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淹悲憤於自家兄弟在自己緊要關頭之時來了這麼一擊背刺,幾乎斷絕了他所有生路,卻渾然忘記他自己當初又是如何設計陷害長孫濬,若非那般,他也不會有如今長孫家下一任家主繼承人之身份。
而沒有這個身份,自然不會成爲衆矢之的,所有人都欲將他推出承擔罪責,去平息太子與房俊之怒火……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
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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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門。
陰沉沉的天空又下起雪來,只不過沒有多少風,倒也不是太冷,飄飄蕩蕩的雪花之中,無數百姓自各家裡坊走出,逐漸匯聚到此地,將京兆府衙門前的空地填滿,摩肩擦踵,沸反盈天。
城南碼頭髮生之事已然傳遍全城,百姓們冬日裡閒暇無聊,自然要趕來湊湊熱鬧。
另外,圍觀百姓力挺房家,對長孫家子弟所作所爲極爲不滿。
房俊雖然曾被稱爲“長安一害”,乃是紈絝之中的紈絝,但是在尋常百姓心目當中卻是一等一的好官,無論是當年的求雨,亦或是之後入主京兆府所做下的一樁樁德政,還是每逢災禍必會施粥賑濟,乃至於率軍出鎮河西力保關中安寧,一樁樁一件件,誰都記在心裡。
百姓要得狠簡單,你將我們記掛在心中,我們便力挺你到底。
眼下房俊河西大捷之後連家都不回,直接率軍西進增援西域,無論功勳亦或是這份忠貞心性,早已在民間得到無數擁戴。
然而人家房俊尚在西域爲國奮戰,關隴那些人勾結外敵意欲陷害也就罷了,眼下就連人家的家眷也想要強行擄走,這個就不能忍了。
數百上千人圍攏在京兆府衙門之外,紛紛怒聲喝罵,譴責長孫家欺人太甚,無恥之尤。
一輛四輪馬車在禁衛簇擁之下自遠處行來,堵住路口的百姓紛紛避讓,有人喊道:“高陽殿下來了,快讓讓,讓殿下進去!”
百姓潮水一般避往兩側,將中間讓出一條通道,使得高陽公主的馬車能夠毫無阻礙的行至衙門門前。
車廂門打開,一身絳色宮裝秀眉清麗的高陽公主由兩個侍女服侍着下了馬車,絕美的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冷若冰霜。
她正欲擡腳登上門前石階,忽然聽得身後人羣之中有人喊了一聲:“房家兩代忠良,一門忠烈,實乃吾大唐之柱石也!眼下越國公率軍鏖戰西域,形勢危急向死而生,卻有賊人慾害其家眷,實喪盡天良!吾輩草民,故不能垂坐朝堂,卻亦當心懷大義,羣起而譴責那等叛國罪臣、無恥屑小,更應當頌揚房家之忠義,惟願房家公侯萬代!”
“房家公侯萬代!”
“賊人受死!”
“請京兆府給房家做主!”
一言既出,人羣瞬間被鼓動起來,百姓們原本便對房家甚有好感,擁戴者衆,不恥長孫家之行徑,眼下更是羣情激盪,沸反盈天,叫囂聲震得天上落雪亦盤旋鼓盪,四處亂飛。
京兆府衙門的官吏都嚇了一跳,急忙派出衙役巡捕予以彈壓,這麼多人聚攏在一起,且情緒激烈,只需心懷叵測之輩稍加鼓動,便極有可能引發不可收拾之局面。
只是未等衙役們上前,便見到高陽公主來到石階之上,轉身便對數百上千的百姓,萬福施禮。
“本宮待家翁、郎君謝過長安父老之愛戴!”
一位公主對他們這些百姓萬福施禮,頓時將這些人激動得不行,情緒愈發亢奮。
有人叫道:“殿下不必如何!房相清正廉明,爲大唐嘔心瀝血,房二郎更是允文允武、功勳無數。若是房家這樣的人家尚且受到奸賊之迫害,吾等升斗小民哪裡還會有活路?”
“房家父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官,咱們百姓心中有數,誰若是迫害房家,咱們第一個不答應!”
