是要不要臉的問題了……
樂彥瑋無可奈何,只能橫下心以得罪房氏父子的代價獲得文官主流的認可,就算極可能遭受來自房氏父子的反噬,可因此能夠加入蕭瑀爲首的士林清流之陣營,亦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可是誰能料到劉洎又從中插了一腳?
一整天,樂彥瑋差點愁白了頭髮,不知如何向蕭瑀交待。微末士族便是如此艱難,族中未有見多識廣的長輩給你剖析時勢分析利弊,更未有身居高位者爲你周旋轉圜化解危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等到天色擦黑,自涇陽監察租賦收繳之後返回御史臺交卸了一日之總結,正愁眉苦臉的琢磨着要如何向蕭瑀交待,劉洎派人來將他叫了過去……
樂彥瑋在涇陽待了一整日,自然不可能知道驪山農莊發生之事,乍聞劉洎說身體偶感不適,明日讓他前去驪山農莊,樂彥瑋先是一愣,繼而歡欣莫名,只覺得漫天的雲彩全都散了。
時來運轉啊……
回到家中摟着新娶的小妾折騰了半宿,第二日天剛矇矇亮便讓侍女侍候着洗漱,而後黑着眼圈兒便騎馬直奔驪山。
*****
房家父子進行了一次秉燭夜談。
房俊縱然有重生之經歷,胸中自有古往今來王朝興替天下盛衰之見識,本身亦曾在官場蹉跎數年,可是終究未曾站在一國之宰輔的位置上高屋建瓴,對於事物的理解難免過去膚淺。
而房玄齡堪稱歷史上響噹噹的名相,無論治國理念亦或是政治智慧,皆有着獨到之處,將諸多經驗見解詳細道來,房俊兩相結合,互相印證,頓時有着茅塞頓開之暢快……
重生者不是萬能的,急功近利不僅是取死之道,更是禍國之根源。
父子兩一直聊到東方破曉,房玄齡終究年歲太大精力枯竭,昏昏沉沉的自去睡了,房俊則興奮莫名,頗有一種玄幻世界當中“破鏡”之酣暢,只覺得自己的境界比之以往高了不止一籌,心情愉悅,睡意全無,洗了把臉換了一套尋常的褂子穿上。
他在家中向來不講究儀表,吃穿用度盡皆以實用舒適爲準,絕不貪圖排場。這件褂子乃是作坊裡剛剛紡織出來的棉布所縫製,看上去毫無光澤且軟塌塌的有些邋遢,但是輕薄透氣貼身,這樣重生以來一直穿着絲綢的房俊彷彿找回了前世的感覺……
隨意穿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整個人衣飾尋常沒有半分世家子弟的氣派,卻又幹淨清爽,便溜溜達達出了莊門,在清晨的農莊裡逛了起來。
房家莊園門前那條由山腳直達山頂的水泥路,在莊園附近早已形成了一處不下於集鎮的繁榮商業區。數十家店鋪沿着水泥路兩側鋪開,布莊、當鋪、酒肆、車馬行、雜貨鋪……數千人集中聚居的地方,在唐朝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小型的縣城。
房俊一搖三晃的沿街逛着,感受着欣欣向榮的氛圍,心底無比自豪。
這可是自己一手建起來的莊子,若是沒有自己,整座驪山都將成爲皇家的後花園,豐沛的水利都將白白流淌,直到幾百年後關中水位下降驪山上的泉水河流乾涸,哪裡會出現這等遍及山腰的暖棚和水田之盛景?
更別提這裡許多百姓都是因爲他纔沒有成爲流民,沒有凍餓而死棄屍荒野,而是在此繁衍生息,生活富足。
人類的滿足感來源於何處?
在房俊看來,體現自己的價值並且能別人帶來快樂,絕對是非常重要的一項。
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呦,二郎昨晚沒回長安啊?”
