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東征高句麗,被舉國上下視爲一場功勳盛宴,且極有可能是往後數十年中帝國進行的最後一場大規模戰爭,誰若是在此戰當中獲取足夠的軍功,便可保持家族的權力與利益,甚至可能更進一步。然而若是在此戰之中掉隊,則再無機會予以彌補,家族因此落於下乘,再想翻身難如登天。
此等背景之下,可謂踊躍參與,俱將家中最傑出的子弟、最精銳的力量派出,想方設法削尖了腦袋往東征大軍裡鑽,甚至聯合起來將房俊一系排擠出去,若非各個門閥實在是水師力量薄弱,怕是連一個以海路運輸糧秣軍械的任務都不給留下……
門閥對於利益之貪婪,不僅永無止境,且毫無底線。
也正因此,天下門閥幾乎都在東征大軍之中擁有自家的耳目,可以隨時窺得軍中情況。然而自李二陛下墜馬負傷其,及至眼下大軍已經返回大唐境內距離關中千餘里,卻再無任何有關於李二陛下甚至大軍決策的消息傳回。
能夠在亂世之中支撐家業,熬到現在盛世初顯、國勢強盛,沒有任何一個門閥是傻子笨蛋。有消息自然最好,但有時候沒有消息,卻也是另外一種消息……
大軍處處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息,幾乎每一個環節都透着不尋常,這難免引人遐思。
再聯想到李二陛下傷重,軍中各方紛爭掣肘,慢吞吞走了兩個月尚未返回長安……一個不忍言之答案,幾近呼之欲出。
每一次朝局跌宕、局勢轉變,都意味着一些門閥勢力隨之興起,一些門閥勢力陷入深淵,正是拼盡全力孤注一擲的好時機。
安坐不動就等於不思進取……
而眼下之局勢,如何抉擇其實是很簡單的。李二陛下若在,無論關隴掀起何等狂風巨浪,最終都只能偃旗息鼓,一切以李二陛下的意志爲準。
而李二陛下若不在,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關隴軍隊攻陷太極宮廢黜太子,那麼無論扶持何人爲儲君,都可以成爲既定事實。自然會有忠於東宮者繼續反抗,可到那個時候,河東、河西的各家門閥便會成爲決定性的力量,他們支持誰,足以左右最終之結局。
他們若支持東宮附屬,則會與關隴分庭抗禮,天下立時陷入四分五裂之局面,一場浩浩蕩蕩的內戰不可避免。
若他們支持關隴,則輕易碾壓東宮附屬,一舉抵定大局。屆時就算東征大軍返回關中也無濟於事,沒有了李二陛下的威望懾服羣雄,東征大軍也會陷入分裂爭鬥。
各家門閥都是眼睛雪亮,豈能不知此等情形之下如何抉擇?自然是傾向於強勢的一方,一舉抵定大局,而後論功行賞,分享利益。
於是乎,河東、河西的各家門閥盡起家底,無數軍隊頂風冒雪向着關中匯聚。
東宮六率以及半支右屯衛猶如狂風巨浪之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傾覆滅亡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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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東、西、南、北四面共開有十個城門。其中南面開有三個城門,中爲承天門,左永安門,右長樂門;西面和北面各開有二個城門,西爲嘉猷門、通明門,也是掖庭宮的東門;北爲玄武門、安禮門;東面通向東宮只開有一個城門,名通訓門,也就是東宮的西門。
東宮南北尚開有四個城門,南面二門,爲廣運門、重明門、永春門;北面一門名玄德門。
掖庭宮因爲宮女所居,故只開東西門,不開南北門,西面門只稱西門,無名……
承天門不僅是太極宮之象徵,更是最爲重要之地,東宮六率與關隴軍隊在此囤積重兵相互攻伐,一時間殺得天昏地暗,城上城下屍橫遍地,慘烈至極。
隨着援軍源源不斷的開入長安城,叛軍實力得到極大提升,且可以輪番攻戰,逐漸壓制得東宮六率狼狽不堪,承天門、永安門等處形勢危急。
然而最先被叛軍攻破的,卻是位於掖庭宮與太極宮之間的嘉猷門……
“殺!”
