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翻身?
契苾可勒心頭疑惑,頓住腳站在城牆的臺階上,過了一會兒,顫動非但未曾減弱,反而越來越劇烈。
驀然,契苾可勒猛地回頭,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箭垛旁,手扶着箭垛向南方張望,一顆心瞬間提起!
只見南方漫天風雪之中,幢幢身影好似地底冒出的索命幽魂,影影綽綽連成一片,待到再稍微近了近,便見到那一杆杆風雪之中昂揚飛舞的赤紅大旗,以及無數身着赤黑兩色戰袍的唐軍,自大地的盡頭鋪天蓋地的襲來!
“敵襲!”
“敵襲!”
“唐軍殺來啦!”
……
城牆之上頓時金鼓齊鳴,號角聲穿雲破風,響徹全城。
訓練有素的駐軍當即示警,城下駐守的兵卒一撥一撥的開到城牆上來,極短的時間便完成了部署,等待作戰。
城頭上的契苾可勒望着越來越近的唐軍,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猶如風雪之中跳動的火焰,令他整顆心都似乎沉到谷底。
如此規模的唐軍騎兵能夠鋪天蓋地的出現在武川鎮,大度設的命運已然不言自明。
這不僅僅是敗了,連一個送信的斥候都未能逃回武川,必然是被唐軍死死的堵住了白道口,斷絕了後退之路,漠南那是唐軍和突厥人的地盤,後退無路,平坦遼闊的敕勒川便是大度設的埋骨之處,等待他的唯有全軍覆滅之結局。
數萬精銳鐵騎啊!
就這麼葬送在了漠南?
契苾可勒簡直無法置信。
可是出現在面前正洶涌衝鋒的唐軍,卻殘酷的向他證實了這個事實。
深吸口氣,契苾可勒舉起手,向着左右聚攏過來的兵將大喝道:“準備作戰!二王子已然戰敗,武川乃是漠北之門戶,若是失守,唐軍突入漠北,萬里平原將會任由唐軍肆虐!想想諸位的族人家眷,等到唐軍肆虐,可否還有活口?爲了汗國,爲了大汗,爲了族人家眷,吾等死守武川!”
“死守武川!”
“死守武川!”
城牆薛延陀兵卒戰意高昂,齊聲大喝,聲震四野!
契苾可勒滿意的頷首。
對於武川的守備,他有着充足的信心。
城內兩萬守軍盡皆用漢人降將操練,所習乃是漢人最高明的守城戰術,雖然弓弩缺乏了一些,但薛延陀的戰士更驍勇、更悍不畏死,整個武川鎮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在他看來,若想攻陷武川,除非唐軍兵力數倍於己,且攜帶大量雲梯撞車等等工程利器,否則必是徒勞。
更何況看着衝鋒的唐軍盡是騎兵,平原之上唐騎不遜色於薛延陀騎兵,但是以之攻城?
漢人的兵書契苾可勒亦看過不少,但從未看過有騎兵可以破城的戰例……
真當我們還是以往只知騎射不知守城的蠻夷?
契苾可勒蓄滿鬍鬚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連連下令,指揮兵卒部屬在各個緊要的位置,抵禦唐軍攻城。
薛延陀不擅冶鐵,弓弩的製造更是落後大唐太多,騎兵之中裝備的短弓固然輕巧,但殺傷力有限,非是守城利器。故而武川城頭並未有多少弓弩手,而是準備了很多滾木擂石,城下一口一口大鍋支起來,架上柴火,將雪水煮沸,然後倒入金汁攪拌,頓時惡臭沖天,燻人欲嘔。
所謂的“金汁”,便是人畜的糞便……
此物被滾水煮沸之後淋到攻城的敵軍身上產生燙傷,會立即使毒液攻入肺腑,無藥可救。
契苾可勒冷冷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唐軍。
騎兵攻城?
呵呵,真是異想天開呀……
不過唐軍衝鋒只是發起的威勢,依舊讓契苾可勒心中感到緊張。
鋪天蓋地的唐軍騎兵頂風冒雪,跨過武川城下冰封的塔布河河道,鐵塔濺碎冰雪,聲勢浩大的向着武川衝鋒而來,騎兵頭盔之上的紅纓如同一片跳躍的火焰,奪人眼目!
這就是打得昔日草原霸主突厥汗國分崩離析的大唐鐵騎!
