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心中不忿,卻也顧不得發怒,擺擺手,急不可耐道:“休說那些個沒用的廢話,趕緊給老道說說這雲彩黑白之間的分別,說得明白了,老道既往不咎,說不明白,莫怪老道出手教訓你,以大欺小!”
他是當真好奇。
一個人活得年歲大了,經歷了太多的事情,難免好奇心降低。然而他既然知道房俊的格物之道天下無雙,說的又是雲彩時黑時白這等尋常常見的景象,難免忍不住刨根問底。
卻並未發覺其實他已然漸漸淡化了對房俊奇異面相的揣測……
房俊也不虛,說起風水面相咱不如你,可若是講起物理知識,你算個屁呀?
“天地有陰陽,循環不休,而生萬物。水爲陰,自天而降,然其從何而來?陽者,清明而上也。由此可見,雨水固然從天而降,然則其來源,卻是由下而升,水汽自地表升起,到了天空凝聚成雲,水汽不足,則雲彩潔白輕柔,隨風飄蕩,待到水汽充分,雲彩含水足夠,便漸漸轉黑,體重陰沉,達到一個臨界,凝結在雲彩之中的水汽便會從天而降,行成雨水。而雨水降落地表,聚集成江河湖海,再次蒸發,升騰而起,又一次凝聚成雲……如此循環不休,正和天地大道、陰陽至理,不知道長以爲然否?”
袁天罡眼珠子睜大,這等後世幼兒園小班兒童都明白的道理,卻令他一時間驚爲天人!
娘咧!
就是這個道理啊!
一番話不僅講述了水汽與雨水之間的關聯,更重要的是暗合道家“陰陽互濟、循環不休”的真諦,袁天罡立即認識到,從今而後不僅世人將會知曉雨水之形成原因,更會愈發認可道家之真諦,這對於道家學說的傳播將會產生無可估量的影響瞧瞧,天地萬物、自然規律,都是按照咱們道家的原理在運轉,什麼儒家、法家、墨家,唯有道家纔是天地正朔、萬物法則!
老道激動的不行,哆哆嗦嗦的捋着鬍子,兩眼放光,讚歎道:“房公子果真學究天人,堪稱當世第一格物大家!自古以降,世人只知雲煙成雨,卻從未真正去追尋雨水的成因,相信只要房公子這番說辭傳揚出去,定然彪炳史冊,令世人歎服!”
房俊冷笑:“天地玄黃,唯陰陽二氣,結成萬物。道家學說,已然窺得天地至理,終有一日,會令萬民信仰。不過凡事都要有一個過程,想要讓天下人盡皆認可道家學說,那就要不遺餘力的鼓吹宣揚,需要無數人的精誠奉獻。”
呵呵,想要讓咱免費給你們道家做宣傳?
也不是不行,但代價總要有一些吧……
袁天罡捋着鬍子,眼眸微微眯起,道:“正是需要房公子這等格物大家予以配合,還請放心,稍後老道會送信至龍虎山,稟明天師,道家一脈,自會將這份恩情記在心中,予以後報。”
房俊微愣。
這老道居然傳承於天師道?
“未知道長師承哪位真人?”
“呵呵,老道之師祖,乃是宼天師。”袁天罡一臉傲然。
宼天師啊!
天師道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被稱爲“北天師道祖師”的寇謙之,對原始的道家粗鄙風貌予以改革,得到北魏朝廷的器重,從鄉野而入廟堂,北魏太武帝封其爲國師,終北魏之世,崇信不衰。後周承魏,崇奉道法,每帝受籙,如魏之舊。
妥妥的牛人!
不過……這跟咱有啥關係?
隋唐時期的道家,也就那麼回事兒,在民間擁躉甚衆,但是朝堂之上,也只是被李二陛下掛起來做一個吉祥物,沒什麼影響力。
到了宋朝,天師道纔開始進入朝堂,成爲道家正朔……
“居然是寇天師之真傳,失敬失敬……”房俊恭維了一句,見到袁天罡面有得色,便道:“只不過道長活了百餘歲,卻並未得到天師真傳,區區一個水汽之變化,便不曾用心揣摩、觀察,道家之經義,亦未曾見到有何建樹,您自己說說,空長百歲,於國何益?於民何益?於道家何益?”
