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上。
漫天大雪之下,張士貴頂盔貫甲立於城樓之前,手撫着箭垛眺望不遠處的兩座軍營,耳畔被火炮的轟鳴聲塞滿,眼眸之中倒映着一團一團沖天火光,神情嚴峻冰冷。
“大帥,吾等是否要前去襄助?左屯衛猝然猛攻右屯衛,必是已被叛軍策反,想必攻陷右屯衛之後,必然揮戈一擊前來攻伐玄武門。”
身邊的副將出言建議。
張士貴默然不語。
方纔崔敦禮出玄武門向左右屯衛宣讀太子詔令返回之時,便明言叮囑自己定要小心戒備左屯衛,恐其有不測之心。結果天尚未亮,左屯衛便大舉集結,而後悍然突襲右屯衛。
接下來,玄武門必然是左屯衛的最終目標,毋庸置疑。
不過張士貴沉默良久,乃是搖頭道:“不可如此,左屯衛兵強馬壯人員衆多,縱然不能一舉擊潰右屯衛,卻也可輕易阻擋右屯衛,將其困於營地之中。”
遠處兩座軍營盡皆燈火通明,他指着左屯衛大營,道:“你看,左屯衛並未傾巢而出,營地之中依舊存留大量兵卒,若是此刻吾等出城襄助右屯衛,卻被左屯衛趁勢突襲,甚至直取玄武門,那就麻煩大了。所以斷不可輕舉妄動,以右屯衛的戰力,固然兵力處於劣勢,卻也不可小覷,左屯衛即便能夠戰而勝之,亦要付出極大之代價。再回頭來攻擊玄武門之時,勢必力竭而衰,吾等才能將玄武門受得穩如泰山。”
只看眼下局勢,左屯衛攻、右屯衛守,誰忠誰奸一目瞭然。只不過縱然右屯衛乃是盟友,張士貴卻不敢冒任何風險。非是他魄力不足,實在是玄武門之安危干係重大,豈容的他犯下一絲半點錯誤?
讓右屯衛去消耗左屯衛的戰力,自己則率領北衙禁軍死守玄武門,這纔是最好的策略。
身邊副將默然,自然知道張士貴的決策纔是最爲穩妥的,只不過右屯衛浴血奮戰,他們卻作壁上觀,心中難免憤懣。
兩人站在城樓觀察一會兒,那副將指着左屯衛大營一側,道:“大帥請看,那邊還有一支軍隊枕戈待旦,整個左屯衛大營裡兵馬繁雜,這支軍隊卻靜默肅立,顯然非是同屬。卻不知是那一方的兵馬?”
張士貴自然也看得見那一支肅立在風雪之中寂然不動的軍隊,一支支火把將整個軍隊的輪廓勾勒出來,人數不下萬人。
他冷哼一聲,道:“這還用猜?自然是柴哲威投靠了哪一方,這便是哪一方的兵馬。”
旋即擺擺手,道:“毋須猜測,待會兒這支兵馬勢必參戰,自然知曉其歸屬何方。汝即刻入宮,向太子殿下稟報此間局勢,並將本帥之策略附上,懇請太子殿下覈准。”
說到底,還是玄武門干係太大,即便他身爲玄武門守將,亦不能單獨承擔守衛玄武門戰略之決策。
不是他不願揹負這個責任,實在是背不起……
“喏!”
那副將領命,當即轉身走下城樓,向着太極宮內快步而去。
張士貴則依舊負手立於玄武門上,眺望着遠處戰火紛飛的戰場,心情緊張、面容凝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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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燈火輝煌,這座象徵着大唐敵國至高無上皇權的大殿,此刻早已被文官、武將、書吏所充斥,到處都是快速的腳步,壓低的呼喝,無數書吏武將出出進進,氣氛緊張至極。
四面八方的消息匯聚於此,經由一衆東宮屬臣研討商議之後,交由太子殿下定奪。
御座之上,李承乾正襟危坐,勉力維持着威嚴肅穆的神情,即便心裡一片焦慮緊張,卻也不敢泄露分毫。
眼下,他便是整個東宮系統的核心,更是所有東宮屬臣的利益之所在,若是他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態,勢必影響軍心。當前之局勢已然無可崩壞,若是未敗先怯,極易軍心渙散,愈發一敗塗地。
只不過他本就不是這般剛強的性子,卻不得不將心底的軟弱掩藏起來,勉力支撐。
飲了一杯熱茶,看着面前討論熱火朝天的一衆東宮屬官,李承乾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眼下外頭形勢如何?”
