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蓋蘇文的禁衛軍亦如唐軍重裝步兵一般,皆身披重甲、手持長戟,各個身軀高大勇猛精悍,此刻於王宮之外列陣,依託地利死戰不退。唐軍火槍、弓弩難以在遠處對敵軍實施殺傷,單純以震天雷攻擊消耗又太大,雙方一度於王宮外的廣場、附近民居農舍、官府衙門等處展開激戰,反覆爭奪,戰況瞬間膠着,雙方傷亡驟增。
對於高句麗一方來說,時間是他們最爲有利的,唐軍主力大舉撤退,只需他們前往追擊的騎兵精銳返回,而後裡應外合,即可將這一支唐軍水師全殲。而唐軍顯然也知道這等處境,所以毫不留力,一上來便是狂風驟雨一般的猛攻,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
雙方圍繞着王宮展開殊死搏殺,火槍鳴響、震天雷轟鳴,箭矢如蝗血肉橫飛,將這座遼東重鎮變成一個慘烈至極的血肉磨坊。
……
王宮之內,淵蓋蘇文終於自眩暈之中清醒過來,只是依舊頭痛欲裂。
他揉着太陽穴,強撐着坐在書案之後,聽着文武官員彙報城內戰況,待到聽聞唐軍一邊怒叱高句麗軍隊藏匿於平民之中襲殺唐軍兵卒,一邊對手無寸鐵之平民實施屠殺之時,氣得他怒喝一聲,一掌拍在桌案之上:“無恥之尤!”
他只知道此舉必然是唐軍栽贓嫁禍,以掩飾其屠殺平民之事實,實在無恥透頂,卻渾然不覺高句麗守軍驅趕平民試圖衝擊唐軍陣列之行爲,更爲可恥十倍百倍……
又大臣痛心疾首:“高句麗乃宇宙之中,只可惜似孔子那等先賢大哲雖然生於高句麗之地,卻未能傳道於高句麗之國,更未能惠及高句麗子孫。若非當年孔子背井離鄉周遊天下傳播儒學,又豈能有漢人振興華夏衣冠,凌駕於天下諸族之上?可惜,可嘆!”
一個白髮老臣在一旁附和:“天不佑我高句麗啊!漢人如狼,四處侵襲,若今日城破國亡,他日吾高句麗之子孫將生生世世盡爲漢奴矣!想我東明聖王肇始之初,崛起於玄菟郡,威名播於天下,兵甲威勝降伏宇內,怎奈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先祖在天之靈,怕是恨我不爭,不能明目矣!”
這是一個神奇的國度,有着以無恥爲尋常之傳統,他們深諳“聲高有理”之信念,認爲任何事只要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說,即便虛假亦會成爲事實,哪怕別人不信,自己也會信以爲真。
時至今日,高句麗朝野之中不少人在鼓吹漢人王朝之奠基者乃是高句麗人,他們整日裡不厭其煩的聒噪鼓吹,那些徒子徒孫們聽得時間長了,自也深信不疑……
……
淵蓋蘇文眼皮狂跳,心內怒火升騰,若非此際大敵當前、岌岌可危,非得將這兩個老兒推出宮門,梟首示衆!
這兩個混賬東西,是在暗諷老子逆天而行,連祖宗也不保佑?
不過話說回來,那東明聖王高朱蒙乃是高氏王族的始祖,自己如今將高氏一族屠盡,老幼不留斬草除根,使其斷絕血嗣,若當真魂魄有令,的確是要詛咒自己這個逆臣賊子的……
屏住怒氣,淵蓋蘇文沉着臉,忍着頭痛道:“劍牟岑何在?”
話音未落,便聽得外頭一陣腳步急響,先前還盔明甲亮的劍牟岑丟盔棄甲一身狼狽,進了殿內,“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放聲痛哭:“王上,敵軍勢大,攻勢猛烈,守軍不能抵擋,已被敵軍突破至王宮之外,王宮安危旦夕可破,末將死罪呀死罪!”
羣臣驚呼一片。
外頭槍炮聲乒乒乓乓,喊殺聲亦是時近時遠,雖然知曉形勢岌岌可危,但畢竟鋼刀尚未加頸,危機感未免不足。此刻聽聞劍牟岑之言,方纔知曉唐軍已然兵臨宮外,說不得下一刻就能衝入宮內。
殿內文臣武將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相互之間交換一個顏色,這這這……高句麗要亡了呀!