縱然沒有衛公李靖、英國公李績、河間郡王李孝恭這等蓋世名將,亦未有程咬金、尉遲恭、李大亮、侯君集這等勇冠三軍的猛將,卻依舊保持着漢家兒郎骨子裡的凜凜血性!
草原上的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犬戎、羌人、突厥、薛延陀……一個部族的興起,便意味着一個部族的消亡。
然而在南方那邊錦繡山河之間,縱然漢人的王朝亦是興衰更迭,但是漢人依舊堅守在那裡,一個又一個的王朝衰落,然後一個又一個的王朝興起,始終保持着對草原民族的壓制。
那些驚才絕豔的蓋世名將,更是一輩又一輩的永不斷絕。
李牧、蒙恬、李廣、衛青、霍去病、趙充國、班超、甘英、竇憲、曹彰、冉閔、祖逖、桓溫、、謝玄、劉裕、檀道濟、李靖、李績……
這些功勳赫赫,被漢家百姓世代稱頌的蓋代名將,踩着草原胡人的屍骸,成就千秋美名,彪炳漢家青史!
這就是漢人的可怖之處。
胡人就算再是強大,也只能佔據一時之優勢,每當漢人生死存亡之際,總會有人站出來力挽狂瀾。
這樣的民族,如何能夠征服?
所以薛延陀對於大唐一貫採取緩和的策略,從來不曾有野心飲馬黃河、鞭指長江,只要能夠時不時的劫掠一番佔盡便宜,僅此而已……
轟鳴的馬蹄聲擊碎了契苾可勒的思緒,他回過神,看着唐軍已然衝鋒到距離城牆一箭地之外,齊齊勒住戰馬,止住衝鋒的腳步。
契苾可勒不解。
他雖是胡人,但漢人的兵書也看過不少,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攻城之時最講究氣勢,這般臨陣勒馬,除了將己方經由衝鋒所蓄積的氣勢泄掉之外,又能有什麼戰術?
他不信唐軍統帥會這般愚蠢,所以他一邊派遣斥候即刻返回鬱督軍山牙帳稟明此間情況,一邊緊張的等着看唐軍尚有何攻城之策略。
果不其然,只見唐軍在城下休整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之後,大約有一半的騎兵盡皆下馬,緩緩結成陣勢,在後軍有三輛奇怪的戰車被推了出來,幾個兵卒鑽進厚厚的木頭蓋子下面,慢慢的向着城牆推來。
契苾可勒估算了一下雙方距離,確保唐軍的冷箭無法射傷自己,這才伸長脖子,趴在箭垛上向城下觀望。
那戰車奇形怪狀,想一個碩大的烏龜,上頭覆蓋着厚厚的木板,不懼城頭上的滾石檑木,金汁亦無法傷到蓋子下面的唐軍,防衛甚是嚴密。
可就算防衛再是天衣無縫,你總得冒出頭來攻城吧?
難不成還能將這個王八蓋子直接推到城頭上來?
不僅契苾可勒一頭霧水,城上的薛延陀守軍也茫然不解……
契苾可勒心頭隱隱覺得不妥,怎能讓唐軍這般輕易的便突入到城下?總得有點態度,讓唐軍知道武川鎮固若金湯,不可強攻才行。
當即便揮了揮手。
城上的守兵便將滾木擂石一股腦的推下去,又將沸騰的金汁朝着“王八蓋子”傾倒下去,甚至還射了幾箭,鬧騰得挺歡實。
然而“王八蓋子”皮糙肉厚,捱了一輪打擊,居然毫髮無損……
契苾可勒心裡長了草一般慌張失措,越是弄不明白唐軍的意圖,就越是心裡沒底。
大軍兵臨城下,不就應該一個強攻一個固守,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才行麼?
你特麼弄兩個“王八蓋子”想幹啥?
就在他心裡慌張失措,不安的感覺越來越甚的時候,陡然見到那幾個“王八蓋子”緩緩後撤。
契苾可勒揉了揉眼睛,確認了一下。
沒錯,的確是後撤。
見鬼了!
這唐軍不僅不進攻,還撤退了……
這什麼情況?
“渠帥,不對勁啊……”身邊一個親信嘀咕。
契苾可勒怒道:“放屁!老子當然知道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不是……”那親信嚇了一跳,忙道:“小的是說那冒煙兒的東西不對勁……”
“冒什麼煙兒……嗯?”
契苾可勒這纔看到果然如親信所說,就在剛剛“王八蓋子”蹲着的城牆那一塊,有淡淡的輕煙冒出來,城下背風,所以看得還算清楚。
這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