叛軍已然佔據了大半個長安城,各處裡坊均已淪陷,只剩下皇城之中東宮六率負隅頑抗。據說還有源源不斷的叛軍開進城來,叛軍愈發勢衆,敵我兵力之對比懸殊,皇城已然如同汪洋之中一葉孤舟,隨時隨地都可能傾覆於滔天巨浪之中。
兵敗的後果讓他有些心神不屬,再難裝出那般鎮定的模樣……
李道宗轉過頭來,恭聲道:“啓稟殿下,叛軍雖然兵力佔優,但皆是烏合之衆,缺乏真正的精銳,難以攻堅,故而眼下皇城周圍雖然戰況激烈,但局面只是僵持,吾軍並未落於下風。叛軍組織鬆散,素質落後,若一鼓作氣不能攻陷皇城,勢必士氣回落、軍心動搖,況且自古邪不勝正,這些叛軍固然鼓吹什麼撥亂反正、替天行道,但其所行乃是謀逆之事實卻不容辯駁,待到局勢趨於僵持,必然有天下名士羣起而攻訐,揭發其謀反事蹟,遭受天下指責,其勢自潰!”
聽聞李道宗這般信心十足的言語,李承乾終於心底舒緩一些,轉而問道:“玄武門那邊怎麼樣?”
雖然有李靖信誓旦旦的表示右屯衛戰力強橫,絕非左屯衛能敵,只要右屯衛戍守玄武門之外便萬無一失,可李承乾依舊憂心忡忡,畢竟左屯衛的兵力乃是右屯衛兩倍,若是柴哲威當真投靠關隴門閥,那麼或許還會得到格外的兵力支持,數倍兵力驟然發作,右屯衛當真能擋得住?
若房俊依舊坐鎮右屯衛也就罷了,以房俊之威望、能力,自然不懼強敵,可眼下的右屯衛只有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侃統領……
李君羨聞言道:“殿下放心,玄武門一切如舊,末將已經將‘百騎司’中好手盡皆安排在玄武門內,若有風吹草動會立即前來稟報。”
眼下叛軍已然佔據了大半個長安城,“百騎司”的兵卒根本無法潛伏其中,被迫只能撤回皇城,又與東宮六率互不統屬,難以插手皇城防禦戰,只好將其暫且安置在玄武門內,起碼也算是一道屏障,亦可作爲預備隊存在,一旦局勢崩壞,可迅速參預戰鬥。
一陣轟鳴隱隱傳來,殿內諸人盡皆一驚,好在有官吏跑進來,大聲稟報:“書院學子已經在許敬宗帶領之下趕赴鑄造局,並就地構建防禦,與叛軍血戰。書院學子辛茂將率衆突圍前往昆明池,開動昆明池上的船艦,以艦載火炮轟擊圍攻鑄造局之叛軍,攻勢猛烈,只是戰果如何尚未得知。”
衆人又齊齊鬆了口氣。
最怕便是鑄造局落入叛軍之手,被其繳獲倉庫內的火炮用意轟擊皇城。世人皆知火炮威力,一旦以之轟擊皇城,怕是牆倒屋塌,東宮六率立即潰敗之結局。
蕭瑀蹙眉道:“如今看來,這火器固然犀利,實則卻是雙刃劍,即可擊敵,亦可傷己。將來殿下還是應當多加控制,切不可使其氾濫成災,否則後果堪虞。”
時至如今,房俊一手把控兵部,麾下又有皇家水師與右屯衛這等天下強軍,功勳赫赫實力強悍,一舉成爲軍方獨掌一方的人物,甚至隱隱間可以與程咬金、尉遲恭等人分庭抗禮,僅只比李績略遜一籌。
又是什麼撐起房俊今時今日之地位呢?
正是火器!
火藥由房俊研發而出,如今研發火槍、火炮等等火器的鑄造局更是房俊一手創立,上上下下皆是其心腹,可謂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再加上太子殿下對其信賴有加、言聽計從,任由這等情況發展下去,假以時日,房俊勢必會成爲朝中巨擘,再難有人與其抗衡。
到那個時候,關隴門閥大抵已經煙消雲散,阻擋房俊隻手遮天的便唯有江南士族。政治上,從來沒有永遠的盟友,也不會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
今日能夠削弱房俊一分實力,異日江南士族與其對抗之時,便多一分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