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錯面容沉靜,問道:“確認無誤?”
萬一房俊玩一個回馬槍,看似向北航行實際上只是兜了個彎,屆時只需要在王盤山等着,此間的商船一旦駛出錢塘江口出海,就能被逮個正着……
那私兵道:“確認無誤,五路哨探返回的信息一致,並無異常。”
一旁的王琦年少氣盛,傲然道:“表叔何必這般小心翼翼?今次吾等低調行事,嚴格管束下人,絕對不會有消息外傳,那房俊如何能夠知道今次的行動?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認爲吾等只是小打小鬧,不會放在心上。”
蕭錯很是看不慣這小子趾高氣揚的模樣,蹙眉教訓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凡事皆壞在大意之上,你年紀輕輕,更應當穩重纔對。”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也認同王琦的看法。
不過一向看這小子不爽,對於其覬覦自家女兒之事更是嗤之以鼻,你琅琊王氏早已式微,還當是以前“王與馬,共天下”的時候?
一直沉默的包喜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消息反饋房俊已然北上,那吾等就不應猶豫遲疑,當即刻出發纔是。”
謝文華也道:“正當如此。”
蕭錯頷首點頭,霍然起身,大聲吩咐道:“那就立即開拔,拔錨啓航!”
“諾!”
那私兵得令,急忙快步離開,前去傳遞命令。
屋內幾人紛紛站起,跟在蕭錯身後大步走出茅舍,徑直往江邊停駐的商船走去。
片刻之後,一聲接着一聲的號令傳遍錢塘江兩岸,無數商船紛紛拔錨揚帆,順着洶涌的江流緩緩駛出江口……
隋煬帝東征高句麗,致使大批精銳水軍在一次次戰鬥之中潰敗、消散,整個大隋水軍一蹶不振,無數官兵、民夫、盜匪成爲海盜,肆虐大洋。及至隋朝覆滅,大唐立國,來自突厥、吐蕃、吐谷渾等國的陸上威脅一年更甚一年,最危急之時甚至被突厥攻到了關中腹地,迫使李二陛下籤署了城下之盟。
從那以後,大唐勵精圖治,終於擊敗突厥、吐谷渾等一些列強敵,鞏固了漫長邊境線的安全。
但是對於水師的建設卻從未予以重視,也無力予以重視。
大海,成爲盜匪的天堂……
萬里海疆任由海盜來去自如,但凡過往商船,輕則按貨值抽取過路費,往往逢十抽取三、四,重則劫掠貨物,殺人滅口。
大唐的水師形同虛設,甚至不敢遠離海岸線,一面被囂張的海盜當做商隊給幹掉……
長達幾十年的風光歲月,無數海盜之間相互傾軋吞併,漸漸形成數股盤踞東海的海盜水寇,其中以“三大幫”爲首,縱橫海疆,劫掠高句麗、新羅、倭國的航道,即便是從西方遠來的大食船隊想要在東南沿海進行貿易,易得好生籠絡這些海盜,否則翻臉就是殺人躲船。
哪怕是素來剽悍的大食船隊往往數百條船一起行動,碰到這些地頭蛇也是凶多吉少……
這等混亂的歲月,直到皇家水師橫空出世,方纔爲之一肅。
兇名昭著的蓋大海固然不屬於“三大幫”之一,手底下幾百悍匪在盤踞茫茫海中洲的海盜之中卻也算是數得着的勢力,然而卻在皇家水師成軍之後的剿匪第一戰之中灰飛煙滅,由此帶來的震懾使得東海之上所有海盜都噤若寒蟬!
等到皇家水師揚威異域,幾乎所有海盜都感受到那種末日將至的倉惶,面對皇家水師新式的戰艦、威猛的火炮,退避三舍已經成爲唯一的活路……
由此,一些頗富遠見的海盜紛紛避往海中洲的最深處,藉助錯綜複雜的水道遍佈水下的礁石來躲避皇家水師的威脅,而一些不願放棄航線上豐厚暴利亦或是自信心太強的海盜,在其後的日子裡逐一被皇家水師圍殺剿滅。
所有人都知道,在這一片茫茫大海之上,皇家水師就是那個超級無敵的存在,一切試圖在它面前掙扎泛起浪花的對手,終將被徹底擊潰……
皇家水師不會坐視“三大幫”依舊生存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前前後後數次圍剿,“三大幫”已然盡數覆滅,唯有一些小股海盜因爲沒有固定的島嶼盤踞,人少船少行動靈活,這才遊蕩在海中洲的深處,躲過了數次圍剿。
香爐島是海中洲數千島嶼之中靠近大海深處的一座小島,嚴格來說只是一處冒出水面的巨大礁石,島上植被稀少,沒有淡水,遠遠望去彷彿一座香爐放在海中,因而得名。
這座島嶼固然不適合居住,島上也並無漁民,卻有一處天然的三面環抱的水港,成爲海盜們的聚居之處。
茫茫大海之上風波險惡,面對時不時來到的颶風驟雨,若是沒有一處海港藏身,起下場只能是舟覆人亡……
此島遠離航線,周圍暗礁密佈,若非是熟知附近海域之人,絕無可能探知這隱藏在海面之下的無數暗礁,隨時都可能觸礁沉船。
這簡直成爲海盜們的庇佑之地……
島上靠海的地方建起了一排排的房舍,這是海盜們攜帶家眷的棲息之地,當然絕大多數海盜是沒有家眷的,若非是走投無路落草爲寇,誰願意在這大海里日夜漂泊掙一口飯吃?