饅頭鋪的胖老闆娘正將蒸籠取下打開蓋子,一股熱騰騰的白氣升騰而起,隨之而來的便是濃郁的香氣。
沒錯,在唐朝,饅頭也是有可能有香氣的,因爲有的時候它帶餡兒……唐朝沒有“包子”這個名稱,那是宋朝纔會出現的,但是包子這種東西絕對有,當然,唐朝人不管有餡兒沒餡兒,一律稱之爲“饅頭”,到了後來,饅頭之有餡者,北方人方纔稱之謂包子……
房俊聞言停下腳步,走到鋪子前,伸手拿了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鬆軟滾燙,裡頭的菘菜餡兒裹着剁得細碎的豬肉臊子,那叫一個香!
房俊一邊啃包子,一邊探頭探腦往鋪子裡頭瞅,嘴裡嘟囔道:“咦,你家金玲兒呢?好幾天沒看見這丫頭了,怪想得慌。”
胖胖的老闆娘便掐着腰瞪着眼珠子嚷嚷:“哎呀,就知道你這個棒槌對咱家閨女沒安好心,金鈴兒已經許了婆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房俊咬了一口包子,不滿道:“這說的什麼話?什麼叫沒安好心?你家閨女長得好看,多看兩眼不行啊?再敢聒噪,信不信本郎君立馬派人將你家丫頭搶了回去拜堂成親,讓你當個便宜丈母孃?”
胖老闆娘毫不示弱:“還沒有王法了?你敢強搶民女,我就告到房相面前,看他老人家怎麼打斷你的腿!”
鋪子裡有兩個正在就着豆花吃包子的食客,聽到這話,便起鬨道:“二郎千萬別這麼說,這胖娘們兒話雖然說得狠,就怕是到時候不用你搶,她自己就把閨女拾掇得漂漂亮亮送你牀上去!”
裡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正巧掀了門簾出來,尖俏的下頜一張小臉兒白皙清秀,山野之間難得的秀美清純,聽了衆人打趣的話語,眨巴眨巴眼睛才反應過來,一張小臉兒瞬間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驚叫一聲,羞不可抑,掩面就跑回裡屋去了,那細細的腰肢翹翹的臀兒,看得一羣大老爺們兒一陣眼熱心跳……
胖老闆娘就掐着腰破口大罵:“你們這幫破落戶,是要跟着房二郎學壞了是吧?他敢強項民女,你們是不是都要做幫兇?”
有人說道:“老闆娘你彆嘴硬,就問你若是二郎的嫁妝擡到門口,你這個女兒嫁是不嫁?”
胖老闆娘瞪着眼:“放屁!誰稀罕他的嫁妝?他要是敢說娶,老孃所有家當都倒搭給他也行!”說着,自己也呵呵笑了起來。
這幾年,房二郎的所作所爲大家都看在眼裡,棒槌是真的棒槌,可是心善,以他這樣的家世人品什麼樣的小姑娘跑得掉?可人家別看嘻嘻哈哈沒個正行,這等欺男霸女之事,卻從來都未曾幹過一樁。
衆人也哈哈大笑,起鬨房俊是不是懼怕高陽公主,眼饞黃花閨女也不敢往家裡娶?
……
太陽漸漸升起,驪山農莊已經熱鬧非凡。
落戶在此的數千流民早已安居樂業,連帶着本地的居民也因爲房俊大肆購買土地而家產頗豐,之後的水稻栽種、溫棚種植,給驪山農莊百姓帶來大量財富的同時,更是將關中附近的米商、菜商等等商販吸引過來。
有了興盛的商業,便會有大量的人流涌入,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造就了現如今的驪山農莊人滿爲患,房家莊園的大門前整條街都被各式各樣的店鋪擠滿了,一大早便熱鬧起來。
前來購置菜蔬的商販、起個大早等着繳納租賦的莊客、想要高價從百姓手中收購上等驪山特產上等稻米的米商,見了面打招呼的、吆喝着販賣商品的,各式各樣的聲音混合着數家早點鋪子裡冒出來的米粥香、包子香、饃饃香……充滿了繁華富庶的安逸祥和。
樂彥瑋牽着馬走在這繁華的集鎮上,左右張望,尋找着可以作爲攻殲房俊的一切把柄。
陡然間,耳朵裡傳來一句囂張的話語“你家閨女長得好看,多看兩眼不行啊?再敢聒噪,信不信本郎君立馬派人將你家丫頭搶了回去拜堂成親……”
……
嗯?
強搶民女?!
樂彥瑋瞬間兩眼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