漫天風雪之中,秦懷道頂盔摜甲,手持橫刀衝向剛剛攀上城頭的叛軍,藉助前衝之勢,一刀劈中叛軍肩胛,差點將其斬成兩片,而後一腳踹下城頭。
左右兵卒也奮力殺敵,與攀上城頭的叛軍混戰一處,鮮血迸濺慘呼連連,不少叛軍被當場斬殺,己方也多有傷亡。叛軍攻城之勢受挫。
然而數十架雲梯架在城頭,無數叛軍源源不斷的攀上城頭,面對悍勇的六率兵卒死命抵擋,以便給同伴攀上城頭的時間。叛軍人數實在太多,任憑秦懷道左衝右殺連斬十餘名叛軍,卻依舊漸漸被叛軍涌上城頭。
秦懷道目眥欲裂,一刀劈翻一名叛軍,收攏左右兵卒,大吼道:“賊軍謀逆,吾等身爲東宮六率,自當捍衛殿下,死不旋踵!諸位,今日死戰,隨吾殺敵!”
死守皇城兩月有餘,無數袍澤戰死,豈能讓叛軍從自己把守的區域破城而入?
即便是死,也得死在這嘉猷門上!
左右兵卒面對蜂擁而來的叛軍,雖然各個掛彩卻毫無懼色,怒吼着齊聲大叫:“喏!”
氣勢十足,震得面前叛軍盡皆變色,固然人數衆多,卻也只是不斷向着城牆四處蔓延,不敢正面衝殺。
秦懷道正待引着麾下兵卒誓死拼殺一回,身後忽然有兵卒跑上城頭,大聲道:“大帥有令,即可撤軍!”
秦懷道只是不敢違逆軍令,只是眼看着叛軍自嘉猷門破城,心中着實不甘,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紅着眼睛罵道:“娘咧!”而後趕緊收攏兵卒,撤下嘉猷門,向着身後的淑景殿、安仁殿方向撤退。
宮城外圍防線,自此失守。
……
李靖佇立於嘉德門上,手摁着腰間橫刀刀柄,手背青筋暴凸,一雙虎目看着無數叛軍兵卒潮水一般自承天門涌入,東宮六率且戰且退、退而不亂,緊緊的咬着牙。縱然定下誘敵深入、逐步抵抗的策略,然而承天門失守卻意味着這座象徵着皇權至高無上的宮城即將陷入戰火,此等失敗,是李靖這等人物絕對無法坦然接受的。
在他仕途蹉跎卻功勳的生涯當中,是無法洗脫的恥辱。
深吸口氣,李靖當即命令六率各部向後退卻,進入宮城之內,遵照事先制定的戰略步步爲營、堅守作戰。之前退守宮城是爲了收攏兵力與敵決戰,以命搏命,爲太子殿下撤往河西爭取時間,眼下退守宮城,則是爲了與敵周旋,等待房俊大軍突入長安城下,以便裡應外合固守宮城,甚至反戈一擊,擊潰叛軍。
目的不同,戰略自然不同。
與敵決戰自可不計傷亡,只求破敵氣勢,阻其銳氣,而與敵周旋,則要在保存自身實力的基礎上固守太極宮,將敵人拖入苦戰。前者悲壯,動輒全軍覆沒,但只需一股血勇之氣即可;後者猥瑣,卻需要更爲精妙的佈置與指揮,難度倍增。
好在李靖一生精於兵法,南征北討歷經戰陣無數,眼下這等場面卻也應付得來,只不過兵力處於絕對劣勢,想要逆轉爲勝非是人力能及。
當即,李靖坐鎮嘉德門下,調兵遣將,運籌帷幄。
東宮六率不斷自最外圍的宮牆向宮內撤退,但因爲早有佈置,所以退而不亂,關隴叛軍固然能夠佔據宮牆一線,瓦解東宮六率的防禦,卻難以乘勝追擊,擴大戰果,只能跟在東宮六率身後一點一點的向宮內蠶食。
且由於之前攻佔皇城之時遭遇守軍埋設火藥,被炸得損失無數、士氣低迷,此刻也不敢跟得太近,每攻略一處東宮六率讓出之宮闕殿宇,都要小心翼翼仔細檢查,確認並未埋設火藥之後纔敢排進進駐,再加上東宮六率並非一味的撤退,步步爲營處處抵抗的戰術導致關隴軍隊推進速度極慢。
而在城外,房俊統御大軍狂飆突進奔襲長安的消息流水一般傳入延壽坊,局勢愈發緊張得令人窒息。關隴上下面對進展緩慢的皇宮之戰,皆是火燒火燎、急得跳腳。