只有“三大幫”那些長年累月盤踞海上的巨寇,纔是世代以海盜爲業,攜家帶口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靠近山腳的一處寬敞的房舍裡,匯聚了數十個海盜。
這些人俱都衣衫簡陋,皮膚是被風吹日曬而成的古銅色,有老有少,卻盡皆虎背熊腰剽悍雄壯。
但凡能夠在皇家水師的圍剿之下逃得性命的,哪一個不是百裡挑一的好手?
端坐在諸位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三十幾歲年紀,臉上長滿虯髯,一身破舊的錦袍遮不住雄壯的身軀,肩寬背厚,面相猙獰。
此刻這人正端着一碗酒飲盡,環視衆人說道:“今日王某將諸位召集在此,乃是爲了江南士族那一支船隊。皇家水師已經在房俊的統御之下北上意圖剿滅高句麗的水師,江南士族的船隊也已經出了錢塘江口進入大海,不住諸位可對這支船隊有意?”
數家老牌士族聯合起來參與走私,貨物在錢塘江邊堆得好似一座座小山,這等消息豈能瞞得住這些本就是吳越之地出身的海盜?況且江南士族忌憚的也只是皇家水師,唯恐被水師察覺,倒是不怎麼害怕海盜。
他們自信各家糾集在一起的私兵足以抵擋現在日漸衰弱的海盜……
衆人聞言,便有人出聲道:“水師當真北上高句麗了?吾等自然是眼饞江南士族的船隊,若是不劫掠一批錢貨,這個冬天可沒發過!可是無論房俊亦或是蘇定方、裴行儉,那可都是陰險狡詐之徒,這兩年可沒少吃他們的虧,萬一被他們耍了一個回馬槍,我們這點人手,還不夠人家塞牙縫……”
衆人齊聲附和,心有慼慼。
不是海盜不夠兇悍,實在是這兩年被水師給打怕了……
昔日雄霸海上的“三大幫”,縱橫無敵囂張暴戾,甚至時不時的組織人手登陸去劫掠一些沿海的州縣,何等氣焰熏天?
結果在面對水師主力的時候,連拼死一戰的能力都沒有,一頓火炮便給轟得支離破碎,“三大幫”數萬人,最後也只餘下眼前這位王老大一個漏網之魚帶着一羣蝦兵蟹將……
聽聞房俊、蘇定方之名,王老大眼角跳了跳,面目愈發猙獰,狠狠一拳捶在面前桌案上,不過隨即他便控制自己的火氣,咬牙道:“絕無可能,若水師沒有走遠,江南士族又焉敢出海?”
衆人一聽,紛紛點頭。
“沒錯,吾等遇上水師,大不了四散逃竄,總歸有人能逃的生天。可江南士族的船隊大多皆是貨船,吃水深,航速慢,根本逃無可逃。一旦被水師追上,不僅所有的船隻貨物要被徵繳沒收,各大家族還得狠狠的賠上一筆罰款,他們比我們還怕水師!”
“是這個道理,江南士族若是沒有確鑿的消息證實水師已經北上,絕對不敢出海。”
“可即便這裡這麼點人手,怕是也不能將江南士族的船隊如何。”
“是啊是啊,那江南士族各家各戶都派出了私兵,據說那些船上起碼有幾千青壯,吾等若是貿然劫掠,怕是打不過……”
……
衆說紛紜,屋內吵吵嚷嚷,不過大體都認可王老大的判斷。
王老大擡擡手,屋內的喧囂頓時沉寂下去,他這纔開口,沉聲道:“諸位,吾等被水師所害,有若喪家之犬,天大地大海大,卻已無立錐之地。眼看着寒冬將至,若是不能狠狠的撈上一票,這個冬天過後,怕是在座的諸位有不少就得餓死……吾等聚而爲盜,本就是刀口上舔血,腦袋別在褲腰上,現在趁着水師北上之良機,若是不能收拾江南士族豢養的那些個旱鴨子,趁早一頭淹死在這大海里!”
他環視衆人,一字字道:“誰敢與某同去,拿命去爭一爭這一樁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