“讓京兆府公正處理,若是處事不公,咱們便一起去太極宮門前扣闕,讓太子殿下親自處斷!”
“說得好,同去!”
“同去,同去!”
……
京兆府的衙役們一個個如臨大敵,大汗淋漓,唯恐有人這個時候來一句“京兆府都是一幫貪官污吏,咱們砸了它”,數百上千人便一擁而上……
高陽公主站在石階之上,嬌小的身軀站得筆直,尖俏的下頜微微揚起,目光凝視這些百姓,一字字道:“正如大家所言,吾房家世代忠良,家翁爲帝國操勞一生,功在千秋。吐谷渾寇邊,關中文武倉惶無措,唯有吾郎君率半支右屯衛出鎮河西,向死而生!擊潰強敵使得那些官僚、門閥依舊高官厚祿、聲色犬馬,可有誰替郎君以及那些征戰西域、埋骨沙場的將士們想過?不僅未曾有半分憐憫,反而勾結外敵、意欲陷害!如今更是連家中的女眷都不放過!此等奸賊,何其猖獗!今日,本宮在此立誓,一日不將那等奸賊繩之以法,本官便一日不肯作罷,京兆府不能處置,本宮便狀告京兆尹;大理寺不能處置,本宮便狀告大理寺卿;宗正寺不能處置,本宮便狀告宗正卿!只要本宮尚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能任由那等奸佞之輩爲所欲爲!”
她聲音清脆,吐字清晰,每一句話都遠遠的傳出去,在場百姓聽得清清楚楚。
“好!”
“殿下威武!”
“這纔是大唐公主、房家媳婦該有的氣魄!”
“殿下放心,吾等草民固然無權無勢,卻有着一腔血勇,一直陪着您!”
……
高陽公主這才微微頷首,而後轉身,步履優雅的進了京兆府衙門。
京兆府官員、衙役、巡捕盡皆肅立兩側,恭迎高陽公主。京兆尹馬周更是親自從正堂內迎出,先是恭謹見禮,起身之後才苦笑道:“殿下,這又是何必?”
他自然明白剛纔高陽公主在大門前的一番做作用意何在,不就是以此來掀起輿論對於房家之同情,使得朝野上下難以將此事壓制下去,不得不給房家一個公道。
然而他雖然親近房俊,亦是太子一黨,卻認爲此事當真鬧大並非好事,一旦局勢徹底失控,那可就不僅僅是李承乾之儲位能否保得住的問題了,動輒有江山傾覆之禍……
高陽公主卻微微擡起雪白尖俏的下頜,哼了一聲,道:“本宮只是一個婦道人家,郎君爲國征戰鏖戰西域,將家中託付給本宮,本宮自當全力維護闔家上下,確保郎君無後顧之憂。至於那些個朝堂謀算,本宮管不着,也不想管,自有汝等這些朝廷重臣商榷執掌,是吏治清明律法公允,亦或是烏煙瘴氣妥協退讓,自有天下百姓、斑斑青史去評論是非功過。”
馬周搖頭苦笑,不知如何接話,這可是將他與朝堂上那些主張息事寧人之輩歸咎與一處,不啻於指着鼻子罵娘。
所幸高陽公主素質馬周公允廉明,與房家的關係更是交好,也沒有爲難他,而是問道:“武娘子何在?該不會是以罪犯之身份打入大獄了吧?那正好,將本宮也關進去,愈發體現京兆府不畏強權、爲民請命的本事。”
馬周無奈道:“殿下這說的哪裡話,武娘子乃是受害者,下官豈能不分青紅皁白便收監下獄?正在堂內坐着呢,等候審訊。”
高陽公主冷笑道:“呵,看上去倒是一個公正廉明的清官模樣,就是不知道肚子裡是否與那些門閥一樣盡是些男盜女娼、骯髒齷蹉……”
將馬周敲打一番,這才道:“武娘子膽小,不曾經過這等陣仗,本宮陪着她一同過審吧。”
馬周大汗,這長安城裡裡外外,怕是再沒人能說出“武娘子膽小”這等話語,那女子可惜生了女兒身,否則定然是一方豪傑……
不過高陽公主要求陪同審訊,倒也並不爲過,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馬周自然對房家人網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