彼此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一些猶豫。
膽怯倒是沒有幾分,唐軍可以殺守軍,可以殺平民,但即便攻破王宮,亦不會將他們這些文臣武將逐一屠戮,畢竟這麼大的高句麗被唐軍覆亡,也總該需要官吏管轄地方、處置政務吧?
當然,想要得到唐軍寬恕之前提,是絕對不能與淵蓋蘇文攪合在一塊兒,越是對淵蓋蘇文表忠心,死得便越快。
因爲等到唐軍獲勝,必然便是眼下身邊之袍澤跑去唐軍那邊將淵蓋蘇文的心腹親信一一出賣,以此邀功請賞……
然則在淵蓋蘇文面前,卻是誰也不敢將心底所想流露分毫,淵蓋蘇文之暴戾,對於這些大臣來說比之唐軍更甚十倍。
淵蓋蘇文沒心思揣摩這些大臣是否忠心,他穩了穩心神,問道:“孤之禁衛軍驍勇善戰,就算不能擊潰強敵,延緩其攻勢總有可能吧?只要能夠堅守兩日,待到北擊之大軍回援,內外夾擊,定能全殲唐軍!”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聽得殿內羣臣齊齊頷首,士氣有所回升。只是淵蓋蘇文心裡卻悔得腸子都青了。
數十萬唐軍傾巢而來,更有大唐皇帝御駕親征,這般浩蕩之聲勢,平穰城能夠保全已然是邀天之幸,自己爲何又會昏了頭,認爲應當銜尾追殺一番,以此來提振自己的威名呢?
唐軍雖退不亂,那些騎兵即便銜尾追殺,亦很難得到良機剿殺唐軍,反而更像是一支衛隊,沿途護送唐軍歸國……
最爲嚴重便是將城內精銳軍隊盡皆派出,導致城中兵力空虛,結果唐軍水師窺得良機,大舉來襲,一下子便打在高句麗的軟肋上。
尤其是敵軍火油彈焚燬了“小長安”內的軍械甲具,使得平穰城即便組織起一支軍隊參預防禦,卻也因爲缺乏兵戈甲具不能發揮戰力。這樣的軍隊參預防禦,除去爲唐軍填人頭,又有何用處?
爲今之計,就只能倚仗自己的禁衛軍與那些烏合之衆捨生忘死抵禦唐軍,能夠堅守王宮,不讓唐軍再做寸進。唯有堅守至北邊大軍回援,才能扭轉敗局,轉敗爲勝。
生死成敗,再也不能掌握在他的手中,唯有聽天由命,看看老天是否能夠眷顧他這位高句麗至高無上的王者。
然而未等他整理思慮,便覺得眼前火光一閃,繼而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在耳畔響起,整座大殿地動山搖,所有活動的物品盡皆移位,茶盞、茶杯等物更是噼裡啪啦碎了一地,好幾位年老體衰的大臣更是一個屁墩兒跌倒在地,嚇得悽聲嘶叫,屁滾尿流。
“轟!”
又是一聲震響,大殿的窗戶被磚石碎木等等碎片擊穿,不少直接激射入殿內,嚇得所有人都趴伏在地。
淵蓋蘇文亦被劍牟岑與內侍自牀榻上拽起,摁在地上以身體掩護。
淵蓋蘇文羞憤欲絕,想他堂堂高句麗之王,威重天下王權在手,如今卻落得這般狼狽境地,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一腳將劍牟岑踹遠,怒叱道:“膽小如鼠!還不速去外邊看看發生何事?”
“喏!”
劍牟岑趕緊爬起身,貓着腰去到殿外,須臾迴轉。恰在此時又是一聲震響連着地動山搖,剛走到門口的劍牟岑一跤跌倒,連滾帶爬的來到淵蓋蘇文面前,帶着哭腔道:“王上,大事不妙!唐軍以火炮強攻,禁衛軍不能擋,眼下宮裡處處燃起大火,唐軍已經攻進來了!”
“啊!”
殿內大臣一聽,哪裡還顧忌淵蓋蘇文之殘忍暴虐?一個個猶如戰神附體、勇悍無論,紛紛起身。
“王上,臣下雖無縛雞之力,可國難當頭,豈能龜縮於此?當與強敵同歸於盡!”
“說得極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
諸人口中說着慷概激昂的話語,腳下不停,貓着腰衝出大殿,自去唐軍面前跪地乞降、搖尾乞憐。
淵蓋蘇文豈能不知這些人的心思?只氣得一口老血噴出,胸口沉悶略減,掙扎着起身來到牆邊抽出寶劍,怒眥欲裂,大聲道:“存亡之際,休要效法那等貪生怕死之徒,但凡有一絲勇氣,且隨吾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