所以,還是一條米蟲。
袁天罡吹鬍子瞪眼,錯非這番水汽之幻化、陰陽之互濟使得他心生敬佩,這會兒大抵就會一頓老拳教訓這小子要懂得尊老。
不過這棒槌左一個“米蟲”右一個“米蟲”,誰受得了?
更何況老道本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百餘年的修煉沒修成別的,倒是修成了一副真性情,嬉笑怒罵隨心遂意,從來都不曾壓制情緒。
“小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道,癡長百歲,於國於民無益,卻又處處倚老賣老,可知羞否?”
“哇呀呀,無知小兒,真當老道不會揍你?”
“呵呵,分明是自己相術不精,卻以面相迥異之言辭污衊於我,其心可誅,老而不死是爲賊也!”
“娘咧!”
袁天罡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掀翻了案几,就待起身教訓教訓這個目無尊長的混賬。
然而未等他起身,眼前這小子已然從地板上彈跳而起,兩個箭步便竄出門外……
門口處,程處亮側耳聽着廂房裡的談話,一顆心一直提溜着,知道聽到屋裡乾脆掀了桌子,心中大急,見到房俊竄出來,跺腳埋怨道:“二郎你瘋了不成?袁道長德高望重修仙有道,深得陛下信賴,你與他衝突,殊爲不智也!”
房俊嘿嘿一笑,不以爲然道:“老道癡長百歲,早就老糊塗了,拿一些危言聳聽之詞訛詐於我,豈能隨他心意?”
衝突?
要的就是衝突!
只要有了衝突,日後袁天罡再有什麼不利於自己的言辭傳出去,外人只會認爲這是打擊報復,不會信以爲真。
再加上有了今日這番“水汽幻化之過程”的言論,更會讓人認爲是老道所學不精,連自己道家的“陰陽至理”都不能學以致用,反倒讓一個年輕人給教做人,再說房俊什麼壞話,旁人聽了自然有所保留,不會因爲他的地位名氣便全盤接受。
而程處弼則連袖子都擼了起來,站在門口虎視眈眈,就等着袁天罡若是追出來尋房俊算賬,便衝上去飽以老拳,什麼尊老不尊老的根本不考慮,敢找房二郎的麻煩,就得先將他程處弼打趴下!
程處亮看着這兩個棒槌,連連嘆氣,無何奈何。
“呦,二郎今日如何得閒,來拜訪老道?”
三人正站在門口,房俊想要暫且離去,便聽到身後有人說話,一回頭,便見到孫思邈一身簡樸的道袍,笑呵呵的從山門外走回來,身後還揹着一個竹製的揹簍,裡頭放置着幾味草藥。
房俊忙施禮道:“剛剛被降了爵位,官職也交卸了多日,倒是時常得閒,不過今日前來,卻是有一事相求。”
程家兄弟也連忙上前見禮。
孫思邈將背後的竹簍取下,小道士早已飛奔上前接過去,孫思邈頷首道:“送到藥廬去,放在陰涼之處,萬萬不可被日光暴曬。”
“喏!”
小道士應了一聲,揹着跟他差不多一樣高的竹簍,搖搖晃晃離去。
孫思邈瞅了程家兄弟一眼,心中有譜,衝着房俊笑道:“咱倆忘年之交,哪裡用得上求不求的?不過不急於一時,來來來,貧道給你介紹一位活神仙。”
話音剛落,便聽到廂房裡袁天罡怒聲道:“讓那棒槌給老道趕緊滾蛋,否則打斷他的腿!”
孫思邈一臉懵然,不明所以。
房俊有些尷尬,苦笑道:“那個……介紹就不必了,剛剛已然與袁道長會面,被其風采所攝,心生慚愧,就不再見了……”
孫思邈莫名其妙,聽着屋裡頭袁天罡這語氣,顯然是氣得不輕,可他爲何能夠跟房俊置氣?
在他看來,房俊這小子簡直就是“大唐傑出青年”,學識淵博、心胸開闊,有能力、有氣魄,而且處事精明眼光長遠,放眼自己接觸過的年輕俊彥,無人能出其右,簡直就是恨不得有個兒子必須向他學習,若是有個閨女都想招家去當養老女婿的那種。
袁天罡這是發的什麼瘋?
孫思邈倒也深知袁天罡的直率隨性,真是老不着調啊,一百餘年的道,算是白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